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22 华杉
持志如心痛,心中有志向,就像心在痛,一心只在这痛上,好多功课要做,哪有功夫去说闲话,管闲事。
【问:“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先生曰:“是徒知静养而不用克己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须在事上磨,方能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
陆澄问:“静守时,觉得自己修养状态还不错,但是一遇到事儿,又不行了。这个怎么破呢?”
王阳明说:“这是你只知道静养,而不知道在克制自己,磨练自己上下功夫。这样一遇到事,就会动摇。人一定要在具体事情上磨练,才能立得住,才能做到静也定,动也定。”
什么叫事上磨呢,比如王阳明第一次科举考试不及第,那么才华横溢和自负不凡的人,高考居然没考上。他怎么说呢?他说:“我不以不得第为耻,我以不得第而动心为耻。”这就是静亦定,动亦定了。
再看看《大学》里怎么讲静和定,次序是“止定静安虑得”——“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定在静的前面,先有定,然后才有静。静的时候能定,有事便不能定,那不叫定,也不是静。
王阳明最后说的“静亦定,动亦定。”是引用程颢的《定性书》:“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内外,无将迎。”这个定,还是前面说的心如明镜的定,这个“无将迎”,是引庄子“圣人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定,是“不为外物所移”,所以能胜过外物,不被它伤心伤神伤身,不被发生什么事而摇动自己的心志,也不刻意事先思虑,来了怎么迎,去了怎么送,不“默戏”,不演习,来了自然就迎,去了自然就送。这样还免得想多了。
程颢又说:“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居仁守义,该怎样就怎样,先接受后处理,不为自己私利患得患失,自然我心光明,敞亮如明镜,应事接物举措得宜,合乎天道。
【问上达工夫。
先生曰:“后儒教人才涉精微,便谓上达未当学,且说下学。是分下学、上达为二也。夫目可得见,耳可得闻,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学也;目不可得见,耳不可得闻,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达也。如木之栽培灌溉,是下学也;至于日夜之所息,条达畅茂,乃是上达,人安能预其力哉?故凡可用功可告语者皆下学,上达只在下学里。凡圣人所说,虽极精微,俱是下学。学者只从下学里用功,自然上达去,不必别寻个上达的工夫。”】
陆澄问如何能学成“上达”的功夫。
这个出处,是《论语 宪问》,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在《华杉讲透论语》里我们讲过:
“程颐说:‘下学人事,便是上达天理。’不下学,则不能上达;不低就,则不能高成。今天我们的毛病,高不成低不就的情况又太多了。学问不要高,只要踏实能做事,进步不怕慢,只要日日不断。要能凡事彻底,不是成天想着去做不平凡的事,而是把平凡的事做到不平凡。我们若能‘君子素位而行’,把上级交办的工作干到最好,自然能得到向上走的机会。若是认为今天这点事不是我该干的,总想干点‘高端’的事,反而得不到那机会。每日的学习,不是到处要去学高大上前沿尖端的东西,而是反复学习自己手上正在做的事,把它做好,做到极致,这就是下学而上达的道理了。
下学而上达,唯有下学,才能上达;不能下学,则不能上达;即使下学,未必上达;所以要不怨天,不尤人,反己自修,继续下学而上达。这是唯一的道路,孔子都这样,咱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陆澄问怎么才能上达,这问题便错了。
我们孜孜以求答案,往往都是因为找错了问题。当我们找对了问题,问题即答案,就不用问了。
王阳明看他毛病,回答说:“后世的儒者教导人,才涉及到精微之处,便说这是‘上达’功夫,现在还不到学习的时候,接着就去讲‘下学’的功夫。这是将‘下学’和‘上达’分开了。眼睛能看到的,耳朵能听到的,嘴上能表达的,心里能想到的学问,都是‘下学’;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嘴上说不出,心里没法想的学问,就是‘上达’。”
可以说,凡是语言能表达的,都是“下学”;凡是语言说不出来的,就是“上达”。坐而论道,还是下学,拈花一笑,就是上达。
所以这上达功夫,不存在,只有下学,在下学中,有人能上达,有人不能上达。
王阳明接着说:“这就好比种树,栽培灌溉就是‘下学’,树木日也生长,枝繁叶茂,就是‘上达’,那树木怎么长,人如何能干预呢?只有在栽培灌溉上干预。所以,那些可以用功,可以言说的,都是‘下学’功夫,‘上达’是结果,就包含在‘下学’里面。但凡圣人讲的道理,再精深微妙,都是‘下学’功夫。为学的人只有在‘下学’上用功,自然能够‘上达’,不必另外去求一个‘上达’的功夫。”
前面我们讲读书,同一本书要反复读,每年都重读一遍,为什么?因为你‘下学’的功夫一样,而每一年,不同的你,‘上达’的结果,那差别可太大了!
【“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岂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 】
这话太精彩了,读到时心都痛了!
持志如心痛,心中有志向,就像心在痛,一心只在这痛上,好多功课要做,哪有功夫去说闲话,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