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温暖(4)

  主编走来问封面改得怎么样了,我顺势关了和温暖的聊天窗口,再一次忍受化学硕士出身的主编对封的指指点点。我对着主编不停点头,心里却一直在想:温暖为什么不上班?她为什么不上班?


      我知道,我心里一直有棵不安分的竹笋,它见风就长,很快就长成了一根又细又长的毛竹。那些尖而糙的竹叶簌簌抖动,拨拉着我心里某块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告诉自己:我只是羡慕,只是羡慕。


      下班时,主编希望我把封面改完再走。我第一次违背了她的意愿,对她说和朋友有个六点的约会。主编尽管有点儿吃惊,似乎想不通我从哪儿整出个“朋友”,但还是统一了我按时下班的请求,不过代价则是——“那封面明天一早发给我看吧。”


      和温暖一起吃饭很舒服,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很感兴趣。太久没有遇到倾听者了,我一时兴奋,将自己工作上的烦恼也向温暖抱怨。


      “这破单位还待什么?辞职算了!”温暖非常激动,她挥舞着叉子,不顾别人侧目,大声喊。


      我笑笑,“哪有那么容易,辞了这个,我再去干什么?”我知道紧接着的那句话不该说,可我还是忍不住,把它从喉咙眼儿里拎了出来,“你以为人人像你呀,那么好命,不上班也这么有钱。”


      温暖调皮地笑了,她并没有介意我流露出的不公平情绪,讳莫如深地随我说:“我不上班,但我有工作哟,我也很辛苦的,赚钱也不容易哟!”


      “那你做什么?”


      “我是个会计。”


      “瞎掰。会计?小会计工资很低的,大会计哪像你这么悠闲。”


      “我是个特殊的会计。”温暖前倾着身子,凑近我,黑色的瞳孔闪烁着两小把若隐若现的光,脸上全是见不得人的神秘表情。她小声说,“我专门给那些贪官污吏做假账,从中抽成,有时很忙,有时很闲。我掌握这他们的犯罪证据,可以借此要挟他们。”


      “真的假的?”我半信半疑地想了一会儿,认真地对温暖说,“如果真有这种事,那你快放手吧。这不是玩的,很危险——”


      “哈哈哈……”我还没说完,温暖就大笑着打断了我的话,“哎,我心里有数。再说,你也真信啊?”


      “我哪知道是真是假?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相信了。”我有点儿恼火,为自己的好心被温暖毫不在意地敷衍。


      “哎。”温暖又把身子靠近我。


      “嗯?”


      “报答你对我的关心,这顿饭,我请。”温暖起身。


      我连忙拦住温暖,“说好了AA了。”


      “别和我争了,下顿你请吧。”温暖将一张卡递给服务员,“结账。”


      我只好将钱包重新放回去。“必胜客”的东西果然美味,一顿饭就吃掉我半个月的伙食费,就算吃不惯,也要花大力气赞美。我宁肯下周苦一点儿,也不想在温暖面前落下风,可她一点儿也没给我维护自尊的机会。


      那天晚上,我陪着温暖一直逛到十一点,逛到阳光百货和附近的大商场全关了门。温暖和我拎着十四个袋子,里面包括女人需要的林林总总:大衣、开衫、围巾、长筒靴、太阳镜、粉底液、卸妆水、指甲油、脚底按摩霜……


      “哎,今天谢谢你陪我逛,这些给你!”温暖坐在出租车里朝我挥手,脸上一半热情,一般天真,“拜拜……”


      我拿着两个价值三千块的纸袋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推开我那月租五百的西向房间,继续完成没完没了的封面,也不知道该如何在伪装的羡慕中保持平静。

再一次和温暖联系之前,我只确定了一件事——我和温暖,不是朋友,只是两个寂寞的人,互相找了个伴儿。


                  四、无法坚持,只能相伴


      无论温暖对我来说是什么,必须承认的是,随着她的出现,我的岛城生活终于精彩而丰富起来。不得不说,我一直向往的岛城生活,是温暖带给我的。


      以前我只去海边走走,吹吹免费海风,原来坐在“金海湾”的二楼露台上一遍喝着铁观音一遍看风景是如此心旷神怡;以前我只去“五四广场”坐坐,看看香港中路的车水马龙,原来在招银大厦三十四层的雅座聊天喝茶是如此自在惬意;以前我只去阳光百货一楼的“屈臣氏”逛逛,买几包特价纸巾,原来在三层被一群服务员簇拥着挑选最新款式的皮包是如此趾高气昂……以前我去的地方都很平常,原来一旦有金钱做附加,它们就变得如此多姿多彩。


      每天晚上,温暖都约我出去。去的时候我很高兴,可一结账,心里那根毛竹就哧哧地向上长。我真怕它很快就捅破我的喉咙,让我不由自主地对温暖面目狰狞。


      起初我坚持公平原则,也邀请温暖去过几次高档消费场所。很快我就意识到,哪怕付出一切,我也做不到在温暖面前维持自尊——温暖的钱就像自来水,甚至无须担心它停。


      我请温暖去“札幌”吃面,花了三十七块钱。温暖接着请我去酒吧,坐下来就收二百块座位费。


      我和温暖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漂亮苗条,潇洒曼妙,会玩会唱。她在舞台上闭眼浅唱《夜来香》,一头长发像两把黑色的麦草,茂密而丰盛地摇曳在她胸前。她像所有已经将这座城市玩明白的女子,在该放荡的地方肆意疯狂,在该收敛的时候神色端庄。


      当她在舞台下穿好大衣,系好围巾,严肃地拒绝那些搭讪的男人们时,当她潇洒地将一张金卡递给帅气的服务生结账时,当她摇晃着充满了酒精的身体步步生姿地推开酒吧大门时,我一直扮演无论何时都穿着高领棕色毛衣、帮女伴拿东西的陪衬。


      “哎,今天开心吗?明天我们继续哦!拜拜!”温暖特意送我回来,又坐出租车离开。我沉重地推开房门,看着屋里简陋的家具和凌乱的地板。酒吧里的灯红酒绿、曼舞轻摇犹在眼前,只是刹那间,差距带来的妒意就烧光了我心里本就不多的平静和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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