还有不到10分钟,列车就会驶入火车站。
“进站了,进站了,要进站了!要下车的提前做好准备!进站了,进站了……”乘务员不厌其烦地重复提醒着,从一节车厢重复到另一节车厢,就像是一只上过弦的钟表,从白天走到了黑夜。
他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急切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先是转了几下脖子,紧接着又踏了几下双脚,一种久违的轻松感漫了上来。从上午11点开始算起,他已经在这列火车上坐了9个小时了。再加上此前13个小时的硬座,一天的时间就这样全填给火车了。其间他没说过一句话,他像是给自己关了一次禁闭——长达一天的禁闭。
他有些抱怨,但更多的是劳累。一只沉重的行李箱跟在身后,随着他从狭窄的过道间踉踉跄跄地挤到了门口。倚在冰冷的车门旁,水一样的凉风从缝隙里透了进来,吹在脸上,麻麻的。此刻,他的疲惫似乎不见了,头脑也清醒了很多。他又开始抱怨起来,抱怨自己当初为何执意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上学。
两年前,他被这所坐落于海滨的大学录取了。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他像所有的电影情节里一样,激动得双手直颤。他开始畅想起美好的大学生活,开始描绘起美好的未来,开始憧憬那个美好的新世界。
他的家是全国为数不多的几个仍然保留着绿皮火车的地方,闭塞的交通让他这十几年来从未走出过那座小镇。因此在报考学校时,他填写的志愿全部都是外省的。他太渴望外面的世界了。
轰隆隆的列车穿行在广袤的大地上,随处可见的山峦被一座接着一座甩在了身后,消失在视野中。星月低垂,寂静的夜色在耳畔低语,似在相送,又似在挽留。他久久没有入睡,坐在座椅上也没有感到一丝疲惫。他细数着之前经过的每一座车站,大的小的,每一座。
可现在的他更想火车能一站不停地开过去,飞快地开过去。
走下列车,还没顾得上放松一下,他就急忙向出站口走去。回到学校还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但现在已经有些晚了,他要赶上最后一班车。当周围的人还在电动扶梯上款款而行时,他早已拎着行李箱从旁边的楼梯上跑下去了。
没等来公交,却意外地等来了一场雨。他很担心,担心雨会愈下愈大,担心到学校时雨也没停,更担心自己的行李会被淋湿。他没有带伞,只好把衣服上的帽子扣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童话故事里那只经常在蘑菇下躲雨的小鸟。
公交车终于来了,他很幸运,找到了一个座位。他的头轻轻地贴在车窗上,眼睛则始终盯着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雨夜像是一个巨大的露天剧场,晶莹闪烁的雨滴就像是摄影师手中的一支支镜头,记录着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也记录下他的行色匆匆,满脸倦容。
他很希望公交车能开得慢点,这样说不定在他到学校时雨就会停了,或者还没到学校就停了。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一遍又一遍。
“某某大学站到了,有要下车的乘客请提前按铃。”
如大梦初醒一般,他被这客气的话语重新拉回了雨中。他的帽子不管用了,鞋子也早已湿透了,好不容易才捱到了校车始发站。等校车的人有很多,细长的队伍拐了好几个弯儿才来到他面前。一把把张开的雨伞犹如娇艳的花朵沿着长队一路盛开过来,却在他这里瞬间枯萎了。他低着头,默不作声地随着队伍一点一点前进着,校车走了一辆又一辆。
他的心底逐渐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感觉。是在为迟迟不来的校车而气愤吗,还是在为此前的舟车劳顿而继续耿耿于怀?或许两者都有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觉得雨有些变小了。于是他抬起了头,才发现并不是雨变小了,而是自己的头顶多出了半边伞,就像是大树伸出的一截枝干,正好将他罩了起来。
他本能地向后看了一眼,身后是一位他从未见过的同学。他能很清楚地看到那位为他撑伞的同学,半边的身子已经湿了。他突然很厌恶之前满心抱怨的自己,也很厌恶那个只知道委屈的自己。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挤出了一声“谢谢”。而那位撑伞的同学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他笑着摆了摆手。他们就这样一直等来了校车。
他很感谢那名为他撑伞的同学,也很感谢这场大雨,因为是他们让他想明白了很多,回忆起了很多。两年前,是这所学校给了他希望,而在两年后的今天,又是这所学校给了他温暖。或许他得到的还有更多,专业的导师、风趣的室友、团结的班级、广阔的舞台,以及曾让他愤恨不已的疲惫与艰辛。
类似的漫漫长途未来可能还会出现,突如其来的大雨也可能再度造访。但现在他觉得这些都是每个人必须要面对的,无论有多少心不甘,情不愿,终究都需要自己去勇敢承担。青春总要淋几场雨,更何况身旁还有温暖相伴。
他开始有些期待下次的回程了,因为他知道前方永远有个充满温暖和希望的地方在等着他。
更准确的说,是在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