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
程令仪
今天,一个朋友跟我说他明天要去动手术了,听到他说是肿瘤,百度了一下,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神经病一样问他会不会死掉。
我是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也是我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也是真的想要忏悔但是没有任何机会,同样,也是第一次觉得生命就是真的脆弱,一不小心,可能就悄悄溜走了。
我跟她是从小就认识的,和他外公是本家。她爸妈离婚之后,她就跟她妈妈一直待在外祖家,辈份上我是她的姑姑,年纪却是相仿,打小就是一起玩芭比,玩泥巴。 她是比较瘦小的姑娘,小小的,到我肩膀,刘海都用一只宽而厚的发卡往起来了,偶尔她打下来时,会盖住半个眼睛,眼睛下有两颗脂肪粒,随意分散着,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嘴角有两个很是好看的梨涡。
那天我去参加了她的葬礼,直到看到灵堂上的几个字:沉痛哀悼##,这不是一场梦,周围的人都在默默地擦眼泪,她安静地躺在鲜花中,一块白色的布盖住了她娇小的身躯,外面飘进来一股清明节时才会闻到的味道,烧了的黄裱纸和香夹杂在一起的气息,这种味道,总是和祭奠牢牢地缠绕在一起的,我觉得心里堵得慌,甚至于呼吸都有些困难,看着她的遗像,脑子里泛出很多关于她的事。
那天午后,太阳很是毒辣,热得我心头也是一阵躁动,浑的每一个细胞都闷热得没有一个宣泄点。我和她的共同朋友A来教室找我,说她在背后说了我坏话,我为了她和别人打架,她还在那里很开心地笑。
空气中夹杂着汗臭味,教室里还有同学们吃了辣条的气味,各位味道夹杂在一起,随着心里的怒意一起蔓延,我紧紧地握住拳,指尖捏得泛白,终于是克制不住,冲到了她的教室。她们班同学都是经常见到我和她一起的,见我神色急匆匆的,就告诉我,让我去小卖部找她,我找到她时,她正拿着一根香肠和旁边的同学说笑,我喊了她一声,她冲我一笑,大步走到我的跟前,举起她的香肠问我吃不吃,我没有说话,一把抢过她的香肠,卯足劲地扔进垃圾桶,垃圾桶旁的苍蝇比谁都迫不及待地飞到了香肠上,我看着那根在充满酸臭味的垃圾袋上的香肠,心里直觉得,有些东西,可能要没有了。
她的眼神中充满着疑惑,她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做声,脑子里想的都是我对她的好,和她住同一个宿舍,我总是先回去,率先下楼提着她的热水瓶在房东那里给她打好水,她生病了,也是我不管天黑,在镇上找药店,找不着就敲小诊所的门,也是我,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她也不是什么都没为我做过,我不爱洗衣服,她总是站在那个一摸手上就可以沾一手水泥渣的洗池边,池子里放着一盆她自己的衣服,她脚下的那一桶,就是我的,她那样瘦,稍微大一点的衣服她就拧得很吃力,抡起袖子,像个女战士,咬着牙,用尽所有的力气扭,也从来不会叫我来搭把手,洗完了之后,就一件一件的晒,晾衣服的绳子有些高,她总是需要踮起脚尖,然后一件一件地抖屏,有时候会有谁滴在她的脸上,她就“哎哟”一声,擦掉脸上的水,继续保持着先前的动作。 原来这一切都是在做戏。 我冷冷地盯着她,强忍着泪意,嘲讽一笑,扔出一句她对我做了什么,她心里清楚。她的神色更加迷茫了,不解地问我,她到底做了什么,我会这么生气。 我愈发觉得她在装无辜,“叮”的一声,上课铃响了,我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到极致,我抬起手,对着她的脸颊就是一巴掌。 她捂着脸,看着我的眼神中充满了不相信,接着就跑上楼去,我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往楼梯上挪,我又看了一眼那根孤零零躺在垃圾桶的香肠,我盯着自己的手,我怎么就下手了呢? 我经过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她在对着班主任哭,心里的那一点内疚也随着刚刚干涸地眼泪蒸发掉,不过就是一巴掌,她竟然就告了老师,我也顾不上办公室好多人看着,对着她就咆哮:“你真没种。”
她看着我,眼睛红红地,不住地重复她真的没说我什么,老师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又看了看我的神情,立刻就明白了什么事,他受了我爸嘱托的,向来我做了什么,也没有管我性别,拿着藤条就是一顿抽,这一次他不是打手心了,而是直接朝着我的背就打来:“听说你们两家还是亲戚,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你打她做什么?”
我咬着牙,狠狠地瞪住她,她突然冲到我的前面,拦住了老师的藤条,说道:“老师,我们自己的事,会自己处理。” 老师看向我的眼神看中,充满了各种情绪,他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终于化成了一声叹息,坐到了椅子上,挥了挥手,示意我出去。
他也就是装装样子吓我,那里又会真的很疼,我却铁了心地觉得她是故意要告我状,害我挨了打。
我出了办公室,就直接往教室走,眼泪却像掉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样都止不住。
“程令仪。”她叫了我一声,我转过身看着她,她的眼里同样是湿润着,却强扯出一丝笑,“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是,我真的没有。”
说完,她转过身。 眼泪如同雾里看花一样模糊,我捏住鼻子生怕眼泪掉下来,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
眼泪再一次在眼眶中打转,冰凉的液体从眼角落下,到唇边还有一丝苦涩,我抬起头,她的遗像挂在堂前,就好像从前那般眼睛笑成了月牙…… 我的对不起,此生都没有机会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