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苏格拉底之死

智慧  小爱，在你的想象中，苏格拉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爱  嗯，我感觉他应该是个道德高尚、和蔼可亲、人见人爱的智慧老人吧。

智慧  道德高尚没得说，他简直就是个圣人。和蔼呢，也算吧，至少他脾气还可以。但是人见人爱这个特点跟苏格拉底一点儿也不沾边，说他人见人烦还差不多。

小爱  （非常意外地）啊？！不会吧！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他是个人见人烦的人。

智慧  一般来说，每个人都有人讨厌或不喜欢，但数量都不会特别多。苏格拉底就不一样，他简直是被雅典社会全方位、立体式地讨厌。

小爱  爷爷，你太夸张了吧？

智慧  一点也不夸张，我说来给你听听。

小爱  好呀。

智慧  第一，雅典普通公民都非常讨厌他。苏格拉底自己不提出任何的道德哲学理论，他理论的来源刚才讲过，是同他人对话的过程中，通过他人逻辑中的矛盾，不断引导对方说出令其满意的答案。这个方法是非常非常令人讨厌的。比如说，你正走在大街上，突然一个大叔拦住了你问：“这位小朋友，请问什么是正义呀？”你会有什么反应？

小爱  这个场景感觉怪怪的，想想都起鸡皮疙瘩。如果是我，我会比较害怕吧，不会理这个人。

智慧  那如果这个人你认识呢？因为苏格拉底在雅典人人都知道他。

小爱  像这样基础名词解释起来简直太难了，越简单的词语解释起来越麻烦，我会直接回答说不知道，请这个人查字典吧，或者借故走开。

智慧  你这是常人的正常反应。但是苏格拉底不一样，他会追着你不停地问，不停地变换问题的角度来引导你说些什么，也就是缠住你不放。你会有什么感受？

小爱  太讨厌了，我想我会发火。

智慧  是的，雅典公民就经常遇到这样的场景，被苏格拉底追着不停地问，真的能把人给烦死。

小爱  但是不会每一个人都不喜欢同苏格拉底讨论问题吧？如果有人愿意跟苏格拉底讨论他提出的问题呢？

智慧  还记得苏格拉底为了证明神认为“苏格拉底是世界上最有智慧的人”这个论断是错的，找了很多人请教问题，以便找到比自己有智慧的人吗？

小爱  记得。

智慧  这些人一开始也愿意同苏格拉底讨论，毕竟苏格拉底是去请教他们问题，这些人以“给苏格拉底指点指点”这样的心态同苏格拉底讨论。但是苏格拉底善于找出对方逻辑中的矛盾，不断指出对方的矛盾，让对方陷入自相矛盾的尴尬境地，使对方发现自己原来是个一无所知的傻瓜，这很容易让对方感到苏格拉底是故意来找自己挑衅找茬。我猜想这些人不仅是烦苏格拉底，应该是被气得牙都痒了。平时经历过同苏格拉底讨论问题的人也受不了他，苏格拉底的学生色诺芬在给自己的老师写回忆录《回忆苏格拉底》中记载了苏格拉底同一些人讨论问题后，对方的反应。如“他心情沮丧地离开了，他非常地自卑，认为自己事实上连一个奴隶都不如”，“许多被苏格拉底以同样的方式对付的人，都不在找他了，不再到他跟前来了”。

小爱  用现在的词来形容苏格拉底，应该是情商不够高吧？

智慧  更多的是方法论的问题，“苏格拉底问答法”自带这个矛盾。而且，我认为，苏格拉底被人讨厌的程度非常可能比色诺芬所描述的情况更严重。

小爱  为什么这样说呢？

智慧  因为色诺芬写《苏格拉底回忆录》，主要是替自己的老师做辩护，同时赞扬自己的老师品德高尚。如果回忆录中出现了苏格拉底的负面形象，肯定是打过折扣的。

小爱  如果这样的话，那苏格拉底被人极度讨厌的概率就非常地大了。

智慧  第二，雅典民主派人士都讨厌他。说讨厌他可能程度轻了，更多的应该是记恨他。

小爱  苏格拉底得罪了民主派吗？

智慧  得罪了。首先，苏格拉底是对当时国家最高权力机构“五百人会议”（相当于议会、国会或全国人大）人员组成的产生方式提出的质疑。

小爱  民主，那不是应该通过选举吗？

智慧  不是通过选举，而是通过抽签。

小爱  （惊讶地）抽签？这太随意了吧！

智慧  是的，苏格拉底对此提出了自己的异议。苏格拉底问，如果要去航海，需要一名船长，需要选择一位什么样的人呢？大家认为，当然是最懂得航海技术的人；苏格拉底问，如果要建造一栋房子，需要选择一位什么样的人来做建造师呢？大家认为，当然是最懂得建造房屋的人；苏格拉底问，如果需要请一位演奏者用笛子演奏一曲，需要选择什么样的人来演奏呢？大家认为，应该选择一位最懂得演奏笛子的人。最后苏格拉底问，这些职业都没有国家领导人重要，如果现在要选择一批国家领袖来领导国家，需要选择什么样的人呢？难道不是最懂得管理国家事务的人吗？

小爱  苏格拉底说得很有道理呀！

智慧  但是，假如你是既得利益者，被抽签选中了做国家领袖之一，你会怎样想呢？你肯定认为抽签的方式最合理。

小爱  哦！我明白了，苏格拉底触动了这帮“国家领袖”们的既得利益。

智慧  正确，但苏格拉底认为，通过抽签方式，选中一批对管理国家一无所知的人来管理国家，是非常危险的，他不得不站出来提出异议。

小爱  原来如此。所以苏格拉底得罪了这些既得利益的民主派，民主派反过头来就记恨苏格拉底。

智慧  第三，专治集团痛恨苏格拉底。

小爱  雅典不是民主社会吗？怎么出现了专治集团？

智慧  希腊同波斯有过一场希波战争，希腊大胜，结果是希腊的最主要城邦雅典获得了海上及路上的霸权，这样就影响到了斯巴达人的利益。斯巴达人的主要诉求是陆上霸权，结果就同雅典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伯罗奔尼撒战争，结果雅典战败。结局就是雅典丢掉了陆上霸权，民主政体崩溃，斯巴达人在雅典扶植了三十个人为代表的专治傀儡，开始在雅典实行专治统治，这三十人史称“三十僭主”。

小爱  那他们为什么痛恨苏格拉底呀？

智慧  因为三十僭主实行的是血腥暴力的统治。

小爱  有多血腥暴力？

智慧  伯罗奔尼撒战争持续了二十七年，被称为古代世界大战，惨烈程度可想而知。三十僭主的血腥暴政统治持续了八个月，他们在八个月里杀害的雅典人，比伯罗奔尼撒战争后十年里斯巴达军队杀死的雅典人还多。

小爱  （惊！）这太恐怖了吧？！

智慧  三十僭主的血腥统治不但针对雅典人民，而且也针对自己团队三十人当中的偏温和派。对这些偏温和的僭主，通过什么方式加以处理，你猜得到吧？

小爱  直接杀害吧？

智慧  正确。

小爱  所以苏格拉底就直接抨击三十僭主了？

智慧  抨击了。苏格拉底经常对雅典民众演讲如下内容：真的感到是不可思议啊，一个放牧人如果将自己的牲畜越养越少，牲畜体质越来越差，他居然天天炫耀自己的放牧技术好；我感到更不可思议的是，一群国家领导人，道德腐化，使自己的国民人口数量不断减少，居然说自己是国家的优秀领导人。

小爱  那三十僭主把苏格拉底怎么样了？

智慧  三十僭主为了禁止苏格拉底到处演讲对自己不利的事，设立了一条法律，禁止传授演讲术。然后三十僭主里中的克里底亚（此人是柏拉图的表舅）和卡里克勒斯传唤了苏格拉底，一见面就向苏格拉底指出了法律禁令，命令苏格拉底禁止向人们演讲，尤其是不能同青年交谈。

小爱  同青年交谈都不可以吗？

智慧  三十僭主是这样要求的。苏格拉底假装不解，向克里底亚和卡里克勒斯提出自己的疑问。“我是非常注重法律的，不想触犯法律，我现在想知道禁令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演讲人说了正确的话？还是演讲人说了不正确的话？如果是因为说了正确的话，那我就都说不正确的话就是了。如果是因为说了不正确的话，那我就只说正确的话就可以了。”

小爱  这两个人怎样回答苏格拉底呢？

智慧  这两个人的智商怎样比得上苏格拉底，苏格拉底的问话直接将对方任何可行的逻辑都堵死了。卡里克勒斯直接回答“我们就是命令你不能同青年交谈，没有为什么，你听明白没？”

小爱  这不是不讲理嘛！

智慧  苏格拉底的反应很有意思，苏格拉底问卡里克勒斯，“那你告诉我多大岁数的人算青年？”

小爱  哈哈，估计卡里克勒斯自己都没想过吧？

智慧  他确实没想过，就顺口说了一句“不到三十岁就算。”

小爱  苏格拉底接下来的反应简直气死人，苏格拉底问卡里克勒斯“那如果有个三十岁以下的人问我，卡里克勒斯住哪？或者克里底亚在哪？我不能回答吗？如果我要买东西，卖东西的人年纪不到三十岁，我就不能问东西的价格了吗？”

小爱  太气人了，这是在戏耍对方啊，哈哈。

智慧  两个僭主想老半天，克里底亚犹豫地答，“我想这个你可以说，但是你不能说关于那些鞋匠、铁匠、木匠的事了。”

小爱  鞋匠，铁匠，木匠？

智慧  就是跟前面说过的船长、建筑师、演奏者一样，影射三十僭主是不合格的领导者。

小爱  哦哦。

智慧  苏格拉底继续在那里气人，问道：“为什么不能说呢？”

小爱  哈哈，那这两个僭主总不能说因为我们是不合格的国家领导人吧？

智慧  他们当然不会这么说，克里底亚琢磨了老半天答道：“你经常跟大家说鞋匠、铁匠、木匠的事，我想，大家应该都快被你烦死了。”卡里克勒斯抢着补充到：“对，对，尤其是不能说放牧人的事。”

小爱  哈哈，这两个僭主很尴尬啊！

智慧  岂止是尴尬，肯定被苏格拉底气得起了杀心。

小爱  那他们杀害苏格拉底了吗？

智慧  没有，他们知道苏格拉底的影响很大，三十僭主的统治也不得人心，杀了之后出现的场面可能控制不住。另外，他们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人民迟早会对他们清算，所以，他们想设计将苏格拉底在人民中的形象从一个反对者转变为自己的爪牙，被清算时好拿苏格拉底当挡箭牌，这些人（三十僭主）当中，还有个叫卡尔米德的人，是柏拉图的亲舅舅。

小爱  他们是怎样设置的圈套呢？

智慧  他们正要政治谋杀一个叫做里昂的新民主派的富商，顺便通过谋杀霸占富商的财产，于是派了四个手下的鹰犬去执行这项任务，同时命令苏格拉底跟着一起去，以此将苏格拉底陷于不义。

小爱  那苏格拉底去了吗？

智慧  没有，他们这些伎俩苏格拉底怎么会上当，苏格拉底直接回家睡觉去了，理都没理。

小爱  专治派应该恨死苏格拉底了。

智慧  第四，苏格拉底的观点犯了政治性错误，使整个雅典社会都对他反感。

小爱  对民主政治提出质疑，反对专治派还不算政治错误？

智慧  跟下面这个错误相比，只能算小巫见大巫。苏格拉底是信神的，你知道吧？

小爱  知道呀。

智慧  苏格拉底认为神是无法亲眼见到的，但是他还是证明了一下神是存在的。

小爱  怎么证明的呢？

智慧  比如，苏格拉底举例，一个人努力种田，但是不一定会得到收获。

小爱  为什么呢？

智慧  比如天灾、人祸什么的。

小爱  哦。

智慧  在比如，一个人努力地盖一栋房子，但是最终他能不能住进去，是不一定的。

小爱  嗯，天灾人祸嘛！

智慧  再比如，一个人通过自己的努力，最终成为将军，不一定是好事。

小爱  是啊，白起、韩信都没有好下场。

智慧  人都爱美，但是长得美不一定是好事。

小爱  红颜命薄啊。

智慧  所以，这些例子存在的负面的可能性，不是人力能控制的，是否发生，都是神控制的，所以神的存在的，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事，人们只能向神求告、祈祷。

小爱  看不出来哪里有政治错误，苏格拉底时代不是人人都信神嘛!

智慧  但是苏格拉底说，有一些事是不需要问神的，而是需要人们自己去判断后做决定。

小爱  哪些事呢？

智慧  知识类或常识类问题。比如，你现在出门，需要雇一个驾车的车夫，请问，是雇一个会驾车的车夫呢？还是一个从未驾过车的人做车夫呢？

小爱  当然是会驾车的车夫啦！这难道就是政治错误？

智慧  是的，苏格拉底时代的人是都信神的，人们认为任何事都需要向神求问，也就是占卜，人怎么能自己做决定。知识或常识类的问题太多太多，以至于在人们心中，苏格拉底是个不信神，或不依靠神的人。

小爱  那又怎样？

智慧  看来你还没理解其中的严重性。比如中东的某些地区存在的极端伊斯兰信仰吧，人人思想都极端，就你比较理性，那你就会被认为是不敬神的异教徒，就会被大家所排斥，甚至丢掉性命。

小爱  哦！现在我理解啦，苏格拉底在民众当中就是一个不敬神的形象，类似于异教徒了，那这太危险了。

智慧  所以，新民主派推翻了三十僭主的血腥统治后，开始对苏格拉底进行清算，苏格拉底的政治错误导致人民对他的误解，最终害死了他。

小爱  清算苏格拉底，也得有个理由吧？只是有些事不求问神，也不至于死罪呀。

智慧  新民主派上台后，一件旧事导致的人民对苏格拉底的愤怒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坏人利用了人民对苏格拉底的愤怒起诉了苏格拉底。

小爱  什么事这么严重呀？

智慧  公元前406年，还在新民主派掌权之前，发生了一场海战，雅典获胜，但是雅典失去了4000人的生命。本来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但是一场暴风雨使得雅典方面没有能力救出更多的人，雅典公民认为八位将军对过多地失去雅典人的生命应该负责，有人在公民大会上提出起诉这八位将军。但是雅典的权利机构是五百人会议，所以需要在五百人会议上决定是否对这八位将军进行起诉。

小爱  这跟苏格拉底有什么关系呢？

智慧  但是在五百人会议讨论是否对八位将军起诉期间，雅典进行了一场庆典，重要程度有点像中国的春节。庆典按家族划分进行庆祝，大家按一定顺序站好，对神献祭，同时清点下自己的家族有多少人口，人口多是家族兴旺的标志。但是死亡了这么多人，站好的队伍里到处都是空位，也就是刚刚在战争中失去生命的人，这些人都是年轻人，他们的死亡更能牵动家人的心。由于家人的死亡，很多亡者的家属在这样重大的节日里，没有穿着节日的服装，而是穿着丧服，剃成光头，在站好地队伍中走来走去，见此场景，人们的内心崩溃了。此时有人宣扬这些失去的生命本来是可以挽救的，是将军们领导不力导致更多生命的失去，这样的误导导致人们心中的最后一丝理性也失去了。公民聚集在五百人会议外场要求直接交给公民投票决定这几位将军的命运。

小爱 五百人会议同意了吗？

智慧  不同意，因为这是违反宪法程序的，五百人会议还是要顾及一下法律的权威。但是失去理性的人们力量不可阻挡，五百人会议决议交由评选出的几位代表组成委员会来决定是否可以由全民大会直接投票决定将军们的命运，苏格拉底就在这个委员会中。起初，所有的委员都不同意，理由还是违反宪法程序。这引起了民众的暴怒，民众不理性地提出，如果委员们不同意，那就直接一次性投票把委员们也定罪了。委员们都害怕了，纷纷支持民众的要求。

小爱  （突然插话）但是苏格拉底不同意！

智慧  你真聪明，苏格拉底是一个严格遵守法律的人，他认为为了维护法律的权威失去生命是值得的，所以他一个人坚持反对，但他只有一个人反对，故反对无效。将军们被执行了死刑，苏格拉底被公民们记恨在了心里。将军们已失去了生命，但失去亲人们的雅典公民的怒气未消，苏格拉底为了维护法律同全体公民作对的场景公民们难以释怀，大家将对失去亲人的恨转移到了苏格拉底身上。

小爱  苏格拉底在我心中的圣人形象更明显了。

智慧  新民主派掌权后的检查官是阿尼图斯，这家伙是个硝皮匠，就是一个将牲畜的皮扒下来制成皮革的职业，由此可看出当时的民主制度是多么的玩笑。这个家伙还挺狡猾，自己身为检察官，本应自己起诉苏格拉底，但是他不愿意这样做，撺掇另外两个家伙去起诉。其中一个叫美雷特斯，一个长着稀稀拉拉胡子外加一个鹰钩鼻的人。

小爱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为什么起诉苏格拉底？

智慧  我认为他想政治投机，利用此事提高自己的政治影响力和人民心中的地位。另一个人叫莱孔，是个修辞家，一个卖弄诡辩逻辑的人。他们起诉苏格拉底的罪名有二。

一、捏造并引进新神，不信旧神；

二、腐化青年。

小爱  这是合理的吗？

智慧  不合理！不但不合理，而且不合法！

小爱  不合法吗？这只是起诉，还没定罪呀？

智慧  公元前403年，新民主派执政，宣布天下大赦，再此之前发生的事，既往不咎，服刑期未满的犯人也都全部释放。但是起诉苏格拉底是在公元前400年，也就是大赦后的3年，也就是说，苏格拉底有再大的罪，都是在大赦范围内的，任何人或组织都无权传唤和审问苏格拉底，更不用说对苏格拉底定罪了。

小爱  （着急了）那苏格拉底应该抗议呀！

智慧  苏格拉底没有抗议，他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神去决定。此时，苏格拉底是可以离开雅典的，按当时的法律，离开雅典就算自我流放，不追究其刑责。

小爱  那他可以走啊，搬个家也不是什么大事。

智慧 苏格拉底拒绝这样做，他想被审判团判定为无罪。

小爱  哎呀~这性格也太倔了！那起诉人及审判团没有提到大赦？

智慧  没有，此时的雅典良心已经不在，雅典的民主和法律已经腐坏变质，只是徒有其名而已。当时成立的审判团由501人组成，不出意外地，他们都是通过抽签方式被选中的，这些人的认知水平参差不齐，而且他们既是法官，又是陪审团，指望他们理性办事，简直是天方夜谭。

小爱  那苏格拉底也没有不信神呀，他是信神的呀！另外，他也没提到他信什么奇怪的神吧？所以，起诉的第一条罪名根本不成立！

智慧  苏格拉底所信的神，同当时的人们所信的神一模一样，就是古希腊神话中的那些神，宙斯、雅典娜什么的。苏格拉底自己也相信太阳神阿波罗的神谕，他也以朱诺名义起誓过，这些神就是起诉中提到的旧神。

小爱  所以，那就剩“捏造并引进信神”这个部分需要澄清了，苏格拉底捏造了什么神？

智慧  苏格拉底没有捏造任何的神，只是在他做重大决定的时候，如果决定有错，他就能听到一个超自然的声音，告诉他不要这样做。

小爱  那起诉者怎样证明这个超自然的声音是新神，不是他们信仰的旧神？

智慧  起诉者不能证明，他们认为这个声音只有苏格拉底能听到，他们却听不到，所以他们认定这个神应该就是苏格拉底引进的新神。

小爱  怀疑也算？这太扯了吧？

智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而且这种主观的，类似幻听的声音，苏格拉底本人也确实没有办法证明是什么，毕竟他无法将这个声音的发出者请到庭审现场自证“我就是旧神”。

小爱  好吧，就当此罪名不能证明清白吧。那下一条“腐化青年”的罪名肯定不能成立，苏格拉底明显是一位道德高尚的人，他将追求终极的善作为目标，像这样道德高尚的人怎么可能去腐化青年？！

智慧  苏格拉底当庭质问他的控告者美雷特斯，他是怎样腐化青年的。美雷特斯说：“你教唆青年不信神。”苏格拉底此时展现了自己智慧的一面，立即追问美雷特斯：“你怎样证明呢？你是说我不相信太阳和月亮是神吗？”

小爱  咦？好奇怪，你说苏格拉底展现了自己智慧的一面，但我看不出来哪里显得智慧，莫非是他主动提到的“太阳和月亮”有什么机关吗？

智慧  哈哈，你真聪明。美雷特斯就没那么聪明，回答说：“是的！”苏格拉底继续追问：“你怎样证明？”美雷特斯说：“你说过，太阳是一块燃烧的石头，月亮是一堆土。”

小爱  苏格拉底说过吗？

智慧  这是阿那克萨戈拉说过的，苏格拉底研究过阿那克萨戈拉的理论，所以苏格拉底口头说过一样的话也不奇怪。苏格拉底立即逼问美雷特斯：“那依你看，我是只信一点儿神呢？还是一点儿也不信神呢？”

小爱  啊哈！我知道啦，既然太阳和月亮是被最普遍地公认为神，他是在诱导美雷特斯全面否定苏格拉底信神！

智慧  哈哈，不出你所料，美雷特斯说：“你完全不信神！”苏格拉底高声对审判团说：“看啊，刚才美雷特斯控告我信新神而不信旧神，现在又控告我完全不信神，也就是说，他认为苏格拉底有罪，苏格拉底犯了不信神的罪，因为苏格拉底信神。”全场哗然。

小爱  （高兴地）审判团应该判断苏格拉底无罪了吧！

智慧  没有。控诉人又提出了其他证据，比如有个叫做阿尔基比亚德的人犯了叛国罪，克里底亚是三十僭主中最残暴的人，为什么这两个人这么坏呢？因为他们是苏格拉底的学生，这就是苏格拉底腐化青年的铁证！

小爱  胡扯！学生犯罪，跟老师有什么关系？莫非嫌疑人被判有罪，老师也一样有罪不成？

智慧  苏格拉底申辩道：“首先，我不是老师。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当老师教学生是要收费的，我从来不收费，我现在一贫如洗就是最好的证明。其次，我也从来没教过任何人什么东西，因为我自己一无所知。我同他人讨论问题时候，都是通过引导，请对方自己认识到知识（苏格拉底问答法），而不是我教授给对方知识。”此时辩论结束，501名审判团准备开始投票决定苏格拉底的命运，整个审判团最期待的时刻到来。

小爱  他们很享受投票的过程？

智慧  不是的，一般在投票前，程序上允许被告人对审判团做恶心的恭维，或通过情感去感化审判团。审判团的这些公民们很期待看到不可一世的苏格拉底，在可能遭受死亡的时候，向他们低声下气的哀求，他们实在是太渴望了。

小爱  整场辩论苏格拉底更占优势，苏格拉底不必哀求！

智慧  但是这些公民根本不是理性的。哀求应该是会有作用的，但是苏格拉底当庭演讲，表达了他要坚持自己，不做有违原则的事，拒绝向审判团低头。然后立即投票开始。

小爱  结果怎么样呢？

智慧  221人投票认为苏格拉底无罪，280人投票认为苏格拉底有罪。结果判处死刑！

小爱  啊？没有缓刑吗？

智慧  有的。按法律，除了接受死刑外，苏格拉底还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自己选择对自己的惩罚方式；二是选择交罚金。

小爱  选择第一种呀，选择一种自己容易接受的方式。

智慧  苏格拉底首先选择第一种。一般来说，选择第一种的人会选择自愿被放逐，这也是当时大家最愿意接受的一种方式。可是苏格拉底高声向审判团宣布：“我选择自己建议对自己的处罚方式：由国家负担我今后生活的一切开销！”全场哗然。

小爱  这岂不是在向审判团挑衅？审判团不可能接受的。

智慧  是的，那就留给苏格拉底生的希望只剩下第二种选择，交罚金。

小爱  需要交多少？

智慧  按规定，由苏格拉底自己定，再由审判团判断能否被接受。

小爱  那苏格拉底最好自愿多交一些，表达诚意。

智慧  苏格拉底说：“我愿意交一个米那。”全场哗然。

小爱  是不是太少了呀？

智慧  一个米那等于六十分之一塔兰同。

小爱  六十分之一？这也太少了吧？！

智慧  非常的少。在场旁听的苏格拉底学生们（包括柏拉图、克里托等）立刻表示愿意替自己的老师多缴罚金，保老师不死，但苏格拉底表示拒绝。这下审判团被彻底激怒了。最末，苏格拉底高声说道：“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道路好，只有神知道。”苏格拉底被关进了大牢，等待执行死刑。

小爱  为什么不直接执行死刑？

智慧  当时雅典人要出海祭祀，祭祀期间不能杀人，祭祀往返时间需要一个月，这时候船刚出发一天，苏格拉底需要在牢里等待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被执行死刑。

小爱  那这段时间苏格拉底紧张吗？

智慧  不但不紧张，反而很愉悦。苏格拉底认为死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像是睡着了，而且是一个没有梦境的深睡眠，这样好的睡眠活人都享受不到几次；一种是灵魂到天堂，同已死的先贤们在一起天天讨论问题，那将是非常快乐的。苏格拉底首先把女眷都打发走，自己同自己的学生及朋友们在一起讨论哲学问题。

小爱  他好淡定呀，他的学生们就这样安静地等待老师被处死？

智慧  一开始，他的学生们为了营救苏格拉底做了最后的努力。暴力劫狱肯定是不行的，学生们没那个能力。但是学生们有钱，他们重金收买了看守。看守同意在苏格拉底逃跑时，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万事俱备，苏格拉底随时可以逃跑。

小爱  那苏格拉底还不赶紧逃跑！

智慧  苏格拉底拒绝逃跑。

小爱  为什么？

智慧  苏格拉底认为，自己终生遵守法律。不但自己遵守法律，还引导大家都要遵守法律。判处自己死刑显然是一个合法的审判团做出的合法裁决（虽然不合理），城邦显然有权依法将自己处死。如果自己逃跑，那自己就违背了自己终生都在遵守的原则，那样自己会被世人耻笑。

小爱  圣人啊！

智慧  执行死刑那天，苏格拉底的朋友和学生们都到场了。典狱官拿给苏格拉底一碗毒酒，苏格拉底接了过来，向典狱官提出了自己死前的最后一个请求：“是否可以让我先用酒献祭并做个祈祷？”

小爱  将死之人的要求一般都会得到满足的。

智慧  典狱官直接拒绝了苏格拉底的请求。

小爱  （瞪眼）为什么？！这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智慧  典狱官的理由是毒酒只有一碗，不能浪费。苏格拉底捧起毒酒，一饮而尽。

（小爱哭了）

智慧  喝下毒酒后，大家开始哭泣，场面相当地悲恸，甚至有人哭得歇斯底里。苏格拉底走到这个人的面前，叮嘱他要注意礼仪。

小爱  这个时候还要注意什么礼仪啊！

智慧  典狱官建议苏格拉底在屋里走走，让毒液在体内更好地散开。苏格拉底照做了，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然后身体开始发冷。苏格拉底躺在草垫上，用单子将自己全身盖了起来，包括头部。

小爱  他就这样的死了吗？

智慧  还没有。苏格拉底感觉到从脚下开始，逐渐向上，身体慢慢地没有知觉，时不时地身体出现痉挛。此时朋友和学生们围坐在苏格拉底周围，等待苏格拉底死去。突然，苏格拉底一把抓下盖在自己脸上的单子，对着克里托说：“对了，我们还欠阿斯库勒庇乌斯一只公鸡，记得一定要还给他。”

小爱  这场面是喜剧还是悲剧啊？

智慧  都不是，这是史实。苏格拉底又痉挛了几次，身体归于平静。

小爱  他真的死了？

智慧  真的死了。他的死经典且伟大，像耶稣基督一样。所以，后人认为苏格拉底之死就是耶稣基督之死的预演。苏格拉底创造了“灵魂”的概念，他的死将“灵魂”的神圣性推向了一个非常高的高度，以至于现今人们认为自己拥有灵魂，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公理。

小爱  （非常伤心地）可是，苏格拉底还是死了。

智慧  苏格拉底死后，苏格拉底的思想被碎片化，他的继承者们都仅重视苏格拉底理论中的某一方面，并将其极端化。

小爱  没有人将苏格拉底的思想发扬光大吗？

智慧  有一次，苏格拉底上课时，请同学们课前或课后甩手臂，向前甩三百下，向后甩三百下，每天坚持。几天过去了，90%的人还在坚持；一个月过去了，70%的人还在坚持；一年过去了，只有一个人还在坚持。这个人真正地继承了苏格拉底衣钵，并将苏格拉底思想发扬光大。

小爱  这个人是谁呀？

智慧  柏拉图！

小爱  好想继续听，可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继续听了。

智慧  我能理解你，当我年轻时第一次了解到苏格拉底之死的时候，我同你一样伤心。

小爱  爷爷，那我去睡觉了。

智慧  去吧，晚安。

（在梦里，小爱置身在苏格拉底的审判庭上，旁观了苏格拉底申辩的全过程。当苏格拉底选择死亡时，小爱是尽全身力气呼喊，去阻止苏格拉底，但是没人发觉自己存在，她就像空气一样存在着，她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只有在梦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