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三十一年,冬。
宋帝接到西北传来的密报,获悉金主完颜烈以宋人的名义收用船只,在瓜州地区活跃。这瓜州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一旦瓜州失守,都城健康便是首当其冲、危在旦夕。
宋帝敏锐地嗅到了硝烟和鲜血的气息,于是特谴战船精兵赶赴大运河方向,希望能够阻止完颜烈的阴谋。
…………
少年站在船头,白甲破损,右肩晕了团暗红的火焰。目光深远,望着四周江面上冰冷绵稠的白雾出神。
他的身形孑然瘦弱,全然不像是个可以上场搏杀的战士,反倒形似只涉水迷途的老鹤,带着些被寻常士兵所蔑视的,书生的文气。
像是在找寻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无法进入他的视野。少年盯着雾气中远山若隐若现的轮廓,神色恍惚,像是在想些什么心事。湿冷的江风漫不经心地掠过他身上伤痕累累的战甲,战甲下灰色的衣料也随之轻轻鼓荡起来。
自从半路上遭到金人突袭,这艘战船和队伍失散已将近两天时间。也不知道将军他们……是否安好。
长长叹出口浊气,刚闭上眼,遇袭那日的情景就浮现在脑海中。
他是一个负责观察的哨兵,但凡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因为他的身高几乎是所有兵士里最矮的,身板也瘦得可怜,所以被分配来船头瞭望敌情。兵士们看不惯他这副弱不禁风又心高气傲的模样,平日里总少不得对他进行刁难。
兵士之间喜欢以代号相称,性情豪爽。有的时候想家了,还会三个五个聚成一伙,偷偷摸摸灌几碗烧酒。他一度喝不惯这后劲极大的劣酒,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冒着被军法处置的危险去喝酒。心中自然也是有看不起这些家伙的意思。
但当他偶然看到几个平日里粗犷豪放、满口狂言的汉子醉倒在瓶罐葫芦随地乱滚的甲板上,一边胡吹乱侃一边看着天边的圆月。说那嫦娥玉兔、吴刚伐桂……
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七尺男儿,抱头痛哭。月光银白,却染不尽他们涨红的脸颊,抚不平他们嘶哑的哭声。
自那之后,他再没摆出过倨傲的神色,反而对这些士兵尊敬起来。除了打死都不沾酒,也渐渐算是适应了军中的生活。
远离家乡,赶赴战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迎接死亡。梦中越过这一程程山水,魂归故里,那都是这些战士们灵魂最深处的眷恋。
那个人说的对,每一个战士,不管有没有辉煌的功绩,都值得敬佩。他好像开始理解那人出征前那复杂的眼神,没有这些战士,哪里来的国,又那里会有家呢?
即便战死,也从不畏惧!从不后悔!
…………
那天是满月,月色很美。
当他察觉到水下的异动时,马上飞奔到舱内汇报,可惜晚了一步。金人从后方水下进行偷袭,可船尾的哨兵就像根本不在意一样,耽误了宋军反击的良机。
反击不成,那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掩护所有人离开后,只剩下他和那负责船尾的哨兵。金人来势汹汹,最终却失望而去,他们躲在甲板下的暗室中,虽然忙乱中右臂受了伤,却也好歹避开了死亡的危机。
自那之后,他们再没见到过那些已经逃离的同伴。一路上格外平静,但他的心里却如同擂鼓一般,惶惑惊怖。现在江上又起了雾,只能循着大概方向向瓜州前进,这雾气就好像什么无形的鬼怪,一直盘亘在他心里。
如果,将军他们没有成功,而是…………
他猛地甩了甩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赶出去。不行!他还没有找到那个人!要是那人不在了,那么他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将军他们一定已经逃走,全副武装地前往瓜州作战,那人是将军的谋士,一定也好好地活下来了。他这样安慰自己,让自己好歹不那么胆战心惊。
没错,他来参军。全是为了见那人一面,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的……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