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导读:在我们的概念里,“父亲”的定义就是阳光,是英雄,是大山,是保护伞,却忘了,他也有他的脆弱,他也会受伤,会挣扎,会有需要我们保护的时候。
1
夏一年清晰地记得,那个午后,风和日丽。
夏妈端出一簸箕小麦放在院子里,夏一年和弟弟围在簸箕边挑拣小麦里的垃圾。夏妈去准备晚饭的食材,夏爸去赴同村朋友的宴席。
晚饭后,三人看着电视聊天,等待夏爸归来。等来的,却是突兀的拍门声。
夏妈出去开门,一会儿走回来对一年交待“你俩关好门在家看电视吧,你爸喝醉了,我去接他回来”
电视剧演完一集了,爸妈还没回来。一年看看钟表,对弟弟说“你好好在家,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夏一年刚走到那个叔叔家门口,就听到院子里很多人在说话,还有妈妈大声的吵嚷声。一年扶额,心想,是不是老爸又喝醉了,闹着不愿意离开酒桌。
夏一年挤过院子里看热闹的人群,看向屋子里时,还是愣了一下。妈妈在,叔叔在,伯父在,连爷爷都在,他们正朝站在屋子中间空地上的人说着什么。那里面的人,一定是爸爸吧。
一年刚靠近屋子门口,突然被嫂子一把抓住胳膊带了出去。嫂子一边扯着她往外走,一边交待“你别往里去,站在院子里就行了,你爸拿了一把刀,说要去捅人”夏一年愣住了。
夏一年挣脱开嫂子的束缚往屋里冲去,又被门口的叔叔给拦住了,他斥责着,让她乖乖地站在外围。
夏一年透过叔叔的胳膊缝儿往里瞧,什么都看不清,耳边响起了嫂子的声音,
“你爸喝醉了,抓起他们家案板上放着的杀猪刀,说要出去捅人,你哥他们怎么都拦不住。只要把他手里的刀给夺下来就行了,他护得太好,不能硬夺,怕万一伤住人,还是得劝他自己放下。我们劝不住,才把你妈给叫来了。你妈来了也劝不住,又叫了你叔叔和你伯伯,都劝不住,这才把你爷爷给请来了。你爷爷正在里面劝着呢,一会儿他放下刀了你再进去,别一不小心误伤了你。”
2
夏一年听着爷爷对爸爸苦口婆心的劝解,甚至连小时候的事情都提起来了。
夏爸还能聊天,但每聊几句就又开始重复说,
“别拦我,我得去找他算账!”
“他骗我,我得去找他算账!”
爷爷说累了,没有什么效果,妈妈、叔叔和伯伯又重新各劝了一遍,加上周围邻居的各种劝解,依旧没有什么用。
他好像陷入了某种执念,你跟他聊天,他也会回应,但最终还是专注于他要去找人算账。
夏一年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那个曾经的朋友兼生意伙伴骗了他钱,还翻脸不认人,他辛辛苦苦半年的收入都打了水漂了。
可能,谁都会轻松的说一声,没有就不要了吧,跟这种人玩命犯不上。
但是,对于当事人来说,那不只是他付出的辛苦,还是他一家人的希望,这希望,却被他信任的人生生给毁了。
当他清醒时,他可以把这痛苦自己硬扛着,而当酒入肺腑,这情绪被逐渐放大的时候,一切被压制的负面情绪就瞬间爆发了。
夏一年悲伤地想,原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父母也曾受了很多委屈。
当场面又回到起初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院子里的人七嘴八舌地商讨着其他处理办法。
夏一年想看清里面的状况,扒开叔叔往里挤了挤,叔叔一边用胳膊拦她一边焦躁地训斥“你别添乱了,退回去!”
夏一年正跟叔叔杠着呢,突然听到嫂子惊喜地说“唉,不如让一年试试吧!”
叔叔刚回了个“不~”他盯着一年,“用”字还没出喉咙就被咽下去了。
屋里的人听到嫂子的话,也都转身望向一年,一年静静地回望他们,没出声。她知道,他们在考虑,或许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吧,护好一年就行了。爷爷让叔叔放行,妈妈也没再反驳。
3
在众人希望的目光中,一年走向那条人群分开的小道,走向那个坐在凳子上,拿着明晃晃的杀猪刀,似乎是累极了,正低头休息的男人。
这个男人呈现给她的爸爸的定义,一直都是欢笑的、阳刚的,会扛着她去买糖,会忙了一天还记得去为她抓鱼,会大声笑她笨,会向她证明没有偏心弟弟,哦,对了,他平时走路都会带风的。
望着面前的这个他,一年只想到了“虎落平阳”,如果没有今天的意外,他是不是永远都会隐藏起伤痕,只呈现给她一个平安美好的未来?
夏一年回过神来时,被伯伯拉住了,就停在那个男人的几步之外。伯伯说,他现在不清醒,怕会误伤你,你就站在这儿跟他说话吧。
周围一片寂静,夏一年忍住哽咽,轻轻的叫了声“爸爸”
那个男人像是听到了,头动了动,但很快又不动了。嫂子高兴地催“快!再叫!他听进去了!”
一年又大声叫了声“爸爸”,男人的头左右晃动几下,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仰望着一年,额前的短发很凌乱,迷醉的双眼涣散无神。他似乎辩识了一会儿,然后疑惑地出声“一年?”
一年哽咽着大声说“是我,我是一年!”
这时就见男人晃晃悠悠地要站起来,应该是坐的时间长,腿麻了,试了几次都没站起来,有些狼狈。
看着他几次拿着刀差点跌倒,爷爷焦急地提醒“别急别急,慢慢起来”
他终于还是晃悠悠地站起来了,他定定地望着一年,手里的尖刀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寒光,恍疼了一年的双眼。
一年想起了电视剧里走火入魔的人,没有神志的他们也会把刀剑插入亲人的身体。一年想,对面的这把刀,会不会插在自己身上?她其实很怕疼的。
4
夏爸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好像是辨别清楚了,那么壮实的男人,突然就像一个受伤的小兽,一边流泪一边委屈地喊
“一年~”
那委屈的声音是一年从未听过的,瞬间就击中了她的心脏,她抽泣着,直直望着面前那个落泪的男人。
周围都是静的,只有他们的哭声,和那一声接一声的“一年~”
夏一年不知道爸爸到底有着多少委屈,才会借这一场酒醉的脆弱,借这一声声的轻唤,颤抖着发泄出来。
可能是看夏一年的出场带来了他们不曾预料的效果,人群里都是激动的声音,有人催促
“快快!要刀!让一年要刀!”
叔叔他们也反应过来,“一年,让你爸把刀给你,慢点说,别刺激他”
看向那明晃晃的刀尖,夏一年还是害怕的,可她不能退缩,这个保护她多年的男人,她也想去保护他。
夏一年盯着夏爸的双眼,缓缓抬起手,伸向他,温声说,
“爸,把刀给我,我给你收着”
夏爸想了想,把拿着刀的手伸向她,刚递出去一点,似乎想起来什么,又缩了回去,他看着一年说“我拿着”
一年听到了人群里响起失望的声音,妈妈叔叔爷爷他们的脸上也是失望和无奈。
一年又要了两次,还是无果,他坚持要自己拿着。
他说“一年,你要好好学习!”
一年说“好,我会好好学习!”
他说“一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
一年说“好,我一定好好学习!”
他的情绪越来越平和,只是坚持不把刀给一年,他要自己拿着。
不知道人群里谁提了一声“快,跟他说他拿着刀会吓到一年,咱们帮他把刀收起来”
靠得近的几个哥哥就温声对他说“你看,你拿着刀吓到一年了,一年害怕,你把它给我,我帮你放起来”。
他皱眉想了想,自言自语“一年害怕?一年不害怕!”
嫂子推了推一年,一年反应过来,赶快接话说“爸,我害怕!我看见刀就害怕!”
他拧眉疑惑地看看手里的刀,又看看一年,口里还自言自语“一年害怕?”
一年点头配合说“害怕!害怕!”
他好像终于接受了一年害怕的事实,爽快地对前侧站着的叔叔说,“给,放起来吧!”
夏一年从此才知道,他是一个父亲,他也是一个孩子。
一年想,老夏,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