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得了抑郁症之后便成了一名真正的艺术家。
画家的画技一直不错,但却一直没什么名气。
得病前画家常被他老师指出自己画作的不足,“比起艺术你画得更像是技术。”画家点点头。“你把一切画得这么美好,你让人怎么共鸣?你说人间值得这么美好吗?破碎感,你懂吧?你啊就是缺了点灵性,艺术它就是该让抑郁扶持的,懂吧?”画家又点点头。似乎对于无法否定其价值观念的利害关系,点头已是最大程度的友善回应。
老师总在抛下这句话之后背着手颤巍走出画室,通过他对人间的感悟,他手里攥着的印着“天上人间娱乐城”的小卡片更显深沉。
艺术需要抑郁扶持,这种说法将艺术形容得像是残疾,但总有许多自以为是的文艺青年会站出来自以为是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以此显示自己独到的艺术鉴赏眼光。
那时画家认为自己不是个好艺术家,而他的老师则认为他根本不是艺术家,老师觉得画家应该四海为家,简单来说就是滚出自己家。
反观现在,患上抑郁症之后的画家开始举办大大小小的画展,每天都要形形色色的人来参观。他的老师总会在画展上给一些富商和艺术爱好者阐释画家作品中的孤独与彷徨,大家听完都会给予高度的评价,并和周围人探讨画家的作品应该在什么价位,而他的老师在介绍作者时总在画家的名字前加上我们家这三个字,以示亲昵。
“艺术就该是通过抑郁这个渠道体现出来。”“抑郁病人眼中的世界果然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太纯粹了,啧啧啧。”“太美好了,人间的破碎感被他画得太透彻了。”
画家听到大家对于自己作品疑似赞美的评价,总会产生一种自己的职业是生病而不是创作的错觉,但画家想了想,觉得或许不是错觉。
听到这些赞许的评价,老师总会在画家一旁私语:“看,我就说艺术需要抑郁扶持嘛,你看现在,多好。”画家点点头。
即便画家从不抽烟,但他此时有一种抽根烟才能冷静下来的焦虑。
看着老师脸上的心满意足,画家想着老师可能也期盼着抑郁的扶持。
直到某一天,画家看到了知名画家不堪抑郁困扰自杀的新闻,当然新闻的重点是侧重于他的画作被炒上天价,画家不知该作何反应。正当此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说明了自己是画家的小学同学,在介绍完自己可能并未引起画家回忆的身份后,他突兀地来了一句“你还没打算死吧,我想要买你一副画。”“神经病!”画家狠狠挂上电话,事实证明大多数许久未联系的小学同学来电都会以同样的方式结束。
画家苦笑着,心想:算了,起码不是结婚要份子钱或卖保险,只是纯粹关心自己的死活。
画家无法判断哪一方更无情,但他陷入了失落,他明白现在手上有自己画作的人都在盼着自己的自杀,而还没有自己作品的人希望买到自己的作品后自己才自杀。更让画家痛苦的是,大家是在知名画家自杀后才担忧自己的死活,似乎连自己死亡的价值都是他人施予的,画家无助地蜷成一团。
又一个电话忽响,打碎了画家的底线,他发疯似地逃去房间。
此后三天,画家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三天未曾入食,其间他的老师在门外开导他多次,“你应该将你的不安与恐慌用画笔爆发出来!这是你的天赋,你不能辜负!”语调激奋,感人至深,几乎可以掩盖自己想囤积多几幅画家作品的目的。
但画家仍是没有出房门。
就在第三天深夜,画家冲出房门,奔向天台,像是无尽旷野中奔走的野狗发现了阴暗角落的残羹。画家打算完成他最后的作品,没有任何工具辅助,只需要肉体和一个起跳。
在身体向下坠落时,重力使他的念头一股脑泄出。他似乎已经看到大家在网上转发自己自杀的消息,点上小蜡烛,附上文字“愿天堂没有痛苦!”,众人在口头上表示惋惜画家并在心里盘算着画家的作品能在什么价位。
人们会因为自己的死去而聚堆探讨,但往往这行为只是为了证明自身存在的实感,已经和死者本身没有什么关系了。
艺术需要抑郁扶持,而死亡能成就艺术价值。艺术家想通了,或自以为想通了,大家应该盼着我这最后的作品,尽管无人买单。
一声闷响,地面上也不过是多出一具血肉模糊的肉身以及红得发黑的血液罢了,很快苍蝇围聚着这滩腥臭的血浆,叮咬着渐渐凝稠的血色泼墨。苍蝇像是对艺术作品进行评价的鉴赏者。
倘若画家仍在世,大抵也不会介意苍蝇的评价,毕竟平时就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