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飘飘忽忽的烟尘里,我坐在每天都要经过的马路边的路牙上。
那是一条从宿舍到教学楼的路,从前我看到收垃圾的奶奶坐在这里歇息,现在我取代了她的位置,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的头左右匀速转动,像夏天小屋的电风扇,像晚自习时高中班主任监视器般的扫视。我以为我忘了,但我还记得,我还继承了过来。所以当他在指控我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我应该回一句,我什么都记得,只是我太沉寂了,太过沉寂的湖面,怎么有水花。或者应该反省反省你自己吧,你可以过来搅弄一番的,但你不过来了,又或者是我对你封闭了。无所谓了,反正我还是我。
我的汗水滴下来,这里的夏天总是这样,梅雨季节蓄在毛巾里的水,会在梅雨过后,变成汗珠汩汩流下。
以前的我不轻易流汗的,也许是心里的湖太大,下一年的雨水面也不会涨一分。但现在我感受到一粒粒水珠,从耳边的发梢,低到脸上,顺着下颚线滑下,在下巴下面垂下一个大的水珠,越来越大,然后猛然坠下,滴到正在努力搬运行李的蚂蚁上。
五年前的我头顶上也有过这么一滴水,五年前的我想过是雨水,想过是空调水管滴下的水,没想过是从五年后的我下巴上坠下的汗水。
我看到五年前的我经过现在的我,埋头向前走,撑着一把小破黑胶伞对抗四年八方的紫外线,看着看着我居然笑了。我笑她仍然相信蚍蜉撼大树,我笑她好像有什么目的,我还笑她脚步匆匆,好像在逃离什么,又在追赶什么。你追赶的和你想要逃离的又有什么区别呢,你永远活在未来,为什么不看看路边的我?不对,路边的我,还是未来,那你又不看未来,又不看现在,你要去的地方在哪里。我停驻几瞬,实在是回忆不起来,无所谓,我还是我,我也不想去想了,记忆不会消失,而我要转头了,毕竟我还在扮演电风扇。
我目送我走后,莫名觉得我总归是有什么目的的,我应该是要有什么目的的,我想,人怎么能没有目的呢。就像无时无刻不在吹的风,总有方向,不然怎么吹?
虽然还在旋转,但余光还能看到地面。一滴滴从下巴坠落的汗珠,已经淹没了那只蚂蚁,还有它的兄弟,又或者是姐妹。我看到一只狸花猫窜过来,但在我的汗水瘫前,逡巡住了,她能看到我吗?那个曾经五年前握在我手里,散发着三文鱼味道的猫条,味道还留在我的周围吗。你看,味道都不会消失,更何况是记忆,所以你怎么能指控我,你快闭嘴吧。
我看着这只狸花猫,想不起来她究竟是叫雪糕还是牛奶,反正是一个和她长得一点也不像的名字,无所谓了,名字总归是枷锁,不如忘记。你看,我没叫她的名字,她都向我走来,所以重要的根本不是名字对吗。因为我也快把我的名字忘了,但无所谓,我忘了,但又永远没忘,记忆是不会消失的,我还是我。
转着转着,突然看到堆得高高的黑色垃圾袋,我怀疑收垃圾的奶奶已经来过了,看到她的位置被我坐了之后,准备用垃圾味把我熏走,好吧,可是我是个电风扇啊,味道是无法靠近我的,但我还是走吧,占有别人的位置有什么意思。
说着,我挪到路牙对面,还在不断转动着,不然腐烂的味道就会钻入我的身体,我不想让这味道伴随我一辈子。小狸花还在跟着我,我还需要保留着这个三文鱼味呢,虽然我自己并不爱海鲜。
有了小猫陪伴后,我好像找到了一点点目的,左右摇动的速度变慢了一些,风力也不那么强劲,只需要能够抵御垃圾飘过来的臭味就好了,也没必要把风吹到路边行走的人身上,因为凉风一吹出去就会变成热风,那可是我的同学们啊,我不想伤害他们。这样,我也可以有更多电量,挥发更多汗水,或者还可以尝试学习小狗,用舌头散热,但我没有这么做,怕把小猫吓走,毕竟,给她吃过三文鱼猫条的人也不少。
我就这样转过来转过去,目光注视过一个又一个曾经见过却又不认识的人,我想,这也真的是巨大的缘分了,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但我能和他们见至少两面。想着,我又看见了我自己,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就不能停一会儿吗,这只小猫都不足以让你驻足了吗,诶,要不是味道不会消失,小猫的记忆也不会消失,她才不肯在这里陪我呢。
为什么你总有目的,总有力气走路,你看五年前你就透支了五年后的力气,我现在只能坐在滚烫的路牙上,用微弱的电量左右转动着。想到这里,我突然又意识到什么,难道转动就是我现在的使命吗,我的目的不在下一个目的地,我也不需要奔赴,我到过这里,也到过那里,不需要再用腿去跑了。每一个经过我的人,都在用附在他们身上的味道告诉我那些地方有什么,都在用那些永远不会消失的记忆向我讲述一个故事。
二手故事也一样浓,就像二手烟,咳咳咳,二手烟还是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