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三三把灯擦了一遍以后,马小米把灯芯点燃了。一点暗淡的光一下子就打亮了半个屋子,借着这点儿光,桌子用一种深棕的色调支撑着它的辈分。
马小米把火柴吹灭了,然后走到角落,把火柴棍插在地上。这间茅草屋连地面都没怎么修整过,还是一片裸露的黄土地。“一根两根三根…这是第五根了,今天不能再用了。”她把火柴盒收进袖子里。
羊三三看着她,“为什么我们不能住进京城?”
“这没有什么好深究的,大家都是这么干的,祖师爷也是这么教我的。”
“你不觉得大家都去了京城可是就我们没去吗?我总觉得不对劲。可是我又说不出来哪儿。”
“谁告诉你的?我就没看见有几个去京城的。”
“隔壁的二蛋儿昨天就带着货进京去了,李三儿也把鸡杀了打算去京城买个楼,翠莲一走转眼一年了不知道嫁了个好婆家没……”
“二蛋儿昨儿往京城方向的村子那儿去没错,他带着贺礼去他姥爷祝寿,他姥爷村子到京城可得走上一个月呢。李三儿杀了鸡可傻了眼,方圆几里谁家没养鸡呢,那玩意儿你看他卖的出去不,这辈子连进京的路费可别都凑不齐。翠莲不是托人写了家书回来嘛,路上给人看上了,准备带到南边去做二房呢,你怎么还能忘了呢……”
“唉,可我还是想不明白。”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本来就不需要想明白,你知道它在就够了。我不说了,你也别问,自己领悟吧。”
灯突然灭了。
“板板…就这样吧,不然明天要没有火柴了,吃饭都成问题。”
“找二婶借一下不就得了,反正都借了五次了。二婶不总是说,‘哎呀,今天可算来了,带着火柴盒来的吧?下次可别让我再见到火柴盒了,我都还没看清楚你长啥样儿呢。’”
“六次。”
羊三三和马小米每次都换着去借火柴,这次轮到马小米了,可马小米死活不愿意去,她脸皮薄。从道理上讲,这个大胆的想法是马小米提出来的,应该由她来贯彻。而且他们陆续借了二婶将近一个月的火柴,每次进门,他们都是直奔厨房,“婶儿啊,我借几根了啊。”然后抓起一小把便找路走。二婶连面都没见着他们。
有一次羊三三捏着一撮火柴就跑了,回来不见了盒子,马小米一通数落。三三赶紧解释:“不怪我,二婶这次把火柴放到柜子上了,一顿好找,差点就要被逮着了,我还能跑出来就不错了,你还要我回去?那是必不可能的!”
后来只能是马小米下次去的时候,又借了个火柴盒。
可是她想,这样不是办法,二婶已经开始用计了,下次就没这么容易了。于是他们俩一起去又干了票大的。
路上,小米一边往回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得了,借了半个月的。”
“婶儿不会追过来吧?”
“据我的分析,这次我们连招呼都没打,估计她都发现不了。”
二婶果真没怀疑他们。只不过从那以后,她家门口都拴着一条土狗。深夜三三路过二婶家再走上十步去上茅厕,土狗总是盯着他,站起来绕着桩子走。他边撒尿边得意,也不过是条傻狗。趁着四下无人,笑出声来。这一笑,土狗大叫了两声,吓得他把尿憋了回去。回来再看见土狗,它又站起来绕着桩子走,走了三圈停了下来,盯着他一直到他离开。
那几天晚上,他没有一觉睡得踏实。
今天用了五根火柴,意味着如果明天用五根,后天也用五根,那么三天之后就只能凿壁偷光了——然而他们的茅草屋是独栋建筑。对于这一点,小米一直都表示出不可质疑的态度。她说,我们这个屋子采用了移步换景的理念,以一种和自然完美融合的设计而建成。在她理直气壮的语气下面,大家都认为这句话是孔夫子说的,因为除了孔夫子的门徒,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口吻说话。于是这一理念被十里乡亲口口相传。每当有路过的人借宿,他们总会很骄傲地提起。路人总是赏脸,每每都会绕着屋子走一圈,每走一步就有墙皮哗哗掉下来,深色的砖块直接暴露在面前,还有炊烟从里面冒出来。他们惊为天人,对小米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后现代。
偷隔壁的光是不可能了,可是还有天光呢。但是既然有天光,那开个窗户不就解决了吗。真正难的是星光暗淡,月亮无神的时候。那火柴便成了唯一能让他们看见五根手指的光源。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