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树盛开在没有月亮的深夜里。
我是在很偶然的状态下发现这棵树的,当时我正被一个梦魇狠狠地从地上提起,扔到床上。
我习惯在每个夜晚安睡在泥土地上,它有一股潮湿和温暖的气味,从表面坚硬而干燥的浮土下一直冲到我鼻子里--这让我很舒服。
这阵梦魇象往常一样突如其来,于是在一片眩晕中我立刻深深地陷入巨大而柔软的席梦思,类似脂肪的东西迅速将我淹没,一阵窒息。
我满手满脸油乎乎地猛然醒来,不知所措。
空气总是油腻得厉害,我暗暗地对自己解释--我知道自己得嘴唇白花花的仿佛糊了一层厚厚的防冻唇膏。
这棵树在黑夜里笑吟吟地瞧我。
它后来也承认,是它先惹我。那些枝条有意地发出类似咯咯地嘲笑般的声音,完全是冲着我来的,我后来才知道那与风有关。
我在风中走进一片树林,它就在里面,和所有的乔木一样阴森而且高大,看不到顶端的枝干--那些都是隐藏在黑夜或者云雾里的小东西,不足为虑。我不明白为什么决定要砍这棵树,它和它的同辈们有着一样深褐色的树皮,上面的纹路一样细密而富有弹性,树枝一样柔媚多汁,轻轻划一道就有泪水流下。
也许是因为它是凤凰木,在这片树林里唯一开花的树。在没有月亮的黑夜里,那些火红色的花和血一样扎眼。
我要砍了它。
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血了,想到这里,不禁舔了舔那两颗尖牙。它们每天都在生长,象思念一样不可避免。高高的树冠在夜色的阴霾中若隐若现,我知道上面有血,火红而汁水四溅。似乎都可以闻到那股甜香了,我不禁全身发抖起来。
我一定要砍了它。
咯咯……它总是这样笑吟吟地说话……旁边就是悬崖了你小心哦。哈!这有什么可怕,我踩着黑夜就可以过去,那些黑色如同凝固的墨汁,枯干坚硬,踩上去比泥土地还牢靠……对不起,我要借你一根枝条做斧柄。
它沉默了片刻,掰断了自己的一根胳膊,说道:喏,给你。有血从断裂处汩汩而出。我赶紧放到嘴里吮吸,凉凉的甜香就这样流到我的身体里。饱满光滑富有弹性的枝条慢慢枯萎,那些火红色的花最后变成了苍白透明的颜色,不知为什么让我想起了她的面颊。
她已经死了,我对自己说,早就变成了一棵树。于是那些花瓣慢慢破碎,在黑夜里纷纷扬扬起来,如同一群白色的乌鸦。
枯干的斧柄握在手里舒服极了。一下,两下,三下……她的脸色慢慢白皙起来,依然沉默着没有说话,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却没有抬头,只是用力挥动斧头,一下,两下,三下……
红色的汁水突然迸射出来,迷住了我的眼睛。凉凉的甜香流到嘴里。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血水滴答滴答的声音。
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它刚刚倒下。被血水浸软的黑夜象泡沫一样迸裂,发出啪啪的声音然后变成黑色的烟气。这棵树就穿过这些烟气,往悬崖下坠去。它带出的狂风形成了许多旋涡,那些黑烟不满意地嚷嚷了一阵,瞬间消散了。
在死以前,她一直睁着眼睛看我,眸子黑白分明,深不可测。最后,她微笑着问我:
"我坠落的姿势还正确优美吗?"
我没有答话,朝那深不可测跳了下去。
一切象在飞行,那棵树在下面,保持着笔直的姿势,仿佛依然在生长,就象我的两颗尖牙。
它们在没有月光的黑夜里大声欢唱,闪闪发亮。
我很满意自己在最后被穿透时依然保持正确而优美的姿势。尖锐的树枝正好穿过我的胸膛和双眼。血水从我周身不断涌出,流进我的嘴里。凉凉的甜香。那些树枝从我身体渐渐展开,仿佛伸个很大的懒腰。
最后的记忆中,那些色泽光亮血红的凤凰花在我的身体上愉快地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