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万元一针的干细胞和1万元一床的保健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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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的夏天

夏天的时候,彬彬从浙江回来探亲。我和猫猫陪她去我们小时候住过的地方转了一圈。其实,那个地方连我们童年时生活过的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了,所有的建筑都拆除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栋陌生的高楼。站在黄昏的街头,嘈杂的汽车、摩托车、三轮车从身边掠过,我们三个人沉默不语。良久,彬彬黯然说了句“走吧”,转身离去。残阳如血,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我,彬彬,猫猫,我们三个人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土著,我们一起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冲动的少年,迷惘的青年。

猫猫是白富美,从小就长得漂亮,总是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花不完的零花钱;彬彬和她哥哥是龙凤胎,泰和本地有个说法,龙凤胎的男孩女孩不能一起带,否则会夭折一个。彬彬从出生开始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我也是跟着外婆长大的,我的父母在外地工作,一年难得回来几次。我们三个人年岁相仿,性格也都是活泼开朗型,一大帮的孩子当中,我们三个人最玩得来。

七八十年代,县城有很大一部分人住公租房,房管局在县城各地盖了很多一层楼和两层楼的房子,单独一间一间的,没有厨房卫生间。很多家庭在走廊或者门前空地搭个棚子做厨房,也有的在客厅的角落做饭。还有小部分的公租房是套房,有客厅和厨房。我和彬彬、猫猫家就是住这种套房。外婆说,我们家以前住在山谷路,73年龙卷风把我家的房子刮走了,后来我家就搬到了东门。

从我记事起,我就住在东门。

那时候县城很小,只有两条街。我家往前一点是泰和中学,到了泰中,这条街就到底了。泰中的围墙边种了一排梧桐树,秋天的时候,巨大的树叶落在地上,我把它捡起来当扇子-----梧桐叶一片就足以遮住我的脸。偶尔还能捡到梧桐子,梧桐子圆圆的像小豌豆,虽然很硬,但是外婆用油炒一炒可以当零食吃。围墙对面是大片大片的菜地和澄江河,河水被上游的乌鸡酒厂排放的废水污染,整条河都是黑色的,风吹过,是呛人的腥臭味。

外婆在河边开垦了一小块菜地,我经常跟着她去菜地里玩。春天的时候,河边的野蔷薇开满粉色的花朵,远远望去,如散落一地的云霞,引得蝶儿蜂儿流连忘返;夏天的时候,火红的美人蕉开的热烈,我从来不摘美人蕉的花,我盼望秋天它能结出一串串大香蕉,结果它总是令我失望;秋天的时候,满地都是摇曳的野菊花,偶尔能看见彼岸花,泰和土话叫牛粪花,因为它通常是长在牛粪上。外婆不让我摘彼岸花,她说这种花不吉利,摘了也不准带回家;冬天的时候,有漫天飞舞的雪花。

在我的记忆里,冬天不仅有雪花,还有屋檐下挂着的冰凌。某一个寒冷冬季的清晨,推开门,抬头便能看见屋檐下晶莹剔透的冰凌,我们管它叫:冰溜溜。找根木棍敲几颗冰溜溜下来,大家拿在手里比试谁的冰溜溜最长,谁的最粗,谁的最好看,再在它融化之前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吃掉它,像夏天吃冰棒一样。有个外号叫“大巴神”的男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根又长又粗又亮的冰溜溜,在我们面前显摆,在所有人羡慕的眼光当中把冰溜溜啃得嘎嘣响。我们问他在哪里弄来的,他说厕所屋檐下还有很多。我不知道他爸爸揍他没有,但“大巴神”这个外号跟随了他一生。(泰和土话,大巴神的意思就是傻瓜)

孩童们最喜欢的季节大约是夏天,夏天有很多水果吃,夏天的晚上可以听到很多故事。闷热的夏夜,大家都习惯睡在家门口的马路上。

黄昏,暑气稍微散去,外婆把竹床板,竹席子摊开在门口,一桶一桶的提水把竹床擦拭一遍,擦完了的水就均匀的泼在地面上。听得水汽吱吱的消失在地面,暑气也跟着渐渐消失。在落日余晖中争分夺秒写完作业,匆匆扒几口饭,暮色悄悄从四面八方粉墨登场。

我在自己家和邻居家的竹床之间蹿来蹿去,胡妈妈家床上翻几个跟头,赵伯伯家啃一块西瓜,邓家阿婆最喜欢我,老是塞给我几颗糖果几块饼干。邓家阿婆常常牙痛,她说牙痛不是病,痛起来就要命。她牙痛的时候,邓家阿公就把我抓过去,让我在竹床边唱歌跳舞,他说其他的孩子唱歌不好听,越听牙越痛,只有我的表演能分散牙痛注意力。我看在糖果的份上,每次表演都非常卖力。后来我就开始焦虑了:如果我老了以后也会牙痛,那我要抓谁来给我表演?

那个时候吃的最多的西瓜,是一种叫做“打籽瓜”的小西瓜,大的有足球那么大,小的只有碗口大。我们在西瓜蒂的位置切开一个盖,用调羹把西瓜掏空吃完,用小刀在瓜皮外面挖几个洞做成一格一格的小窗,讲究点的会搞个窗口造型,什么心形菱形扇形,再把瓜皮剔薄了,雕刻点花花草草,掏空的瓜肚子里放一支蜡烛,一盏西瓜灯就做成了。我们提着西瓜灯,绕着房子一圈一圈的边走边唱,玩得累了,回到自家的竹床倒头就睡。也有睡错床的,睡到了别人家的床上,半夜被寻人的大人抱回家去。

夏夜,我和彬彬经常趁她爷爷在外面纳凉,溜到她爷爷房间去偷零食吃。彬彬的爷爷人送外号“刘大花子”,泰和话翻译过来就是“刘家败家子”,他是个裁缝,带了几个徒弟,日子过的很富足。刘爷爷最擅长的就是吃喝玩乐,没事喝点小酒,打个麻将,在今天看来,这是享受生活,但在那个艰苦朴素的年代,享乐主义就等于败家子。刘爷爷房里的五斗柜上,有两个青花瓷罐子,里面装的不是话梅就是瓜子蜜饯,我和彬彬每次只敢拿上面几颗,再晃动罐子让里面的东西蓬松一点,看起来像没有变少。不知道刘爷爷有没有看穿我们这种伎俩,也许他知道了只是不说而已。

“大巴神”的父亲是个屠夫,据说有一次他半夜打牌回来遇见了鬼,他一个巴掌扇过去,把鬼拍死在墙壁上。这个传说在孩童当中掀起了一阵狂潮,我们一伙半大孩子都兴奋的击掌盟誓,要在七月半鬼节这天半夜顶个锅盖蹲在墙角里,看看鬼到底长什么样子。不过到了七月半这天,大家早早就被家人赶去睡觉了。这世上有没有鬼?三十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九十年代我们住的这两排公租房拆了之后,所有的租客都各奔东西。县城虽小,但要遇见一个人还是很不容易的。前些年在街上遇见过一次“大巴神”,他看看我,我看看他,然后擦肩而过。走过去很远我忽然想起,这个人很面熟,不会是“大巴神”吧?回头一看,他也在回头看我。还有一次早晨我去买菜,在菜场门口遇见猫猫的爸爸。年轻时很倜傥的一个男子,现在老得全身都缩起来了,他拉着我的手,站在路边聊了很久,他告诉我猫猫的妈妈现在中风了,整天躺在床上,又告诉我猫猫的弟弟现在深圳,前不久生了一个儿子,跟猫弟弟小时候一模一样......

无数次做梦,我都是梦见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梦里的我还是个孩童,那时候家里养了鸡,养了狗,还养了兔子,我端着饭坐在门口,碗里是我最爱吃的毛豆炒肉和青椒炒蛋。外婆在厨房忙碌,狗子在我脚边转来转去,阳光从门前大树的枝丫里细碎的洒在门口,自行车骨碌碌的驶过,车轮在太阳下反光。梦里有颜色,有香味,就是没有声音,像一部彩色的哑剧电影。有一次梦见拆房子,我在一堆废墟中绕来绕去,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家,我急得嚎啕大哭。

都说现代人的宿命是一场漂泊,所有的故乡都是残破不归。我除了偶尔短暂的出门旅行,这辈子没有离开过泰和。但为何,我在这越来越城市化、越来越美丽的泰和,闭着眼睛也不会走丢的熟悉的街道,我以为会找到归属感,可我终究是一个没有了故乡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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