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春季的傍晚,我总是被或有或无的钟声所诱惑。只要我愿意听见,它就悠悠扬扬飘飘洒洒地敲响,我甚至触摸到古钟青铜色的金属体,上面刻了许多文字,无人认识,或许有,但不是小镇上的人。 我说服自己走出黄昏,去寻找谜一样的钟声。念高中的哥哥努力阻止我这样做,他甚至端出爸爸的威严,迫使我就范,我也就屈服了。 “窗外时常走过一群鲜艳活泼的少年,他们的脸蛋象含苞欲放的花蕾,满是期待,满是希望。小草也从泥土中钻出来,嫩绿嫩绿,给院子里增添了许多生命。” 我这样写,完全是为了老师能在我的作文簿上写上“优秀”二字,实际上,我极讨厌那个戴了秀郎架眼镜,四肢好长却又极扁极瘦的老师,他总是穷凶极恶地出一些让你没法写下去的作文题,然后在教室里静坐,也可以说是闭目养神。男人哪儿有象他那样的,应该象爸爸那样魁伟,指挥一切,调动一切,承受一切,那才叫棒,起码也要象哥哥那样,肌肉凸起象一座座小山峰,有使不完的劲,总是充满活力。 我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犯不着讨好老师,本来怎样就应该怎样。我撕下写满字的稿纸,揉成一团,又扔进字纸篓,我还得意地向“秀郎架” 挤了挤眼晴,他没有理会我,于是,我开始重新写: 春 天 有太多的烦恼在春天萌芽。完 很高兴用上了烦恼二字,这是刚刚学过的词组。老师经常夸我能够学有所用,用有所长。他最关心的是,学生们有没有记住他教过的内容,用哥哥的话说,我也仅仅是投其所好而己。 作文写好了,我显得无事可做,当然可以把前面两位女生的辫子结在一起,或者把墨水挤在桌子的前沿,弄脏女生的衣服,更甚的是在桌下练习着踢足球。刚进中学时,这些游戏,我们都做过,不知怎么的,到了中三,班上很多的女生都腼腆起来了,经常把脸羞得通红。谁搞了恶作剧,还有一些喉咙很粗的男生站出来主持正义。 “秀郎架” 醒了,他几乎是不假思考的走向我,并且拿走了我的作文簿,我心里“突突” 跳了起来,糟了,应该等同学们都写好,一起交上去,他就不会发现什么了。 果然,“秀郎架” 在作文簿上写了几个字,又还给了我, 我翻开作文簿便楞住了,“秀郎架” 的批语仍然是优秀,还夹了一张小纸条:放学后,你留下。 第一次这么近与“秀郎架” 脸对脸坐着,我都感动了。 “秀郎架” 说:“留你也不为别的,就说几句话,给你的作文打优秀,并不是你写的多好,还有很多东西,你没写出来。” 我想说那还用说吗? “能告诉我,你有什么烦恼吗?” “就是讨厌春天,还不够烦?” 校园里真静啊。太阳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如一只金苹里在西边垂挂,操场上如铺了一层薄薄的绿色锦缎,柳枝很轻,浅绿色的柳叶密匝匝地爬满,没有风。 走进风景,走进风景。 钟声响了,使我如痴如醉的钟声响了,远远地传来。 “老师,你听,钟声。” 老师和我一起屏息聆听,过了一会,“秀郎架”摇摇头:“我一点也听不见。”
“听见,它就在不远处,只要你感觉它是存在的,它就存在。” “什么样的声音?” “不好说,你觉得它是什么声音,便是什么声音。”我几乎下了定论。钟声越来越清晰了。 “秀郎架”先走了,我背着书包寻钟声而去。 前面有一片树林,我感觉钟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我忘了害怕,朝树林奔去。 “哥哥。”我差一点叫出口,哥哥正拥着一女孩在树林里没命地吻。 我站住了,我真想说,哥你好出息。 哥哥发现了我,他挽着那女孩朝我走来,霎时,钟声没了。 这镇上,谁不认识谁?那女孩就是“秀郎架”的妹妹。 哥哥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了,寻钟声。” “我怎么听不见。”哥哥转向那女孩:“我弟弟真有趣,他总是听见钟声,我们镇上哪来的钟声?” “听见了吗。”我辩道。 “在哪儿?” 我相信一定有座古钟,要不,怎么会有钟声呢?我随便朝树林一指:“就在那儿。” 我们三个人一同去寻古钟,在那块略微凸出的土包上,真的扒出一座古钟,古钟上覆盖着一层泥土,还有一些温热。我和哥哥用双手扒着土,不一会,就看出了古钟的大致轮廓,似圆柱体,呈喇叭壮。 哥哥对“秀郎架”妹妹说:“你看,就是我们刚才坐的地方,可它怎么会响呢?”
哥哥送“秀郎架”妹妹走的时候,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心想,哥哥真棒,十九岁就有了情人,并且是“秀郎架”的妹妹。 我终于看见古钟了,那一夜怎么也睡不着,天亮时,我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摸了摸裆前,大吃一惊,但又不是尿床。 哥哥发现了我的秘密,居然很高兴,他得意地对我说:“我们家有三个男子汉了,爸爸,我,还有你这个小男子汉。” 哥哥大学毕业那年,领回了一群同学,还有大学里的老师。小镇上多了一群朝气蓬勃的人,很是热闹了几天。他们临走的那天晚上,我看见哥哥的书桌上放了一叠厚厚的论文稿,论文的题目是:小镇古钟与远古生殖器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