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与《奔月》是鲁迅的两篇同样有关于婚姻和爱情的小说,对比则会发现两篇小说中塑造了较为相似的人物形象——两位男主人公都尝试在困顿的生活中能找寻出一条新的出路,两位女主人公都被糟糕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希望有所改变却无能为力。但同为悲剧收场的两篇小说却呈现了不同的结局,一个是男性抛弃了女性,一个是女性离开了男性。 而这两种不同的人物悲剧也与与人物的性格紧密相关。
一、涓生与后羿——“说出真实”与“拒绝果断行动”
涓生和后羿在人生的选择中呈现哈姆雷特式的自我挣扎,思想多于行动的延宕促成了二人的悲剧命运。对哈姆雷特而言,生存还是死亡是个问题;对涓生而言,追求理想中的新生活与麻木于现实是个问题;对后羿而言,追求个人飞仙与继续两人生活是个问题。 鲁迅让涓生行动,让后羿未行动,这两条道路的选择虽然都以悲剧收场,但却体现了两人不同的思考判断和行为方式。
涓生追求新生与苟安于现实的矛盾表现为“说出真实”与“说谎”的两难选择。 为了追求新生,涓生通过大胆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残酷的现实来试图改变命运,他的求生方式是痛苦的决绝的,行动的方式以彼此互相伤害为代价,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免共同灭亡。于是,涓生放弃爱情之后选择单枪匹马追逐新生,用“分离”作为孤注一掷的“新的希望”,奋身前进,“蜷伏于比冰还冷的冷屋中”,为解决矛盾,涓生选择了“说出真实”。 但其实在这个过程中,涓生在“说出真实”之前备受思想包袱,“说出真实”的过程时刻煎熬, “说出真实” 之后立刻自责悔恨,不但没有想象中轻松,反而“更虚空于新的生活”,尽管“说出真实”后,才有新生的希望,才能尝试新的体验,可是真话不是随心所欲地畅快表达,“真实”有时候是最伤人 的东西,所以涓生才会立刻后悔,并决定“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 涓生抛弃子君不只是经济原因,更重要的是人生道路的拼搏与真爱之间的矛盾。当子君成为涓生前进的绊脚石时,他说出了真实,这对子君是个打击,给子君带来的痛苦与死亡。让涓生后悔,原本孤寂无味的生活因为子君的离世更加孤寂无味,而人生却还未出现理想中的曙光与转机,这让涓生陷入了无尽的忏悔与愧疚。 当初选择和子君共同生活的勇敢做法,不但没有走向美好的新生活,反而使温饱都无法解决,甚至爱情也随之破灭,使曾经最爱的人最终走向了死亡,这一系列的悲惨过程让涓生陷入了人生的怀疑与痛苦中。因此,选择行动的涓生坚持“说出真实”,又无法承担“说出真实”后的后果,这也导致了他与子君的命运悲剧。我不禁想如果他能保持沉默,对子君更多一些理解和包容,对困顿的生活暂时的妥协,他与子君的命运是否能有所转机?正如鲁迅的另一篇演讲稿《娜拉走后怎样》中对所说:“人生最痛苦的是 梦醒了无路可走。 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
与《伤逝》中相比,《奔月》中的男主人公后羿由“抛弃”变为“被抛弃”,由“寻找新生”到“面对新生茫然若失”。后羿追求新生与苦闷于现状的矛盾表现为“飞仙的追求”与“现有家庭的维护”。这并不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而是后羿在面临可预知的飞仙理想生活后,拒绝行动的结果,并没有解决矛盾。于是一个弯弓射日的大英雄成为了整日寻找食物、在乎食物的猎人。从思想上看,涓生有追求,而后羿无明确理想;从行动上看,涓生去实施而后羿未实施。 如果涓生还处在感情天平的优势位置,拥有决定权,那后羿显然处于劣势,在婚姻中处于被动的位置。 他们都在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中开始忧虑温饱问题,所以尽管后羿的确具有飞仙的追求,但他把飞仙的丹药藏起来的行动就说明了他还没有做好飞仙的准备,拒绝果断的行动。 此时正是后羿最为潦倒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往日拉弓射日的雄姿英发,甚至连他发怒欲射下月亮的行动也不是追求新生的方式,仅是他发怒的方式。但最后他对侍女说:“明天再去找 那道士要一服仙药,吃了追上去罢。”这样的结局,也许故事还有希望。 涓生和后羿是男性在面对生活问题时的两种选择:坦白真相与拒绝行动。 鲁迅为这两种选择安排了相反的结局:抛弃与被抛弃,这两种结局都不是中国传统故事中常有的 “大团圆”,但又没有终结故事,没有埋没希望的可能。这或许也体现了当时的鲁迅对应该如何打破如死水一般令人绝望的旧生活,开启新生活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