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贤”之广陵绝响、清峻狂放的“铁匠”嵇康
枯木
在“竹林七贤”里面,若论文学成就,自然是以阮籍第一,若是论气节操守,则以嵇康为首。嵇康为人,清俊爽朗,卓尔不群,性情刚烈,嫉恶如仇,狷介狂放,“非汤武而薄周礼,越名教而任自然”,称得上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然而也正因为这种刚烈性格,最后惨被杀害,千古广陵绝响。
嵇康,字叔夜,其祖先姓奚,会稽上虞(浙江上虞)人,因为避仇怨,迁徙到谯国铚县(今安徽省濉溪县),家旁有嵇山,因此后代随以嵇为姓。嵇康生于魏文帝黄初四年(223年),幼年聪颖,博览群书,广习诸艺,擅长弹琴,注重养生,喜爱老庄。妻子为魏武帝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官拜郎中,调中散大夫,世称“嵇中散”。后隐居不仕,屡拒为官。因得罪司隶校尉钟会,遭其构陷,魏元帝景元三年(262年)被掌权的大将军司马昭处死,时年四十岁。
嵇康是魏晋玄学的代表人物,其工诗善文,神采飞扬,喜欢锻铁,擅长弹琴,注重养生,崇尚老庄,向往自然,蔑视礼教,放浪形骸,任性旷达,风骨耿直,气节高爽,对后世风气和价值取向有着巨大的影响,千百年来,一直受到人们的崇敬和缅怀,我们就来看看嵇康的昔日风采。
容止出众,文采飞扬
嵇康容貌出众,仪态俊美,潇洒飘逸。《世说新语·容止》记载:“嵇康身长七尺八寸(合1.88米),风姿特秀。”,人们赞叹:“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涛则称赞说:“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嵇康去世后,有人赞叹嵇康之子嵇绍如鹤立鸡群,王戎则对曰:“君未见其父耳!”。
《晋书》记载:“美词气,有风仪。”,“人以为龙章凤 姿,天质自然。”。嵇康为人,虽然嫉恶如仇,然而喜怒不形于色,“恬静寡欲,含垢匿瑕,宽简有大量。”(《晋书》),王戎评价:“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嵇康心怀高远,择友慎重,神交者不过“竹林七贤”他人以及吕安兄弟寥寥数人。可见当时嵇康的仪容风采,既不同于当时美男子潘岳(潘安)的秀美,谄媚浮躁;又不同于曹操女婿驸马美男子何晏的粉白,顾影自怜。而是松风清骨,卓尔不群,不自藻饰,自然天成。
嵇康不但身材高挑,容貌俊秀,而且文采出众,见识非凡。他的《幽愤诗》词锋爽利,风格清峻;《释私论》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观点鲜明,推理严密;《养生论》主张形神共养,防微杜渐,论述透彻,富有文采;尤其是名篇《与山巨源绝交书》,文风犀利,立意高远,思想新颖,风格清奇,铮铮傲骨,决不妥协,是向旧的礼教发出战斗的檄文,得以传诵千古,堪称嵇康的代表作。
广陵绝响,锻铁自给
嵇康爱好广泛,博综技艺,通晓音律,于丝竹特妙,尤其擅长弹琴,著有音乐理论著作《琴赋》《声无哀乐论》流传至今。传说嵇康从隐士那里学得古琴曲《广陵散》,声调绝伦,堪称天籁之音,曾发誓不外传,后来给事中袁孝尼曾向嵇康学琴,然而嵇康并没有传授,当时嵇康儿子嵇绍年幼,以至于嵇康死后,《广陵散》成为千古绝响。
嵇康不但擅长音乐,还喜欢锻铁,他与吕安和向秀交好,每次嵇康锻铁,向秀拉风箱,配合默契,自娱自乐,并且锻造的器具还可以售卖,用来作为生活贴补。宁愿清贫不改志向,隐身山林,锻铁弹琴,陶然自乐,令人钦佩。
隐居山林,蔑视权贵
魏晋时期世道纷乱,司马氏集团和曹魏集团势同水火,各自积蓄实力,此起彼伏,争夺权势,夹在其间,灾祸难免。嵇康之妻为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自然被列为曹魏派系,然而曹魏人才凋零,懦弱无能,势如累卵,危在旦夕,“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即便有旷世之才,也难救助于危难之际,况且嵇康不过小小一个大夫,人微言轻,既不重用,成事难为,败事余祸。又不愿奴颜屈膝,依附司马氏,干脆辞官不做,隐迹山林。
再加上嵇康崇尚自然,心慕老庄,“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志在守朴,养素全真”,隐居避祸,想来不错。因而规避河东,销声匿迹,然而声名在外,身在远山有人探,避在深林有人寻。当时的司隶校尉钟会,受宠于大将军司马昭,炙手可热,听闻嵇康才名,慕名而去,结果嵇康桀骜不驯,置若罔闻。依然“锻铁不辍”,不以为礼,旁若无人,不与交谈。钟会久坐尴尬,便起身离去,嵇康说:“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答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虽是玄机妙语,然而钟会为人,心胸狭窄,兴冲冲而来,怏怏而去,遭此冷落,岂能心甘?自然心怀嫉恨,挟机报复。
嵇康桀骜不驯,耿介孤直,放浪形骸,蔑视礼节,虽是本性使然,然而内心却有选择,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钟会者,虽然也是精通玄理,也是当时才俊,然而其趋炎附势,为司马集团骨干,再则为人浅鄙,自非同路之人,嵇康如此待客,也是宣示自己和朝廷当权者不合作的态度,表明自己的心迹,然而,祸患就此种下。
擅长养生,死于性情
嵇康崇尚自然,讲求养生服食之道,其著述《养生论》为我国养生学史上第一篇较全面、较系统的专论著作,后世养生大家陶弘景、孙思邈等对他的养生思想都有借鉴。嵇康主张形神兼养,重在养神;注重后天养护,贵在持之以恒。嵇康以身作则,身体力行,冀希望得以长生,然而运命造化,最终却死于性情。
嵇康曾从隐士孙登游学三年,临别孙登告诫说:“你了解火吗?火之为火,在于其光;人之有才,在于用其才。故而火光在乎得到柴薪,才气在于了解真谛,才能保其天年。而你才华横溢,却是见少识寡,恐怕难容于这个社会”。后来果然如此,因而嵇康在狱中所写《幽愤诗》中发出:“昔惭柳惠,今愧孙登”的感叹。
嵇康才华横溢,名满天下,却不知收敛,狂放不羁。养生讲究形神内敛,养精蓄锐,似乎很容易做到,然而,他忽略了人心险恶。《尚书·虞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嵇康只关注了身体上的养生,却忽视了他人的威胁。放浪形骸、纵情自然固然可以无拘无束,然而却被人视作异类,成为眼中钉,不得不拔之而后快。以至于在很小的一个事件上,却丢失了性命,这正是性情所误。
交友不慎,嵇绍不孤
嵇康最著名的文章自然是《与山巨源绝交书》,然而还有一篇《与吕长悌绝交书》不为人知。这另一篇绝交书道出了嵇康患难的缘由。
嵇康平素与吕安、向秀相善,结识阮籍、山涛后,成为竹林七贤之一,然而和吕安则是一生的挚交。吕安字仲悌,小字阿都,镇北将军、冀州牧吕昭次子,为人志量开旷,超凡脱俗,平素和嵇康交好,一有相思,即便是千里路遥也是立刻命令马夫启程,前往拜访。吕安和嵇康交往,是因为嵇康和吕安的哥哥吕巽相交才得以相识。
吕安妻徐氏貌美,其兄吕巽用酒将徐氏灌醉,将她迷奸。事发后吕安想要告发吕巽并遣走妻子徐氏,先向好友嵇康询问意见,嵇康则劝吕安家丑不可外扬压下此事,而吕巽心不自安,便先诬告吕安殴打母亲是为不孝,使吕安流放边郡。安引嵇康为证辩诬,被钟会进谗。司马昭将嵇、吕收捕下狱,不久,俱杀之。
在《与吕长悌绝交书》中,嵇康恨意十足,怅然若失,在简明达意说明此事原委后,对吕巽最后四句“古之君子,绝交不出丑言。从此别矣!临书恨恨。”,痛恨交友不慎,表达了愤懑和失望至极。这是真的决裂,而不是《与山巨源绝交书》那样,从文章看声情并茂,引章据典,洋洋洒洒,文风犀利,貌似和山涛要彻底绝交。其实,这是嵇康的个人心迹的表白,是一种政治姿态,也是借和山涛绝交发表的一篇政治声明,然而和山涛的个人情感并未受到影响。
嵇康和山涛相交多年,知道山涛宅心仁厚,有治世之才,而且受到司马氏重用,因而最后托孤嵇绍,并未托付给自己的哥哥嵇喜,而是托付给曾经“绝交”的山涛,并且对儿子嵇绍说:“巨源在,汝不孤矣。”。看得出,嵇康和山涛是真正的朋友,贵在交心,一篇绝交书,并非真意,二人心知肚明,只不过是在政治立场面前的宣言而已。
纵观嵇康被杀,吕安事件只是一个引子,最终的祸患在于钟会的进谗。钟会给司马昭说:“嵇康,卧龙也,不可起。公无忧天下,顾以康为虑耳。”,并且称嵇康意欲相助毌丘俭。毋丘俭字仲恭,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县)人,三国时期魏国重要将领,跟从司马懿攻灭辽东公孙渊,两次攻打高句丽,军功累累,任职扬州都督,效忠曹魏,对司马氏是个极大威胁。因此司马昭害怕嵇康相助毋丘俭,如虎添翼,因而不得不杀之。
魏元帝景元三年(262年),嵇康临刑东市,太学生三千请愿,愿意以嵇康为师,司马昭不许。最后,嵇康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一曲《广陵散》,千古成绝响,嵇康慨然受刑。
遥想当年,嵇康竹林闲游,幽深山谷,放浪形骸,洒脱超然;大树荫下,砧锤叮当,挥汗如雨,情趣盎然;抚琴轻弹,古音高远,冲入云霄,幻化自然;名垂青史,文泽后世,品行高洁,操守毅然。斯人已逝,羽化成仙。最后,用诗人白居易的诗作为嵇康的注脚吧:
《杂感》
【唐】白居易
吕安兄不道,都市杀嵇康。
斯人死已久,其事甚昭彰。
是非不由己,祸患安可防。
使我千载后,涕泗满衣裳。
2019/3/13榆木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