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Eight
风掠湖面,人来人往的校园中,女人孤高的侧影倚湖而立。
她将手中的信纸叠成一个整齐的四方形,慢慢的,缓缓的……然后用瘦削而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它的边缘。
女人穿着的薄长衫在湖风中飘起,芦苇沙沙碎响,把她与嘈杂隔开。
S市终于要开始入秋了。
她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一个男生快步向她走来。
男生脸上带着微笑,蓝白色小格子衬衫,更衬托他清秀可人。
“天雨~”他走到女人面前,语气愉悦“快走吧,可别迟到了。”
“嗯”林天雨点点头,自然的揽过他的腰,两人一起肩并肩的沿着校园的大路,一直走到校区外的山上。
尽管林天雨身着简约的纯黑色长袖T恤,黑色长裤,外套着一件灰色长开衫,依然吸引了许多目光。
圣堂正门口,两人稍作停留。
林天雨看了一眼身边男生的眼神,笑道“怎么,小汤圆?”
男生鼓起腮帮子,为难的皱眉“天雨,你还是叫我远远吧,小汤圆小汤圆的,怪丢人。”
林天雨低低的笑了,充满磁性的笑声又让不少进堂的人侧目。
李远生叹了口气,拉起林天雨的手往堂里走去。
堂里交错的哥特式拱顶下,他们一直沿着中间的地毯走,李远生恍恍惚惚的,竟然停在地毯上盯着正前方的玫瑰十字架发呆。
一声咳嗽惊了他,他回头看看林天雨,林天雨却扭头望着身后。
欧瑟伯穿着正式的祭司服,象征周五的紫色圣披从双肩垂下,手上端着祭祀专用的圣经——与寻常的经书不一样,用厚厚的棕色皮套包裹着。
“神长”李远生连连道歉“真抱歉,我不小心走神了。”
“朋友,进堂就要宁静心神,站在主道上发呆可是失礼的行为。”欧瑟伯教训着,一脸肃穆“去圣像前反省吧,愿上主与你同在。”
林天雨看着欧瑟伯肃穆的脸,嘴皮子抽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应欧瑟伯的训导。
欧瑟伯有些不自然的别开眼神,绕过她和李远生向玫瑰十字行鞠躬礼。
他直起身来,悄然回望,看到林天雨协李远生去了圣女像前。
他默默的继续向前,走上祭台,缓缓举起右手,亲吻了食指上的戒指。
“今天的主题是,博德黎明之前三次不认主,并未与主同受苦难,然而主的人身——圣子和圣女都原谅了他,还将玫瑰十字托付于他。”再一次的,林天雨坐在祭司礼仪台下的座位上,进行祭祀结束后的布道环节。
她目光沉沉,双手扣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着,几缕碎发滑落在她的鼻梁边。
李远生听到身边有好几个小女生窃窃私语“哇,这是谁,好酷呢……”“好特别呢,好想跟她认识……”,听及此,他带着笑容,更加专注的看着台上的她。
“主题告诉我们,人虽不及圣,也要努力体会宽容和爱,并对这个世界报以宽容和爱,然而”她顿了顿,旁听的欧瑟伯垂听的头也抬了起来。
“然而,博德的行为告诉我们一个铁的事实,那就是人的承诺并不可信。”
圣堂中响起一阵小小的嗡嗡声。
林天雨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博德平日是多么的爱主,就在主受难前,他信誓旦旦要与主同甘共苦,可大难临头,他便将誓言忘得一干二净,只顾着自己逃命,爱主的心竟然不敌生存的本能。博德位列圣人之首尚且如此,请问这世间凡俗的人当如何?”
嗡嗡声安静了下来,欧瑟伯握着扶手的手却越收越紧。
“尤其是,这世间的男女之情,就好比白驹过隙,风吹,云就散了,空留一番遗恨;不管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说出的誓言,就像无根的浮萍,水流大些,就不知被冲到哪个角落,无从去找寻。”
李远生旁边坐着的小女生,其中一个,悄悄的抽泣起来。李远生转头看了看,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嫩的像蔷薇的蓓蕾,竟然哭得情真意切……她旁边的同伴递送纸巾,轻轻拍着她的肩,眼眶里也是红通通的。
“因此,不要轻易许诺。”说着,林天雨站起身,手紧紧按在心脏之上,台下的众人对此举又是一惊。“或许我们在世间彼此并不相欠,但我们欠主的账,每一笔都要偿还。”
说完,她保持着手按在心脏上的姿势,朝台下鞠了一躬。
林天雨走下祭台,而台下的人在静默中,有的小声抽泣,有的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欧瑟伯从位子上站起来,紧紧的盯着她,看着她走到李远生的旁边。
“远远,我们回吧。”
李远生怔怔的看着她,半天也没有说话。
林天雨将他从座位上扶起来,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回吧。”
看到两人向圣堂的后门走去,欧瑟伯的脚慢慢的挪动,从主祭休息位上离开。
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发干,双手握住了经书,又松开;如此反复,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有教友想找他祝圣自己刚买的玫瑰十字架,上前却看到他仿佛丢了魂的形象,不禁惊奇的大声唤他“神长,您怎么了?”
欧瑟伯打了个激灵,瞬间回魂。
他看向这个教友,恢复了一贯的宁静安详“好,请把圣物拿给我吧。”
一路,李远生多次将目光投向林天雨,后者只是安静的走着,一言不发。
终于回到公寓,林天雨脱下外套,随意的仍在沙发扶手上,然后走到酒吧前,倒了一杯杜松子酒。
“来点吗?”她转身问李远生,嘴角微弯。
“好吧”后者坐到她对面的吧椅上,接过自己那杯酒。
林天雨举杯向他示意,然后饮下半杯。
“天雨”李远生皱着眉,犹豫着开口“你怎么了?”
林天雨轻笑“怎么这么问。”
“你今天的讲道,还有你一直都不怎么高兴”李远生紧紧握住酒杯,语气有些激动“所以我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收敛了笑容,她摇晃着杯中的酒,那液体的光泽倒映在她瞳孔中,幽幽流转……
“其实,我是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
李远生期待的看着她,示意她讲出来。
“我想请你去问问你母亲,关于我们结婚的事情。”
林天雨仰脖喝完剩下的一半,然后冲他露齿一笑。
“问问她,能不能将你嫁给我。”
隔着接见室的玻璃窗,蔡敏凝视着自己的儿子。
她的脸上不见沧桑,反而似乎养胖了一些。
李远生见到自己的母亲似乎并没有受虐待的痕迹,深深呼了一口气。
“妈,你觉得师姐的提议,可以吗?”
说完他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前边一小块地方,那上面夹杂着点点白色,完全的是水磨石的材质。
从透气窗漏进来几缕光线,落在李远生的后脑勺上,黑亮的头发反光,在蔡敏的眼中竟然变成灰白色。
蔡敏的双手骤然收紧,握成拳头。
“我不同意”她说“恐怕你爸爸也不会同意。”
“我人在坐牢,也管不到你,但是你要牢牢记住,我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半晌,李远生抬起头,轻轻的说“如果是爸爸不同意,我能理解,因为他是抱养的;但是您不同意,是为什么?”
听此问话,蔡敏红了眼眶,嗓音也微微沙哑。
“崽啊,妈妈爱你。”
李远生愣了愣,然后皱起眉头“我明白啊,一直都明白。”
狱警在一旁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提醒道“到时间了,要说什么抓紧吧”
蔡敏摇了摇头,站起来,有些摇晃的向接见室出口走去。
“妈!”李远生站起来大喊一声“你还没回答!”
蔡敏停顿片刻,转头看了他一眼“崽啊,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回去吧。”
李远生眼睁睁的看着蔡敏离开,随着铁门哐当一声响,他的身躯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缓缓转身,他慢吞吞的走出接见室。
他走到街边,林天雨在车里等着他;他伫立在车旁边,却久久不拉开车门。
车窗降了下来,林天雨戴着墨镜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一边取下墨镜,林天雨一边从里侧打开车门“远远,上车。”李远生钻进副驾驶位,关上车门,瘫靠在座位上。
林天雨打着方向盘,眼睛的余光看到他闭着眼睛,脸色有些发白的样子。她抿唇不语,一直将车开到学校公寓停车场。
车停好,两人相伴到湖边的芦苇丛中坐下。
“说吧”林天雨掏出烟点上,却被李远生抽走,扔在泥里。
“别抽了”李远生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湖面。
“好”林天雨一笑,将烟盒整个摸出来,踩进软泥中“干脆戒了。”
“没同意吧?”她也望着湖面,轻笑出声“早料到会是这样。”
李远生转头,脸色仍然有些发白“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见过她。”
“见过她,怎么就知道她会拒绝?”
“远远”林天雨深吸一口气“有的时候,不知情的人最幸福。”
“天雨”李远生咬住下唇“你的这个要求,的确很奇怪。”
“奇怪吗?”林天雨嗤笑“你当初跟我交往的时候,就该有心理准备。你觉得我会像其他小女人一样,找一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吗?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么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李远生一下站起身,眼中泪花隐隐。
她脸上嘲讽的笑容,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最终转身离开了芦苇丛,朝着校园大道的方向去了。
目送他走远,林天雨从外衣口袋里摸出小方块,将其展开,只见上书:“林海知悉,经过族中长老商议,一致认定林天雨所选伴侣不合格。但念尔为子女求情之份,吾等愿退一步,允其伴侣进入家族,冠林姓;除此之外,汝之子(林家的继承人统称‘子’)林天雨,若无法达成而抗命不遵,则削其圣一集团继承权,由旁系之子林青悯取而代之。”
将信笺折回原状,她站起身,用手绢擦干净衣服上的尘土和草叶,理直外套的下摆,转身朝停车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