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子过得像一口井,逃不出去又望不到底。
她的心也似井,井盖一封,外面的人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去。
(二)
周末照例是回家吃饭。回去时接近午夜,末班地铁穿行于黑暗中,轰鸣振耳,令人恍然——黑暗之后尚有黑暗,光明不可知。
其实也不过6、7年,但好像漫长得快要过完一生。镜子里看自己的脸,颜衰心老,眼角已有细细的纹路。
母亲倒是对她越来越客气,只要她每月定时上交家用补贴,这客气就会好好地奉上。说来也公平,一物换一物。若她要这浮生表象里的一抹温情,便花钱买来,填补内心的空缺。
如果他们近期没有大动干戈,又心情尚可,饭桌上还会周到问她想吃的菜,可以下次来做。
她通常都笑笑不说话,有时说一句没什么想吃的,这样已经很好。礼貌温和,仿佛处理公事。
再无别的话。
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事值得一提。她已不是7岁小孩,该明白的都已经明白。不明白的,只是不想明白。
好比他们这样一家人。不幸的家庭其实也雷同,彼此间感情淡漠,各自为政,能够坐下来一起吃饭已经是最大让步。
是的,即使恨不得此生不见,但还是要粉饰太平,客客气气吃一顿饭。好比港片黑帮火拼,总要先找一家茶餐厅谈条件,不然二话不说就提刀砍,太难看。
于是吃饭成了例行公事,要走这个过场。
也许是入戏太深,在这温情假象下有人终于想起当父母的义务,一致苦口婆心劝她去相亲。母亲自觉理所当然——男方那边条件什么的都讲好了,你去见一下。
好像万事具备,只要她去见了,就能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她吃饭的动作停下来,抬头看着眼前的父母。因为知道她要来,一个小时前就接到父亲的电话。手机提示她有电话拦截,紧接着又进来短信。她能够猜到短信的内容,果然——囡囡,爸爸手头紧,给我打点钱,我很快会还你的。
她想,现在多好,借钱打钱只要账号就行,免得两人见面心生厌恶导致买卖不成。也明白过来一件事,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
而很多时候,钱也是没用的。
(三)
人都是善变的。只是时间一长,总有迹可循。
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会叫她“囡囡”;母亲心情好的时候,会告诉她今天的牌局赢了多少钱。这是十六岁之前的事。
十六岁那年,莫宛桢考上省重点高中,寄宿全日制,得以逃离鸡飞狗跳的生活。和所有同龄人一样,一心只读圣贤书。于她而言,人生再次洗牌,能够重新开始。
后来,她越走越远,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因为知道,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要有条件的,包括感情。
父母心情好的时候,她才是他们的女儿。但好可惜,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太多了。那个时候,她就成了瘟疫、累赘,是为什么还不死的货色。
同样可惜,她一直都死不了。即使如同行尸,但也是活着。
回到出租房时,已过午夜。黑暗中摸索着拉了灯,灯光惨白,直直兜了一脸一身。15平的小房间放眼望去都是书,快要堆不下。毕业之后搬家多次,但住到哪,这些书就搬到哪。
方庭总是嘲笑她脑子有病,该扔的不扔,废纸当宝贝。她也觉得自己有病。
但更有病的应该是上帝,给了她面目不堪的生活,又恩赐她不同于常人的心智。
令她喜诗,写诗。也让她避世,厌世。一面向阳,一面背阴。
更让她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在十六七岁的年纪,遇到自己的倾城色。喜欢一个人没什么不对,错的是不该在内心欢喜后再也无法容纳世间其他颜色。
这些年她不是没相过亲。方庭总是热衷于给她介绍,明的暗的。带她出去吃饭,一桌子都是男的,嘻嘻哈哈地介绍——来来来,这是我小妹,大家认识认识。又和她咬耳朵——你看上哪个了?和哥哥说,保证让他追着你跑。
她想,皇帝选妃也不过如此吧。三千粉黛,随意挑。
他的那些女朋友也是,将她当成假想敌,总希望她离方庭远一点,有事没事也给她介绍。
偏偏方庭是个二货,永远脑子缺根弦。他和女朋友两人好好地吃饭,才坐下没多久,就给她打电话让她也过来一起吃。莫宛桢上了几次贼船后,也精了,死活不去。
这世上的感情大都雷同。无非是和一个人相遇,再相遇,进而了解,开始交往。吃饭、逛街、看电影、上床......若要说有什么新意的话,大抵是身边的人不同而已。
她的内心不是二十岁,对世俗爱恋抱有热情,能够盲目投入。
心上别了一只插销,生了锈,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
(四)
母亲难得打电话来,怕她不去相亲,要来督促。话说得直白而刺耳——你也不想想你现在几岁,女人过了三十,还有人要么?莫宛桢,你以为自己是天仙?
她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突然问——姆妈,你知不知道我穿多大的鞋?
母亲犹自气急败坏——别给我打岔,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去,不去就别回来了。你还穿多大的?不就是37码?
她还想开口,电话一下子传来忙音,对方已经迫不及待地挂断。看看时间,差不多是下午牌局开始的时候。莫宛桢握着手机发呆,更多的是自嘲。这么多年,她一再地认证,也不过得到面目可憎的真相——他们真的像是疏远已久的远房亲戚,寒暄一二,客套有礼,其实什么都没有。
一无所有。
挨到傍晚,有陌生电话进来——是莫小姐么?你好,我是今晚安排和你见面的小石......
对方礼貌客气,她不得不去见。地点正好是她和方庭最喜欢去的那家餐厅,客人不多,音乐轻缓优雅,是情人约会的好去处。
但相亲到底无聊透顶。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哪来的感情,不过是内心权衡计较,男方之金钱地位与女方之年轻美貌,是否相得益彰。
男人佯装喝茶,低头的瞬间却快速抬眼打量她,正好四目相接。莫宛桢淡淡移开视线,连表情都没有变一分。倒是男人尴尬,咳嗽一声后开始侃侃而谈,谈房子车子,谈结婚。言语之间表示对她的满意,愿意出30万的彩礼。
她明白过来,大抵父母已经看了好几家,唯独这个是冤大头。三十万足够他们挥霍好一阵子,确实是笔好买卖。可她又不是天仙,何德何能值这么多。
莫宛桢看对面男人的脸,他的嘴巴一开一合,正讲到高潮。她知道这张脸她转身就会忘记,圆圆的,两团结实的脸颊肉,一笑那肉仿佛就要飞起来。她看着他,勾不起一点记忆的动力,也没有回忆的余味。
窗外正对着她的高楼广告屏正在播放最新季的广告,光影闪动,引人注目。那是她的方案,关于钻石。人活着总是需要仪式感,鲜花钻石、婚礼情话......实则屁用都没有,除了感动别人。
她也在这时候想起方庭的脸,肤白质细,五官立体。方母是出了名的美人。其实......还有另一张脸,清濯削瘦,不爱笑。
没想到遇到熟人。不是她的,是相亲男的。等莫宛桢反应过来,男人已经紧张得站起身——冷总,这么巧,你也在这吃饭?
莫宛桢没有回头,身后的男人是何方神圣,她一点也不关心。那是相亲男的戏码,她不抢。可那男人脑子抽风,执意要走到她的面前来,不给她当空气的机会。
——小石,你也在这吃饭?这位是......女朋友?很漂亮。
于是,莫宛桢看到一个身影修长的男人,也看到一张脸——清濯削瘦,不爱笑。
(五)
他是冷少倾。
最后相亲成了冷少倾一个人的舞台。他有兴致和他口中的“小石”谈合作,真是天上掉馅饼,相亲男求之不得。
莫宛桢拿了包包要走,冷少倾抢先一步开口——宛宛,我马上就谈好了,等我一下,有事和你说。
轮到相亲男惊讶——冷总,你们认识?
——是啊,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莫宛桢自顾自看窗外的风景,广告牌上还是那个广告,可哪里不对劲,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直到冷少倾开口——那个广告我很喜欢,宛宛,你看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还是那么的默契。
她不是冷少倾的对手。直到被他拽着拖上了车,她才明白过来。前面的司机目不斜视地开车,她和他坐在后座上,目光如短兵相接,硝烟弥漫。
一路上霓虹璀璨,华灯正盛,滨江沿岸灯火蜿蜒镶嵌成珠链,仿佛繁华无时无尽。可从没有不散场的宴席。她和冷少倾之间的一切都也已经过去。
其实是从来没有开始。她确然是喜欢他的,但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冷少倾可从来都不喜欢她,大学快毕业那年,他就说得清楚明白——莫宛桢,我不喜欢你,你可能想多了。给你带来困扰,我很抱歉。
那个时候是真的没脸没皮,主动告白不说,被拒了还不肯死心。脑子被门夹了,跑到他的学校去一定一定要再见一面。可人家冷少倾早已去了美国,她连他哪一天走的都不知道。
当时冷少倾的同寝室友还安慰她,以为这对恋人真是惨,天各一方,异地恋呀。但他们之间压根就没有那些荡气回肠的故事,充其量不过是高中同学。所以,叙旧这种事,适合老情人,不适合他们。
但显然冷少倾不愿放过她,连同她的手。要抓过来紧紧地握着,紧紧地,一丝也不松懈。她挣了挣,反而被握得更紧,也就随他去了。反正摸一下手,也不会掉块肉。
夜风透过车窗吹进来,发一下子就乱了。冷少倾伸手欲整理,莫宛桢脸一偏躲了过去。但他心情好,也不生气——头发什么时候剪的?我记得你以前是长发,你长发好看。
又说了很多,以前的那些事。上了大学,他们总是经常见面。她坐公车去看他,两人一起吃食堂,吃完了去学校后面的步行街,逛地摊。他不是方庭,不能带她去吃好的,即使是食堂,她也觉得开心。晚上她要回去时,他送她到车站。车子一开,她就回头望,他总还在那里。一直到公车一拐,看不见了,他才离开。
时过境迁,如今回想起来,莫宛桢才觉得自己真的蠢透了。对一个从来不喜欢自己的人抱有希望。大抵这世间的女人都傻,一旦爱上了,全世界无药可救。
她曾经一直以为冷少倾是喜欢她的,他们无话不谈,是知己是好友。如果不喜欢,哪来的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可她忘了,如果是喜欢,为何连告白都是她主动。是啊,冷少倾从来都没表示过,要她成为他的女朋友。
所以一去美国这么多年,一点音讯也无。
但冷少倾不是常人,他想来就来,想走便走。连说的话都这样理所当然——宛宛,我以为你早已结婚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来看你的。
莫宛桢无动于衷——你什么时候走?
冷少倾笑起来,像是笑她的赌气——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宛宛,我们结婚吧。
(六)
莫宛桢终于相亲成功了,对象换了一个人,但又有什么关系。
母亲也不关心,正如她从来不知道她的鞋子码数。大家一起坐着吃了顿饭,冷少倾准备妥当,银行卡里有足够的钱去堵她父母的嘴。饭桌上大大方方地递过去,叫一声“爸、妈”,一切顺理成章。
好像他们之间也这样的顺理成章。曾经喜欢过的人,多年后回头,恰好彼此都单身,那就结婚生子。总好过嫁给一个才见了几面的男人。
冷少倾也是这样说的——宛宛,你总归是要嫁人的。与其相亲随便找个人,不如嫁给我。至少,我们还彼此了解,能够相互信任尊重。
于是第二天,两个人拿着证件去登记。章敲下的那一刻,像是敲在她的心上。她转头看身边的冷少倾,他正好也转过头来。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脸,带来过往的余温。
他连戒指都准备了,大小正好合适,戴在无名指上,象征身份的变化。又将她的东西搬离出租屋,带回他现在的房子。
非常突然。静下来的时候,连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房东得知这个消息,特地过来看她搬家。大抵也是意外,上下打量冷少倾,更是不相信。
房东作为过来人,告诫她男人太帅,是靠不住的。有钱的,就要在外面乱来。两者都有,那就完蛋了,这日子还能过?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呢。
她不知从何说起。她和冷少倾不是寻常定义上的夫妻,跳过了相恋相爱而直接结婚。也不是因为友情。都说婚姻是各取所需,其实是真的。她在现实的世界里走投无路,正好他也想要结婚。
莫宛桢不知道冷少倾有没有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女生,是漂亮还是可爱。这些,她都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
她只要清楚,她需要当一个世俗定义中的合格妻子,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只要冷少倾不家暴,不出轨,其他的她都可以接受。
新婚之夜,冷少倾接了电话,告诉她公司有点状况需要赶过去处理,她也没有异议。同时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不见,即使相爱再深,再次面对彼此也会觉得陌生。更何况他们。
或许连冷少倾都感觉到,公事也不过是逃避的借口。没必要再刻意培养感情,感情的浓淡不是婚姻维持的条件。
冯唐说,结婚一定要找自己喜欢的。即使有一天爱情消亡,但爱过的遗迹也会是婚姻最好的基石。
莫宛桢爱过冷少倾,就足够了。
(七)
直到婚假结束,她才见了他三面。每次都匆匆,赶回来和她吃个饭。刚放下筷子,电话一接,就要走。
冷少倾也没有留宿过。她想问他晚上睡哪儿,但冷少倾是真的急——我要去公司了,宛宛, 你自己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又想起什么,转身掏出信用卡放到桌上,让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门“砰”一关,再也没有别的声息,她是确定他真的走了。不是没有失落的,好像他早已有家室,她不过是被包养的情人。见不得光。
他们也没有举行婚礼。结婚的事,除了家里人知道,她只告诉了方庭。但方庭没有回应,估计以为她是恶作剧。是啊,她这样冷情冷心的人,怎么会做闪婚如此不理智的事?
连方庭这个花心大萝卜都比她理智,分分合合这么多年,从不谈结婚。他要享受人生,要鲜衣怒马,锦帽貂裘,美人在怀。用行动证明,流水的女友铁打的方少。
但显然方庭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两人又碰面,各自都是一个人。莫宛桢一个人是常态,但方庭不行。她脱口便问——你女朋友呢?
问了才想起来,上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说已经分手了。看样子还没过伤情期,以至于下一任女友还没上任。
老朋友见面,自然是吃喝玩乐。方庭说那什么酒店新来的厨子,做得一手好“凤凰投胎”,不去试试一定可惜。于是两人特地过去,点了个包厢,开始胡吃海喝。
方庭是玩乐的行家,吃饭讲究极静极雅,包厢就在顶楼,270度的玻璃全景,俯瞰整个西湖。其实西湖真的不大,看过去如同一面铜镜静静泊着,是南方美人的娴静温婉。
莫宛桢忙着看风景,对着国外客户说过无数次的西湖俯瞰图美啊美,但自己从未看过。这一次算是如愿以偿。服务员端上来“凤凰投胎”,她倒是没多大兴致了。
方庭也没啥兴致,他在看她。静静地,目光胶着。见她看够了,终于开始要吃饭。掀开紫砂锅一看,发现“凤凰投胎”就是猪肚煲鸡,一时愣在那里。表情傻得冒泡,他看着简直要笑出来。
两个人边吃边讨论“猪肚煲鸡”为什么叫“凤凰投胎”。从客家菜聊到宜妃,再聊到乾隆的身世,又扯得远,说起了天地会。反正胡侃一通,正史野史,两个人又开始争论,陈家洛到底是不是渣男。
直到吃完甜品,吃完茶,两个人也没有达成一致。不过这一刻的时光真好,令人错觉,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即使各自成家立业,也依然能够常常见面。说他们想说的,谁也管不着。
可很快,方庭就知道这世上的破事儿总是要到你眼前来。
他们遇到了冷少倾,遇到了莫宛桢以前的上司,还有别的一些人,好似赶集,都凑成一锅粥,搅得人心烦意乱。
(八)
两人走到酒店大厅,还是说说笑笑的,一切都很美好。直到方庭走了两步,发现身边的人不对劲。莫宛桢定在那里,表情已经不是很好。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冷少倾,还有......身边的女伴。两人正在前台结账,隔了大半个厅,看不清脸上表情。
方庭觉得应该要说点什么,莫宛桢抢先一步开口——他们在谈公事吧,我们不要去打招呼了。说着,就要疾步往外走,像躲瘟神。
他的嘴比脑子快——谈公事?两个人到酒店谈?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但又觉得凭什么不能说,反正心里也乱。
两个心里都有点乱的人,不知道接下来还有更乱的。有人中气十足地喊——小方总,你也在这儿啊?好巧好巧。那声音洪亮浑厚,简直可以绕梁三日。
方庭心里暗骂一声傻逼,正想要当作没听见,但人已经迎面而来——啊,真的是小方总呢。哟,这不是小宛么?两人约会呢?哎呦,真是好般配的一对。又忙着对后面的人介绍,这是方庭方少,这是他女朋友小宛。
莫宛桢第一时间就是向前台望去,还好,已经没有人。内心崩溃,只希望刚刚那声音不大,冷少倾并没有听到。又看向犹自滔滔不绝的人,是她以前的上司,杜衡。听见他问——两位什么时候结婚呐?到时候可别忘了叫上鄙人,也好沾沾喜气。
饶是莫宛桢这样克制的人,都恨不得上去给他一个耳刮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杜衡倒不是伪君子,他是真小人。
那时对那帮刚刚毕业的小姑娘提出要求,只要每个月去陪客户吃饭,谈成合同,就有奖金和绩效。但她不愿去。因为根本不属于她们的工作范畴,也有耳闻杜衡其实好色。
她被威逼利诱了好几次,但她属驴的,和杜衡杠上。连着在会议上被批两个月。最后一次下通牒,再不去就是不支持公司业务,扣除年终奖。那年终奖也不过几千块,但对刚毕业的莫宛桢来说,是半年的房租费。她需要拿到这笔钱,才能辞职。
那天杜衡很高兴,因为最硬气的姑娘都被他制服了,莫宛桢终于答应要去。他甚至嘱咐她晚上穿得漂亮点。但莫宛桢最终没去。因为方庭。
她向方庭求救,在厕所的隔间里偷偷摸摸地打电话。可是电话没接,只能发短信。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杜衡已经等着她了,方庭却没有回音。
莫宛桢内心无望,出了写字楼想着要不要装病,向前一望,车流人流熙攘。但熙攘中有抹熟悉的身影,不是方庭是谁。莫宛桢眼睛一红,像是见到救命恩人般奔向他,两个人默契十足,方庭张开双臂一把抱起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杜衡自然记忆尤深,因为他太不懂事了,打主意打到小方总的女朋友身上。谁不知道方庭的父亲方信,是有名的企业家。真是看不出来,莫宛桢看着普普通通,居然背景深厚呐。
但很快杜衡就知道,五年前的那一幕只是冰山一角,莫宛桢实在是出乎人意料。
(九)
方庭觉得再下去真要扯不清,有人唯恐天下不乱,他可不愿再生枝节。揽过莫宛桢正要走,又有人开口——方先生,外人面前对别人的太太这样亲密,不好吧?
莫宛桢一下子僵在那里,只见冷少倾闲庭信步地走过来,目光落到方庭揽着莫宛桢腰间的手上。他仿佛看戏,看到好看处笑起来——刚谁说他们要结婚?
有人认识冷少倾——原来冷先生也在这里。杜衡还是一头雾水——冷先生,你们认识?
冷少倾看着方庭,直到方庭松了手,他才开口——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太太,莫宛桢。顿了顿,又说——你说我太太怎么能再嫁人呢,否则就是重婚罪,你说是不是,方先生?
方庭一口气憋在心里,但他什么都不能说。直到人都走光了,他还站在那里,大厅的背光处将人隐匿成一抹灰影。他一动不动,脑海里浮现的是莫宛桢回头的那一眼。
她被冷少倾半拉半拖地带走了,她只来得及回头看他一眼,同样什么都不能说。如果要说的话,是说感谢还是抱歉?感谢他曾经的相助,还是抱歉今天的突发状况?
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所要的。
另两个人,一路无话地回到了家。莫宛桢知道冷少倾脸色不好,想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犹豫半天鼓起勇气要说,冷少倾抢先一步——今晚我留下来。
只这一句,令她所有的话都消散无形,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说不紧张是假的,她没有和异性同处一室的经验。倒是冷少倾自然镇定得多,换衣洗澡,看书放音乐。等她洗完澡出来,他已经占据了一半的床,靠在床头看书。
冷少倾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的便是她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身上的睡衣一看就是地摊货,洗了很多次,只能依稀辨认出是机器猫图案。
她听到冷少倾的声音才元神归位——冷太太,你打算站一晚上?
一骨碌地爬上了床,瞄一眼冷少倾,见他目不斜视地看书,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便不打算开口解释。或许另找时间说会比较好。原本她和方庭就没有什么。天地良心,他们之间除了友情,也只有友情。
莫宛桢这样想着,但不代表冷少倾也这样想。他其实在等她的解释,但最终等来的不过是她的沉默和背过身去留给他的背影。
两人心思南辕北辙,也将一直南辕北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