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瑾，多跟你李姐学学，这次项目完成得十分漂亮。”

“谢谢张总夸奖，小瑾刚来单位不久，没有相关工作经验，事情上手得也慢，这次项目她参与得不多，不过后面我会好好带她的，您放心。”

“好的，小瑾，新人不要偷懒，有空多帮你李姐做做事，多学些东西。”

“好的，谢谢张总指导，我会好好向李主管学习的。”

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阵脚步声过后，又被轻轻地关上了。

周瑾然垂着头走回工位上，缓缓坐下后拿起水杯，发现已经空了。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抬起另一只手碰了碰鼠标，屏幕亮了起来，她怔怔地看着那个还开着的微信聊天框。

聊天框内最后一条消息是凌晨3点时，她发给对方的项目资料文档，接收者是李主管。

她苦笑了一下，关掉了聊天框，拿起水杯就往茶水间走去。不一会儿，速溶咖啡的香味，在办公室弥漫开来。

“哎呦小瑾，昨晚干嘛啦，熬夜追剧啦。”

“追的什么剧啊，那么好看，停不下来了。“

“年轻人还是要早点休息啊。”一身黑色西装的李主管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助眠香薰，我家一直用的，效果很好，你试试。”

周瑾然连忙站了起来，双手接过，连忙说道：“谢谢李姐，让你费心了。”

“没有的事，你是新人，多照顾点是应该的。”

“毕竟人家有关系嘛。”

“对啊，也不看看人家是怎么面试第一进来的。”

周围的窃窃私语毫不避忌地在她耳边嗡嗡响了起来，周瑾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李主管却似乎没听见一般，对她笑了笑，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夏日里的天气，像孩子般阴晴不定的脸。刚刚还是风和日丽，如今却是浓云遮日，泼天墨色，狂风大作。

咖啡还冒着热气，周瑾然出神地望着窗外。

公司在高处楼层，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抬头看行云，低头看人流，都是周瑾然平日里喜欢做的事情。

现在的天色，阴沉得吓人，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车辆。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小小的格子间都是键盘的劈里啪啦声，每个人仿佛都在无比专注，目不转睛地努力工作。

忽然，周瑾然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碰倒了桌上那杯刚泡好的热咖啡，洒了一桌，滴滴答答地往地板上滴。

“小瑾，你怎么了？”

“小年轻做事怎么毛手毛脚，咋咋呼呼的。”

“哎呦，这滴到我这边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把杯子弄倒了，我去拿拖把来，请稍等。”

周瑾然急急忙忙一路小跑去了杂物间，关上门后，她摸着自己仍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确信自己没看错，那也不是幻觉。

当时窗外，即将风雨大作，天上两片厚重的云彩却突然被什么分开了一下，露出了白色的缝隙。

缝隙内，隐约有一缕青色划过。

她凝神细看时，一个覆青鳞顶长角的脑袋突然探出，长须飘扬，双目巨大，张着血盆大口。

那一瞬间，她的惊叫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那双巨目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在云间直直地与她对视了几秒，而后眨了眨眼，消失不见了。

那是，龙的脑袋。

青色，为东方苍龙。

第二章

风雨早就停歇，千盏灯火照彻不夜城，这座城市又是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周瑾然到家后，先洗了个澡，裹着浴巾到厨房，煮了一把面，煎了一个荷包蛋，热气腾腾地端出来，在空调下，一边用手机搜索着古籍中关于龙的记载，一边吃着面。

荷包蛋刚吃到一半，窗户那边突然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周瑾然心中一紧。

她租的房子在二楼，如果有人有心攀爬，很容易爬到窗户这个位置。

早上她打开过窗户通风，出门关上时，好像忘记反锁了。

抽屉里有一把剪刀，她轻轻地拿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什么都没有。

她又将窗户打开，上下左右四处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她长舒了一口气，将剪刀放回桌上，手心都是汗。

蓦然一回头，身后悄无声息站了一个人。

黑发青瞳，一身玄衣，长发及腰，肤色莹白，面容清秀，几近柔美。

身量颀长，身姿挺拔，约莫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周瑾然看着他身后那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青色大尾巴，惊得连连后退，跌到床边，浴巾往下滑落了些许。

几秒钟后，周瑾然在青年直直看着她身体某处的视线下惊声尖叫了出来。

那少年身形一动，一把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别怕。”

周瑾然惊恐地一点点往上扯着浴巾，全部遮住后，她对少年眨了眨眼，慢慢把他的手推开。

“你是…….你是什么。”她颤声问道。

“我是龙。”

“龙？你是龙？你是我下午看到的……”

“是啊，我还朝你眨了眨眼呢。”少年眯起眼睛笑了笑，两颊酒窝浅浅。

“不会吧，神话传说，是真的，真的有龙。”周瑾然喃喃道。

“神话传说，那是什么？”

“古籍曾记载，几千年前，世间有龙，而之后人们却未见到过，以为是先民想象出来，并非真实存在。”

“那时的子民都信仰我们，我们的力量因信仰而强大，因此所有子民都能看见我们，后来我们的力量越来越弱，能看到我们的人也越来越少。你是千年来，唯一一个能看到我的子民，我以为，你如那些先民一般，心中信仰，不会惧怕我，所以我才特地来找你。”少年失望地说道。

“不，我刚刚，不是怕你，不是怕你才叫的。”

“那是为什么？”少年真诚问道。

周瑾然满脸飞红，半天无言以对，那少年却一转身，直接拿起剩下那半个荷包蛋，一口吞了。

周瑾然看得目瞪口呆。

“真好吃，我以前吃的都没这么好吃。”

那少年凑近碗边仔细地闻者面汤的香味，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用手去捞面条了。

“你，你想吃吗？”

“嗯，还有多的食物可以给我吗。”

“有，有很多，你，你先出去，我换个衣服，给你重新做一碗，给你煎两个荷包蛋！”

少年的眼睛亮了亮，乖乖听话，出去客厅站着了。

周瑾然一个箭步关上了门，换好衣服后，去厨房又做了一碗面，另外拿了双筷子出来。

“以后我天天都可以来这里吃好吃的吗？“少年生涩地用着筷子，努力把面条往口中送去。

“嗯……可以……吧。”

第三章

 周瑾然的小窝，多了个蹭饭的人，哦，不对，是多了只蹭饭的龙。

按那龙的说法是，周瑾然能看见他，因此跟他建立了一种联系，所以周瑾然的东西他可以触碰。而其他人做的食物，他都是能看不能吃。

周瑾然心想，还能这样被赖上的？

她之前也不是天天都做饭，毕竟一个人，偶尔偷个懒就点外卖解决了。

现在多了张嘴，她仔细想了想还是别让这上古的苍龙，被塞一肚子现代社会的地沟油和色素香精了。

于是她只能每天下班前，在APP上下好单，回家把菜拿到厨房后，再去打开房间窗户，去厨房准备晚饭。然后等着一转头，身后多出个悄无声息的人影。

周瑾然其实厨艺一般，但这龙那天吃个荷包蛋都一副无上美味的样子，还是很好应付的。

她还在厨房的小角落里，放了一张苍龙的素描，素描前摆着些供奉的果品糕点。

苍龙说，如果子民是因为信仰它而给他供奉食物，那么它的力量也可以得到增强。

周瑾然一想，那么多拜关公的也不见得是见过关公，她这供奉一条龙，好歹是见过本体的。

刚开始几天，少年每天都吃得肚皮圆滚滚，往沙发上一躺，抱着毛绒绒的抱枕打着滚，十分惬意，周瑾然收拾完从厨房里出来后，客厅已经空荡荡了，房间的窗户也被关上了。

几天后，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白吃白喝不太好，自告奋勇地要帮周瑾然洗碗收拾。

第一天就接连砸了两个碗。

周瑾然在客厅听着声音吓了一跳，进去一看地上一地碎瓷片。她想把大块的瓷片先捡起来再扫那些细碎的，可没捡几块就不小心割破了手。

那少年本就十分惭愧地一直站在原地，一见她指尖滴血，立刻冲过来将她的手指放入口中含住，周瑾然原地僵硬成了木头。

几秒后，少年放开了手，周瑾然抽出手一看，伤痕已经没有了。

“不疼了吧，龙的唾液能治愈伤口的，神奇吧。“

“神奇，是挺神奇，这要是去当医生，得多赚钱啊。“

“医生是什么？“

“就是治病救人的，跟古时候的大夫一样。“

“那不行，那些人看不见我，我自然也无法触碰他们。“

周瑾然的发财美梦，无情地被击碎。

第二天又摔了一个碗，第三天，摔了个白瓷汤勺，到第四天，厨房总算没声音了，周瑾然松了口气，再这么摔下去，都没碗筷吃饭了。

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周瑾然静下来细细一想，俩人这你做饭他洗碗的分工模式，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再想想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自己竟然有这种龌蹉想法，简直是无耻！

这想法一冒出来，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直到有一天，苍龙吃饱了太过开心，上半身直接现出了原形，她一抬头，被吓得一口饭噎住差点噎死。

周瑾然顿时看开了，就当养了只宠物吧，只是这宠物，比较不同寻常。

虽说这活了几千年的龙一直是茹毛饮血，可这好吃的食物吃多了，渐渐也就开始有自己的口味了，比如说，他喜欢上可乐鸡翅了。

夜色渐深，办公楼一片灯火通明，周瑾然一边改着表格，一边担忧着冷冻鸡翅是不是已经在门口滴了一地血水。

今天有个急要的统计表格，部门的人纷纷表示有事无法加班，于是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头上。

这个表格需要的数据涉及到好几年前的，她才来单位不久，只能翻网盘去找，有些缺了，有些错了，拼拼凑凑，一直到晚上十点，她才做完发送出去。

她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往落地窗看去，一只青龙盘着身子浮在半空，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第四章

 天无片云，素月澄空，月华如水洗过青色的鳞片，清辉熠熠。

周瑾然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有这种御龙飞行的体验。透过薄薄的云层朝下望去，微茫灯火连成一线，浩瀚苍茫。

近日因着她的供奉，苍龙恢复了往日的些许法术，能将她一起隐去身形，直接来个滴滴打龙。

高处的夜风已是冰凉，她穿着衬衣西裤，将手腕处扣子解开，一直撩到了小臂处，一阵阵冷风触骨生凉，令她不由想放声大叫。

心里的烦闷早就一扫而空，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世俗的欲望。

“我要是自己也能飞就好了。”

“上古时，天地间灵气充裕，人也可以吐纳灵气，修道飞升。只是现在灵气稀薄，几乎无法修行。我们龙族身负施云布雨之责，天地间有因果相绊，因此还能吸收山林间散落的一些灵气。前不久我去看望白泽一族及凤凰一族，流落山林野居洞府，灵力稀薄，再过几年，连飞也飞不起来了。”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情绪瞬间十分低落。

“那我可以，也一起供奉他们啊！“周瑾然激动道。

“你能看见我未必能看见他们，就算你能看见他们，我也要先把你带过去。”

“可以啊，那我们这周末就去吧。”

“不行，得再等等，今日灵力消耗之后，我要再等些时日才能施展法术。”

“行，那多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

青龙闻言，侧过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长须拂过她的脸和脖颈，惹得她发痒，不禁笑了出来。周瑾然吓得立刻捂上嘴，苍龙却不在意地说法术是可以将一切与外界隔开，不只是看不见身形。

“我遇到了一条龙！我竟然在御龙飞行！我好开心啊，哈哈哈哈哈！”

周瑾然大声呼喊着，双颊因激动而变得通红。

夜色之下，一条青色长影身上站着一个人影，缓缓地飞过那个诗中的白玉盘。

周瑾然加班愈发频繁了，李主管怀孕后，几乎都是请假养胎状态，那些老同事没了人管，自然乐得把所有事情都推给周瑾然，收尾时再做点小工作，便可摇身一变成为项目的主负责人。

苍龙也发现周瑾然越来越沉默了，她吃饭的时候几乎不说话，有时候吃着吃着还会匆匆忙忙去房间里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有一天，周瑾然回家时甚至忘记给他开窗。窗帘没有拉上，他透过玻璃看见周瑾然在讲着电话，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红了眼眶，无声落泪，挂断了电话。

吃饭时，苍龙问她最近为什么不开心，周瑾然没有言语。

“你是不是不喜欢你现在做的事情？不喜欢不做就是了。”少年端着饭碗正色道。

周瑾然楞了一下说道：“我不像你一样，无牵无挂，无所顾虑。很多事，就算不喜欢，我也要忍着去做。“说着她夹起了一块鸡翅。继续道：”我要是因为不喜欢就不工作，就没钱买鸡翅，你就没得吃了。”

“那我不吃就是。凡人一生短暂，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在让自己不开心的事上呢。“少年顿了顿，指着墙上那些画稿说：”你喜欢的不是这个吗，我每次过来都会多一些，你把我画得也很好看，我很喜欢。”

周瑾然无奈笑笑：”我不是专业画师，没有名气，现在靠卖画为生，能不能卖出去是一回事，卖出去一副也没多少钱，更何况，他们不会允许我辞职做画家的。”

“他们是谁？”

“没什么。反正就是不可能。”

气氛一时沉默了下来，周瑾然打开了电视，随便按了一个频道。

今天洗完碗后，苍龙还未离开，坐在沙发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瑾然假装没看见他脸上那副急切的神情，自顾自地换着台。

突然切到了一个频道，正播放着一场国风画全国大赛的通知。主题是梦入千年之旅，畅想东方神韵。

一等奖，奖金一百万。

苍龙激动地指着电视说：“画我，画我！”

第五章

 一个月后。

快下班时，周瑾然在工位上偷偷打开了大赛网页，看着投票数据，既开心又激动。

她的那副画，名为《月夜御龙归》，票数甩开了第二名一大截，评论区也热闹得很。

这幅画意境幽远，月色点缀着夜色，皓月如盘，月下苍龙负少女缓缓过。苍龙画得栩栩如生，分毫毕现，睥睨人间，气势磅礴。少女一身现代装束站在苍龙身上，诡异又和谐。

“这画简直太棒了，龙的传人，炎黄子孙，苍龙威武。”

“这龙画得跟真的一样，以后看小说脑子里都有画面了。”

“这个画家真的灵气十足，我都怀疑她仿佛真的是看见过龙，不然怎么可能画得这么好。”

周瑾然心里想着今晚回去给那龙做顿大餐，一边打开手机，将苍龙的少年形象素描也发布了上去，名为《千载永少年》，她投稿是以微博渠道投稿的，最近已经涨了不少粉丝。

关于苍龙为何几千岁了还是一副少年模样，她曾问过这个问题。

那少年挖着冰激凌，头也不抬地回答道：“父亲说，长大是需要代价的。我要懂得什么，珍视什么，再失去什么。这样我的心性发生了变化，自然也就不再是少年模样。”

周瑾然听完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那我还是希望你别长大了，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下去。

刚放下手机，她就被李主管叫去办公室了，里面还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大腹便便的。

李主管因为是高龄产妇，最近孕期反应十分厉害，孕吐得整晚睡不着觉，化着淡妆也遮不住浓重的黑眼圈。

“小瑾，这份资料你怎么做的？直接写错一位数字，整个项目都黄了你知道吗？”

她将一沓纸往周瑾然面前一丢，纷纷扬扬，有几张落到了地上。

周瑾然捏紧了拳头又放松了，弯腰将散落的纸张都捡起来整理好，扫了一眼却发现，这份资料不是她写的，是旁边这个男同事。当初因为这份资料简单，不由分说抢过去写的，为了之后能说在这个项目里出过一份力。

“这份资料不是我写的，是张哥写的。”

“你不要血口喷人啊，那天你说项目忙来不及求我帮个忙，我才帮你写了，写完之后还特地发给你，怕有疏漏，让你好好检查一遍。”

“你没有发给我，那天我想要一份过来核对，你说不用，直接打印好塞进去了。”

“到底发没发，查一下聊天记录不就好了。”李主管疲惫地挥了挥手，但是下一秒她仿佛想起来了什么，最近因为设备升级，部门全部换了新的办公电脑，虽然以前的资料都存在公用盘，但是聊天记录却没有了。

周瑾然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脸色煞白地看着旁边这个小眼睛的中年男人，她的手都在发抖。

“聊天记录没有了，那我还怎么自证清白。我老张在单位干了快二十年了，我犯得着好好的冤枉一个小姑娘？”他白眼一翻，继续说道：年轻人，犯错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承认错误还要推给别人。张哥好心帮你却要被你倒打一耙，以后我们这些老同事，谁还敢再帮新同事。”

李主管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先让他出去。

周瑾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办公室里出来的，直到回到了工位，她还像是个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

“小瑾，李姐也想保你，但是做错了事还是要罚的，不然以后公司怎么发展。这样吧，年终奖金砍一半，这个月绩效清零，你去写一份认错书，下周一晨会我帮你一起跟领导认个错，多写点，两千字吧。”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泪眼朦胧地打开了WORD文档，双手放在键盘上，却久久按不下去。

身旁的同事仿佛都没看到她一样，各自欢声笑语地讨论着今晚吃什么。

突然窗前一声龙吟。

苍龙幻化成了少年模样，抹了抹眼睛又指了指她，示意她擦擦眼泪不要再哭了。

微博开始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周瑾然突然一把拉开椅子，大声道：”不是我的错，我不写这份认错书。”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鸦雀无声，李主管从办公室出来，老张也带着人往她这边凑过来。

“好好的发什么脾气呢？你以为还是家里，你是想耍脾气就耍的小公主呢？工作上犯了错就好好认了，现在的小年轻，一点素质都没有。”浑厚的男声也响了起来。

李主管在他身后一言未发，只是朝她皱了皱眉。

周瑾然指着人群，更大声骂道：“素质，到底是谁没点素质？分明就是你为了结项目的时候抢功，不由分说抢走了这份最好写的资料去写，现在出事了反咬一口指望我给你背锅，你做梦。你们都是一群无耻之徒，哪次不是我加班加点赶项目，最后功劳全落你们身上了，现在出事了就想全推给我，如意算盘打得好啊。敢做不敢认的废物怂包，你配当个男人吗？”

她情绪激烈，声音极大，别的部门的人闻声也纷纷赶过来看戏，老张的脸涨得通红。

“哎呦，最近火爆微博的画家原来是你啊，小瑾。”一道女声响起。

周瑾然全身一凉，这个同事当初为了追星，让她帮忙打榜，加过好友。

“这幅画得画了很久吧，难怪工作出错了，原来是，上班时间一心两用啊。”一道戏谑的女声不轻不重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我没有。这幅画是我加班之余牺牲我的休息时间完成，工程和废稿都在我自己的电脑里。”周瑾然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电脑都换过一批了，谁知道呢。”

“是啊，你趁着上班时间画画，导致项目出错，现在想冤枉我，还泼妇骂街一样骂人，你算什么东西？”那中年男人说得激动，竟直接越过人群，想伸手推她。

突然，他被一股无形的力弹了回去，身体往后倾倒，将身后的李主管也一起撞到了。

这个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两人砰然倒地之后，人群突然爆发了尖叫。

血，从李主管的裙子里流了出来。

第六章

 李主管的孩子没了，周瑾然辞职了。

她在家里没日没夜地睡了好几天以后，她的父母拎着一堆礼盒上门了。

刚好是晚饭时间，她把窗户打开，转身进了厨房，却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开门，是两张熟悉的面孔。

“你怎么突然辞职了？胡闹。”两鬓些许白发的中年男子，厉声斥道。

“不想干了。”

“一句不想干了就不干了？我和你爹当初为了能让你进这个好单位，托了多少关系。”

“我没求着你们帮我托关系，我本来做个自由职业画师挺好的。”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这就是你跟父母说话的态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中年男人拍桌而起。

“别生气，别生气。小瑾啊，听妈的，拿着这些补品，先去跟你主管好好道个歉。”

周瑾然简直莫名其妙，问道：“好好的我跟她道什么歉？”

“这孩子，这话说的，要不是因为你那天吵吵起来，你领导能流产吗。”

周瑾然突然笑了：“你们知道怎么回事，你们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那天是那个男的要动手打我，却突然自己脚滑摔倒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女儿差点被打，你为什么不能关心关心我呢？”

“你要是不骂人家，人家能动手吗？”男人指着她质问着。

周瑾然突然大声吼道：“他冤枉我我不可以辩白吗？”

父母都被她这一声惊得不再出声，看着她泪如雨下，周母把她搂了过来，一遍遍抚着她的背。

“妈知道你受气了，可是人生在世，哪有不受气的？爸妈也受过不知多少气，才把你们姐弟俩拉扯大的，要是都跟你一样，工作上一受气就不干了，那全家喝西北风去啊。爸妈都是为了你好，这工作稳定又体面，你一个姑娘家再适合不过了，以后相亲结婚，也能挑个家底好一点的老公。”

周瑾然猛然抬头，止住了眼泪，冷笑道：”为我好？我看未必吧。这份工作稳定，薪资也稳定，每个月发工资那天，电话多准时。你们除了问我钱的事情，问过我工作怎么样吗？是啊，这份工作体面，不体面怎么帮我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找到一个好姐夫帮衬他呢。妈，你以为这些话我都没听见是吗。”

她一把推开那个怀抱，转身进房间反锁上了门。

她听见摔门而去的声音，才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苍龙突然出现，跃过窗户跌倒在地板上，脸色苍白，大半个身子还是龙形。

“慢慢吃，别噎着，这两天去哪里了。”

“受……..受了点伤，在洞府中养伤，没力气过来了。”

周瑾然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受伤的？”

少年眼神闪躲，吃着东西不说话。

周瑾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问道：“那天他不是不小心滑倒，是你施法的。”

少年见隐瞒不下去，撇了撇嘴说：“谁让他想推你的。我也没想到最后他会站不稳摔倒，最后撞到别人。”

两个人在房间里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注意到有一道去而复返的脚步声，以及门缝内那双惊恐的眼。

已经放在门上的手指突然抽了回来，踮着脚尖，轻声快步离开。

几天后，又是一阵敲门声。

“小瑾，不想呆这里就跟爸妈一起回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周瑾然听着门外的声音愣了一会，放下了板子，飞奔着去开了门。

可是一开门，父母身后还站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她想关门，却被紧紧抓住了手。

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被全身捆绑着躺在病床上了。

昏迷前的事情，她还记得一些。

她记得她父亲冲进厨房，将果品糕点推落一地，愤怒地撕掉那张素描，语气无比嫌恶地说道：“没想到她居然养小鬼去害人，真是神经病，简直侮辱我周家门楣。李主管跟我说当天事有蹊跷我还不信，那人说分明是推她的，怎么感觉反倒是被人推了一把。”

“瑜儿最近在谈女朋友，可不能因为这事黄了。先把她悄悄送进去，等结婚了再看看精神状态怎么样，唉，毕竟也是我的女儿啊。”她的母亲叹着一口长气，惋惜地说道。

周瑾然恨不得自己真的是个精神病，她现在清醒地活着还不如死了。

可是她死了，苍龙怎么办？他等了几千年，才等到有一个人类能看到他，要再等上个几千年吗？还有说好的将凤凰白泽一族一起供奉，上古的神兽，再过几年竟然飞都飞不起来了。

她浑浑噩噩地睡了醒醒了睡，一天有人给她打一针，喂一顿饭。

短短几天，形容枯槁。

不知是第几天了，她刚被打了一针，即将昏睡过去。

脸上突然些许凉意，下雨了，不对，漏水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少年苍白的面容。

“你的画是一等奖，他们今天要带你弟弟顶替你去领奖。”

哦，对了，手机电脑板子全被抢走了。

“跟我没关系了。”她翻了个身继续闭眼。

“你给我醒来，别再睡了。这个机会，你怎么能这么白白浪费掉，只要你去领了奖，以后你就能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了。你们凡人的一生，在我眼里跟朝生暮死没什么两样，这么短暂的一生，都不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度过吗？“少年说到激动处，竟直接吐了口血。

周瑾然瞬间坐直了身，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是施法强行闯入的。”少年虚弱地说道，而后手一挥，一个背包凭空出现，“你的电脑和衣服，我都带过来了，你换上，我带你走，快。”

几天后，报纸刊登了一则爆炸性新闻。

国风画大赛一等奖得主周瑾然女士被家人强行绑至精神病院，手机电脑被夺，她父母妄图让她弟弟冒名领奖。

在颁奖典礼当天，画中的少女却突然出现在典礼上。

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逃出来，赶过来的。

她背着背包，举着笔记本电脑，电脑屏幕上是另一幅画。

雷雨天气，浓云如墨。

两大朵黑云之间，一颗龙首探出，俏皮地对办公楼里的女孩眨了眨眼。

这幅画，名为《遇龙》。

少女领奖后，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突然哭得撕心裂肺往前跑去，一边喊着：“不要，求你了，不要。”

最后昏倒在门口。

经医生诊断，她在精神病院中一直被注射麻醉剂，加上每日仅为一餐，身体极度虚弱，精神状态不佳，因此出现了幻觉。

一时间社会舆论哗然，周瑾然打了官司，与父母断绝关系，仅每月提供赡养费。

官司打完后，周瑾然的《月夜御龙归》被选至国际画展，成绩斐然，斩获多个奖项，一时间声名鹊起，炙手可热。

番外

 几年后，周瑾然在咖啡馆里接受一家国际杂志社的采访，咖啡馆已经被包下来了，没一个客人，咖啡师在上完咖啡后也被请了出去。

   “您好，周女士，很荣幸这次能采访到你。能冒昧问一下，为什么你这么多年来，画的还是跟你成名作一样的题材——龙？”

“因为龙是中国人传统文化中最具象征性的元素，自古以来，皇帝爱自称真龙天子，几千年后的人们也爱说自己是龙的传人，因此我想挑这个最具象征性的元素来做到极致，实现文化弘扬。”

“如您所言，您也做到了，现在您的粉丝都开始研读古籍，与您互动交流，西方国家喜爱您画作的人，也在努力寻阅读文献或者学习汉语。您的画作栩栩如生，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几千年前的龙与现代的少女，完美融合，这是怎么做到的？”

“哈哈哈，或许我真的亲眼见过呢？我相信世间有龙，所以龙也来入梦给我灵感了。”周瑾然说得玄之又玄。

采访者也哈哈一笑，接着问道：“你微博曾发过一张素描，名为《千载永少年》，请问这张至今都热度斐然的苍龙拟人图，是按着谁的模样画的呢，您的初恋？”

周瑾然默然不语，她画板里存了许多张少年的素描，可她再也没发布过，她甚至都没勇气去看。

那天她领完奖后，捧着奖杯，看向门口。

门口的少年却已经在逐渐消散，她疯了一样求他不要离开。

苍龙笑着张开了双手，可她却来不及过去了。

“梦里的一个人罢了，梦见过一次，就再也没见过了。”

采访结束时，突然下起了大雨。

“周女士，您住哪里，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必了，谢谢，我可以等雨停了再走。”

那人忧虑道：“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您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们也不放心。”

“说不定下一秒就放晴了呢？”她笑着将手伸出去接雨水。

对方无奈一笑，刚要说些什么，雨，停了。

远处一个男人朝咖啡店走来，一身玄衣，及腰长发随意用一根发绳束了起来，身姿挺拔，眉眼凌厉，面容极英俊。

那玄衣人眼神幽深，气质冷傲，令人不敢直视，却又舍不得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周瑾然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其他几个人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他越走越近，径直走到了周瑾然面前，展眉一笑道：“我来接你回家。”

二人走远后，采访者才如梦初醒。

这个男人的眉眼，总觉得眼熟，是苍龙拟人图中那个少年！

一回到家里，周瑾然抱着苍龙不肯撒手，哭了个天昏地暗。

“你，这么久，你去哪里了。”她终于放开了手，抽抽噎噎地问道。

苍龙无奈给她又抽了一张纸。

“先擦擦。我因为用术法干扰这个世界，最后差点身形消散，可是恰好那时候，我悟得了机缘，可以进入修行的下个阶段了。不只是凤凰才有涅槃重生，我族从少年长到成人，也差不多是这个过程。只是那时候我因为虚弱差点没挨过去，是我父亲救了我，将我族上任族长的龙珠送进了我体内。所以，我现在是新任族长了。龙珠灵气强盛，足以让我在人间显形。”

“要懂得什么，珍视什么，再失去什么。”周瑾然喃喃道，她记得苍龙当初还是少年模样时跟她说的话，问道：“所以你是？”

苍龙无言，红着眼眶看了她半晌，低声道：“我想保护你，可是我消散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不容易得到的，视若珍宝的东西，突然又失去了，我心有不甘，还好，还好。”

当晚，周瑾然打开微博，更新了一幅素描，名为《昔日少年归》。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山海之间，终有相逢。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桌上的手机一直在疯狂地震动着，屋内却空无一人。

夜阑人静，素月澄空，清辉漫洒，银光万缕。云层之上，有遇龙者，月夜御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