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女儿还在十三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将我拉到屋外。她指着一滩绿水向我说道:“草履虫应该是感情更加丰富的生物,而不是这样单调的一滩绿水。你们都低估了草履虫,它其实是非常厉害的生物。”
听到她最新的言论,我有些无语,只一边微笑,一边在她的脸上寻找着年轻的稚气。我学着她的可爱,顺着她的观点说下去道:“可这水里不光有草履虫哦。其他微生物也是很厉害的呢!”
“草履虫可不怕它们!它正在吃它们!”
“是啊,是啊,可草履虫也正在被别的生物吃。”
“草履虫是不一样的,草履虫的生命力是最强大的。”
那一整个下午,无论我怎么说,她都在反复强调她的观点。青春期的小孩大概都是这样,总是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用刚学到的知识和自己的想法去对世界做总结。但他们对世界的了解毕竟并不全面,他们得到的结论也往往让大人觉得可笑。只是他们并不知道。
他们只是刚认识了草履虫便以为天下所有的生物都是草履虫;你提醒世界上并非只有草履虫,他们便要觉得即使这样,草履虫也是最强大的。
我总认为拥有一种“相信”并对“相信”坚持是应该的,只是这份“相信”如果是错误的,那坚持也必然是一种错误。但我也总觉得人不会总是坚持错误,人会根据环境来改变自己。就像生活应该是怎样的,每个人的看法都有不同,这样的不同都是我们从生活中不断求证、不断探索,最终才形成的我们现在的道德观、价值观、人生观。
所以女儿十三岁那年,我没有对她的幼稚言论加以干涉。我认为她对草履虫的错误认识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但却没有想到最终错误的竟然是我。我总是认为相对于女儿,我是不会错误的。直到我看到眼前这只草履虫时我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成长中的我们的确不断修正着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可将这一切认知追溯,我们对世界的最初观点,往往可能正是年幼时期的某个幻想。在这块基石之上,我们觉醒自我并且坚持、改进。但自我的觉醒带来的往往也是毫无道理的反驳,同时无知的坚持也带来持续更加长久的固执。那最初的基石如果是错误的,在固执之下往往也变得看起来像是无比正确。我们总是这样坚持着这份“正确”,直到年幼的幻想被现实彻底击碎。
就像当我看到面前这只巨大的草履虫时,我才真正认识到女儿年幼时所说的“最强大生物”究竟是什么含义。
它此刻就在我的面前,巨大的身躯覆盖了整张床,绿色的皮肤像充满水的气球一样饱满光滑,让我可以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微小的细孔。它透明的皮肤之下是不断流动的大大小小不规则球形的物体,且不像教科书上描述的那般可以区分得仔细,而更像是另一种草履虫般在它的体内游动。它的皮肤之上是如稻田般整齐的黑色纤毛,那黑色犹如放大的蚊子触角样的纤毛不时抖动着,让我分不清它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我愣在门口,不知所措,忘记开门的那瞬间,正要向她说的那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