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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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小英子趴在井栏上,向里面望去,呀!她惊讶地发现里面也有个“小英子”,里面的“小英子”还淘气地学着她的模样——歪一下头,眨一下眼睛,小英子笑了,她也笑,不一会儿,小英子就喜欢上井里的“小英子”,像看到她久违的朋友,既陌生又熟悉,更有开心,小英子问:“你是谁?”井里的“小英子”的嘴巴也跟着动起来:“你是谁?”和小英子异口同声,小英子咯咯地笑着说:“我是小英子。”“我是小英子”“……”小英子说一句,她就重复着小英子的话语,连笑的表情都学的一模一样。小英子开始的那点陌生不见了,咯咯的笑个不停,好不容易,她忍住笑,向井里的“小英子”伸出手去,“小英子”也把手伸过来…还差一点,她们就能牵着彼此的手了,小英子踮起脚尖,用力伸长臂膀,脚几乎离开了地面,远远看去,井栏上只有小英子高高撅起的小屁股。

突然,妈妈从小英子身后一把抱住她,惊慌失措地大叫:“小英子,你想吓死妈妈呀!你怎么跑到井边来了?还扒在井沿上,掉下去该怎么办?”说完拽着她的手就往回走,小英子拗不过妈妈,依依不舍地离去,她边走边回望,好像井里的“小英子”正扒着井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极不愿她离开似的,那天,三岁的小英子有了“井”的概念,那是一口老井。

“妈妈,“小英子”还在井里面,她一直冲着我笑呢!我差点就能够着她的手,把她拉上来,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小傻瓜,那是你在井水里的倒影,是你自己,和你照镜子是一样的…..”

小英子不信妈妈的话,“那里面明明就有一个‘小英子’她一直在和我说话,一直在对我笑。可是……她一个人为什么会躲在井里?难道她和我一样也没有朋友吗?”

02

六年前,刚满十八岁的海棠,不听父母劝阻,高中没毕业便辍了学,离开家乡,逐着打工的浪潮,追随自己的梦想去了,她从小山村来到繁华的都市,像青蛙脱离了井的束缚,海棠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兴奋不已。

火车启动的时候,海棠从双肩包里摸出一个纸条,纸条上写着她将要投奔的地方——表姐工作的所在。五年前表姐初中毕业来到这座城市,如今可谓是“衣锦还乡”了。春节,海棠见到回家过年的表姐,金黄色的卷发,一双铮亮的皮靴,时尚前卫的装束….简直就像变了个人,哪里还能看到小山村姑娘的模样,海棠当即羡慕不已,心猿意马:“暑假,我也要打工挣钱去。”于是她借着和表姐闲聊的机会,了解到她工作的地方,表姐说了一个很拗口的街道以及它的门牌,是一个离火车站很近的地方。海棠暗暗地记在纸上,想着以后打工奔表姐去,她用羡慕的眼光对表姐说:“我将来也要到你那里打工。”表姐笑了笑对她说:“好好读书比什么都强。”

暑假很快就到了,海棠各门功课几乎都没跨过及格线,对于学习,她完全失去兴趣,再也不愿意回到学校,再不愿留在这破旧的小山村,她要像表姐一样追逐自己的梦想,于是她背着包执拗地离开了家,带着青春的梦幻与骄傲,带着她对生活的无限向往。

火车匀速地行驶着,耳畔传来铁轨欢快的节奏。

海棠走出火车站,一路问询来到表姐的单位,一家装修入时的发廊。表姐的工作照挂在墙上,一位扫地的胖阿姨却告诉她:“你的表姐两周前就辞工离开了,据说离开了这座城市,至于到了哪?谁也不清楚。”这样始料未及的结果,对于第一离开家的海棠无疑是当头一棒,一颗欢快的心瞬间变得焦灼不安。

她漫无目的地走到大街上,思想陷入混乱中。

有那么一段时间,繁华的街道令她目不暇接,她忘记了自己面对的困境,好奇地打量着周遭。

原来这里的人果真是住在像森林一样的高楼里,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如山间潺潺流动的溪流,明亮的售货橱窗里陈列着她从没见过的商品,琳琅满目闪花了她的眼睛,年轻的姑娘们长发飘飘,裙裾飞扬,一对对情侣相拥着招摇过市……人虽多的相互碰撞,但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搭理谁,冷漠的表情犹如她见到的水泥高墙,完全不像她们的村里的人,见到一个陌生的过路人,都主动上前打招呼,主动了解所遇到的困难,给予各种力所能及的帮助。此时、此刻的一切彻底颠覆了海棠对于世界的认知,她从小山村带出来的那点自信像一缕轻烟随城市的风散去,她像一粒尘埃无声无息地遁入这城市的喧嚣里,海棠开始沮丧、开始紧张起来,她为什么不留表姐的电话?要是在来之前和表姐通过气,她现在也不至于这样被动。想到父母因不放心她独自外出极力反对时,她的态度是那么的坚定,还十分笃定地告诉父母是和表姐说好了的,哎……

03

这是一个不太晴朗的夏日午后,密集的小汗珠顺着发际在她脸上蜿蜒,散落的几缕秀发像蛛网般凌乱,被汗水粘附在额头,只有那高高的马尾依然十分精神的在脑袋后晃悠着,海棠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东瞧瞧、西望望,像一只在森里迷路的羔羊,失去了方向。傍晚时分,她走得实在倦乏,在路边的一处休闲长椅上坐下来歇息,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就在她茫然不知所措时,一双脚步停在她几米开外的地方,用三分醉意眼神打量着她,她——质朴、青春、清秀、清纯,有种无需任何修饰的原始美,如一株开在山涧边的野百合,静静地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让人如沐春风,尤其她那漂浮不定,四下罔顾的眼神,像一只找不到回家路径的麋鹿越发招人怜爱。他静静地看着,一颗心狂热地跳动着,怕惊飞山雀一般不敢贸然靠近。

海棠坐一会,又心神不宁地站起身,向前走几步,忽又停下脚步折返回来,她还不确定她要去的方向,如此反复几次,索性坐下来不走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过往的行人,好像这纷杂的人流里,表姐会随时出现似的,“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海棠在心里默涌这句话心里矛盾极了,失望与希望交替徘徊在她的大脑里,完全没注意到有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

不能再这样等下去,男人鼓起勇气,他拿出自己的友善,面带微笑地靠近她,坐长椅的另一端用一种轻松的语调问道:“姑娘,你第一次来这吧?找人?求学?还是打工?”

海棠的思绪突然被声音打断,她慌乱地抬起头,看见眼前注视着自己的陌生男人警觉地挪动一下身体,下意识的增加一点安全距离,青春的脸庞一下子涨的通红,局促不安地垂下眼眸望着自己的脚尖。

“你是不是遇到问题了?说出来或许我能帮到你。”

海棠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男人说:“说出来看看,说不定我真能帮你。”

海棠抗拒的心出现松动,她慢慢抬起头,男人三十岁上下,一张瘦削、成熟、黝黑而又俊朗的脸,透着真诚。“可是,我能相信他吗?”海棠望着渐晚的天色,心里七上八下。

男人面带微笑:“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渐渐的,海棠放下戒备,和他聊起了她遇到的一切,言语中自然不掩饰希望他帮忙的强烈欲望。

听到海棠一席话,章林高声地笑起来,语气尤为轻松地说:“多大一点事?巧了,我们工地的餐厅正在招人,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介绍你去。”

男人自称章林,家住外地农村,是某建筑公司的一个小部门领班,混迹于这座城市已达10年之久。

见海棠将信将疑,还在犹豫,他又笑了:“你放心好了,我们是正规的单位,要是工作不满意,你以后再调换不迟。”

不能再犹豫了,错过这个机会,只能露宿街头了,食堂的工作,她是有点失落,现在她有选择的权利吗?能有个落脚的地就千恩万谢了,但愿她遇到的不是歹人。

04

章林果然没有食言,他把海棠带到公司的餐厅,几个阿姨正在忙着下班前的事,见“经理”领来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都表现得极为热情。

这是一家较大公司的分公司,餐厅的员工加上海棠总共五个人,章林姑且算是小公司的中层小领导,负责后勤为数不多的人员工作调度,芝麻大的官,大家调侃,称他为“经理”。

自从海棠来到餐厅,章林就有事无事地出现在这里,有事没事地和海棠套套近乎,隔三岔五地给海棠买一副乳胶手套、一瓶香气四溢的护手霜,小礼物不大,频率不少,有时休息的时候,带她去公园遛遛弯、到电影院看看电影……“司马昭之心 路人皆知”。

海棠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父母,只身来到异地他乡,章林的关心很是让海棠感动,有时,她感觉他就像热心肠的大哥哥,有时又不像,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感觉,海棠就亲切地称呼他为“章大哥”。

海棠住的是集体宿舍,最大的不便是洗澡,山里的姑娘爱干净,下班走出厨房,她总觉得有一身讨厌的油烟味,一天不洗头洗澡,浑身不自在。集体宿舍的水温极不稳定,有几次她都在冷水中勉强对付一下,眼见冬天到了,她真希望洗澡的问题能解决一下,她和章林散步时吐槽这个问题,章林当即记在心里。

一周后,章林来到餐厅,拿出一把钥匙在海棠眼前摇,他把自己的宿舍腾出来,自己搬进了集体宿舍。“这怎么好意思?”海棠不肯入住,章林狡黠地一笑说:“是不是不敢入住?你还是把我想得那么坏,就像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样子。”“不是,章大哥,你住的好好的,我怎好打扰?再说会让人误解的。”她脸羞的通红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放心吧!我告诉别人,你是我表妹,姨妈看我没照顾好都向我发难了,这个理由如何?呵呵呵……有时间的话,你烧点美食犒劳我一下就行,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帮忙洗几件衣服,权当我收的租金……”原来,这个世界这么美好,海棠第一次离开家闯荡生活就遇到章大哥这样的好人,她知足了,愉快地搬了进去。

几个阿姨当中就数肖阿姨和海棠最谈得来,她告诉海棠:“章林的人是不错,就是爱喝酒,脾气不好,尤其酒后,更是没事找事,听说处过两个对象,都受不了他这点先后离开了。”

海棠听后并没往心里去,她觉得章林就像父亲、像兄长,半年来对她甚至一句大话都不曾有过,一定是有人故意抹章大哥的黑。

05

一天,海棠正在饭厅里忙碌,一位高大帅气的小伙子走进来,海棠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人看到海棠像触电一般呆住了,脱口而出:“月鹅?”他痴傻的样子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话一出,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点尴尬地低下头,嘴角挂起淡淡的苦笑,过一会,他忍不住又抬眼看了下海棠,心里感慨着:“天底下竟有这般相像的人?”他买好饭转身离开时,还不自主地回头打量海棠,好像最后确定一下眼前的姑娘是不是他想象出来的幻影。年轻人莫名其妙的举动,引起海棠的注意,她狐疑地望着他,正和他的目光相对,他索性盯着海棠看,一脸的疑惑。“是不是我哪里出了问题?脸上有东西?还是衣服上有?”他的目光让海棠心虚,她伸手摸了摸脸又低头把自己上下打量一番,确定没问题后转身离去,心里暗想“这个人八成是脑子有病。”

“这姑娘简直和月鹅一摸一样……”他望着海棠离去的背影嘟哝着,竟然有股不易察觉的暖流穿过他痛苦的身体,好半天,他才恋恋不舍地挪开步子离去。

小伙子高大帅气,爆棚的颜值里夹带着淡淡的忧伤和几分莫名其妙,这是海棠见到他的第一印象。

他叫陈果,年近三十,刚从外地项目上调过来,同期调来的还有另外两位同事,本单位认识他和他认识本单位的人并不多。

接下来,食堂就餐的人员中多了一个陈果,开始一段时间,他每每走进餐厅,看到海棠还是那种奇怪的眼神,靠近他的人时常听到他口中模糊的声音——“月鹅”,他在就餐时间上比别人耗时长,却是一副心不在焉、食如嚼蜡的样子,站在分发饭菜的窗口,眼睛看的往往不是菜,而是在饭堂的操作间瞄来瞄去,直到看见海棠才把目光收回餐盘上,随意地挑选两样,尽可能选在一个可以看见海棠的地方“细嚼慢咽”,有时他故意早到或晚到一些时间,见海棠工作忙,主动伸出手帮忙一、二,借机和海棠聊上几句。赶巧那天他殷勤地帮海棠从车上卸土豆时被章林遇见,这个人对海棠暧昧的眼神及举止,早有人添油加醋地告诉了章林,醋意和敌意在他心头悄悄发酵。

章林铁青着脸,走过来,一把推开陈果,帮海棠卸下土豆,主权的宣誓就此拉开帷幕。

章林和海棠的关系,陈果并不清楚,知道后也没有回避的意思,恍惚中,陈果觉得海棠就是月鹅,或者说月鹅正以另外的方式再次靠近他,重新回归到他的生活里。否则怎么会在月鹅刚刚离开,她就出现在他就餐的食堂里?至少,他不能完全否定。

海棠原本是不愿搭理他的,他神神叨叨的眼神和莫名其妙的话让海棠生怯。但正是这样的表现以及他口中的“月鹅”、痛苦忧郁的眼神,引起了海棠的兴趣,她开始注意起这个小伙子,他一定有故事。

06

一天,餐厅送走最后一名就餐者,海棠在整理餐厅卫生,陈果走进来,他疾走几步靠近海棠,口吃不清,一连串地冲她喊着“月鹅…月鹅…”伸出手就要搂抱海棠,一股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海棠吓了一跳,慌忙躲开。

“谁是月鹅呀,我是海棠,你瞧清楚了。”海棠边躲闪边说。

“你是月鹅,你就是月鹅,我怎么能认错呢!”说着又向海棠伸出手,海棠一溜烟跑到后厨间拴上门,陈果摇晃两下,跌坐在餐椅上,扒在餐桌上,很快餐厅里便传出鼾声。

第二天,陈果醒酒后,得知昨天自己荒唐的举动,他来到餐厅,找到海棠,极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这次,他没再喊她月鹅,而是肯定地称呼她为海棠师傅,眼睛里除了深深的歉意外仍蕴藏着一缕淡淡的忧伤和极力忘记过去接受现实的平静。

此后,陈果来餐厅的次数少了,他见到陈果时,眼神里还有挥之不去的恍惚,偶尔还会吐出“月鹅”的名字,只是“月鹅”成了无声的唇语,海棠从他口唇的翕动中读懂了这两个字,“月鹅是人名吗?她是谁?”疑问一天比一天强烈地出现在海棠心里。

渐渐地,海棠和陈果熟悉起来,相见时,目光有了短暂的交流,好像,他们彼此都把自己的疑问写在眼睛里,“谁是月鹅?你为什么见到我总爱喊月鹅?”“你是谁?你难道不是月鹅?”怎奈,大家熟识的程度还不足以敞开心扉,尤其陈果,他还有不能完全释怀的过往。

一年后,陈果见海棠时,变得礼貌而柔和,像位儒雅的绅士,见面的称呼再不会混乱,“海棠师傅”被称呼的朗朗上口,似乎,关于月鹅的记忆已彻底清空,经过一段时间的确认,眼前的姑娘就是海棠,尽管如此,海棠依然可以看见陈果挂在眉梢的淡淡忧伤,见到他,海棠心里莫名地涌动着春潮,有两天见不到陈果,她竟一次次把眼睛靠近售菜的窗口在餐厅里偷偷寻找,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海棠心里多出一块空地。

一天,章林和海棠晚饭后闲逛,海棠说:“那个叫陈果的人肯定有故事,你知道吗?”自从搬到章林腾出的宿舍,海棠对章林的称呼变得随意起来,她不再一口一声地喊他“章大哥”,而是以“你”做了替代。章林乍一听到陈果的名字很是茫然,很快就明白过来:“你是指那个有事没事对你献殷勤的人?”“就那么两次,他见我忙伸了把手。”“以后,他会寻找更多的机会伸把手,手伸的也会越来越长。”海棠听出章林不高兴的语气,就此打住,娇嗔地对章林说“好啦!好啦!我们不提他了,请我喝杯奶茶吧!”章林的神思好像没从刚才的谈话里抽离出来,海棠摇了摇他的臂膀,重复刚才的提议,章林烦躁地甩开她的手,把她留在奶茶店门口径直走了。海棠委屈地站在街角,不明白自己哪里出错?当意识到章林是在吃醋,很快便原谅了他,向着章林的背影一阵小跑追了过去。

07

中餐的时间已过去了,陈果又是在最后才走进餐厅,海棠借收拾餐盘的机会来到他的餐桌前,他一抬头:“月…”那个名字说出一半,立即改为歉意的笑:“对不起,海棠师傅。”海棠故意把抹布往餐桌上一搭,沉下脸来问道:“又把我当成月鹅了,月鹅…月鹅…月鹅到底谁呀?是你女朋友吧!是她把你甩了吧!”陈果低头咀嚼着食物,听到海棠的话语,他放下筷子,停止用餐,低头沉吟片刻,抬起头,勉强挤出一点礼节性的笑:“不,不是的,那是我们老家对漂亮女孩的一种称呼。”骗人。”“没骗你,我就觉得你和这个名字般配,所以…现在知道你不喜欢,下次不了,我保证!”

“一个把谎都撒得如此美丽的男人,他的‘月鹅’会是怎样的女人呢?”海棠一边擦桌子一边出神地想,突然,她丢下抹布,把两只手举到鼻子下嗅了嗅,眉毛微蹙,一股难闻的油烟味直冲鼻息,这肯定不是“月鹅”该有的,她的脸莫名的出现一阵燥热。

这时,工会的一名大姐过来询问粮油使用情况,肖阿姨神叨叨的把她喊到一边,冲餐厅吃饭的陈果努努嘴:“你认识这小伙子吗?这小子看到我们餐厅的海棠总是怪怪的,还经常喊出月鹅的名字来。”

“哎!这小伙子人好,命却不好,刚结婚一个月,老婆出车祸走了,老婆好像就叫月鹅,为什么喊你们小丫头月鹅就不清楚了,莫非是丧妻让他神经错乱了…..”

这个故事让海棠太震撼了,悔不该对他如此态度,一丝隐隐的痛在蚕食她的心,她想找个机会向他道歉、也想安扶安抚他亡妻之痛,她终于懂得了他眼角那缕淡淡的忧伤,分明是没走出的情感之痛。

海棠开始有意无意地关心起陈果:“今天的排骨新鲜。““油炸的食物最好少吃。”“天气预报说明天要降温了。”陈果听到后微微一笑道声感谢,海棠突然一阵耳赤,不知道为什么对陈果这么婆婆妈妈。陈果则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在宽大的工作服里夹带一株微微绽放的百合,吃过饭,他小心地把它摆放在餐桌上,他也不明白送一朵花给海棠的意义何在?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清澈的湖岸边,柳枝萌发出嫩绿的新芽,在微风里湖岸边风情万种地摇曳着。傍晚时分,章林和海棠来到了湖岸公园翠绿的草坪上,放风筝,章林举着风筝,在草坪上一路小跑,找准时宜的机会放开风筝,海棠则在后面时急时缓地放着线,在他们默契地配合下,风筝越飞越高,直至在蔚蓝的天空下找到自己稳定的平衡点,章林跑到海棠身边,他和海棠共同牵着线,守望着空中飞翔的风筝,想象着他们未来的生活。这时,海棠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使翩飞的风筝倏地跌落,她问章林:“你知道陈果遭遇到什么变故吗?”海棠的话音还没落下就被章林生硬地打断:“陈果,陈果,什么时候你开始对他这么上心?现在,你的心里是不是只有陈果?”“不…不是的…”“不是什么呀?你又想解释什么呀?我讨厌你和我在一起时提到这个名字。”说着,他把风筝线圈猛地掷在草坪上,突然被重重的一击,风筝失去了平衡,它惊慌失措地跌落下来,他们在春天里的一场约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08

章林心里堵得慌,他必须和陈果谈谈。一天,他端着餐盘坐到陈果对面,极不友好地望着他,刚想说话,餐桌上陈果的电话响起来,两个男人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手机上,明亮的显示屏蓦然出现“海棠”盈盈的笑脸,章林的火被腾的一下撩拨出来,他一把抓过手机,倏然站起来,把手机杵到陈果眼前:“你太龌蹉了!难道你不知道海棠是有男朋友的人?”陈果被章林的动作吓了一跳,看一眼自己的手机,愣愣地望着他,一副无辜的样子。章林“啪”地一声把手机掷在餐桌上,伸手揪住陈果的衣领,一记重拳就落下,陈果懵了,低头再次看见老婆的笑脸时,他明白了,还没等他开口解释,章林的第二拳又举起来,陈果的血直冲脑门,一把抓住章林的手,章林的手像被钳子钳住一般动弹不得。陈果的眼几乎喷出火来,逼视着章林:“我把老婆的照片放在手机上碍着你了?”章林闻言愣住了,“你老婆?”他再次确认一下手机上的照片,这分明是海棠。

两个人的肢体冲突很快引来吃瓜群众,一个同事走过来,陈果的手机屏还亮着,一张盈盈的笑脸望着这场硝烟。来人章林并不陌生,他把手分别搭在两人肩上,示意他们坐下,带他们气呼呼地落座后,他转脸对章林说:“兄弟,是你误会陈果了,这真是他老婆。”说话间,陈果拿起手机起身离去。同事接着说“你该给他道个歉,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哎——谁曾想,陈果命运多舛,新婚刚度完蜜月,老婆车祸走了,巧得很,他故去的老婆和食堂里新来的海棠姑娘,也就是你的女朋友长得一摸一样,乍一看几乎没有区别。”

事情发生在海棠眼前,等她放下手里的工作跑到餐厅时,只见到陈果离去的背影,同事的一席话揭晓了她对陈果欲求的答案。

接下来,海棠的精神出现莫名其妙的委顿,她常停下手里忙碌的工作,怔怔地想着陈果手机屏保照片——月鹅,原来陈果看见她表现出的不一样都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像那个女人——她的亡妻月鹅,而不是她海棠本人,她只是月鹅行走在人间的影子,仅此而已!

三天后,陈果出现在饭厅的窗口,海棠抬头看到他淤青的脸,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四目相对时,像有股电流击中彼此的心房,立即让他们的行动笨拙起来 ,陈果拿碗接汤时,海棠却把一半的汤汁撒在他手上,陈果一哆嗦,碗里的汤又撒进餐盘里,顺着浅浅的餐盘倾泻在地面…..海棠很讨厌自己的无措,她一遍遍提醒自己是海棠,不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关注的月鹅,他与自己没有半点交集的地方以前没有,以后也不可能发生。

章林有一周时间没来餐厅了,海棠心里乱糟糟的,也无心找他去,她知道章林在生她的气,那天章林动手打了陈果,事情澄明后,他后悔不已,即便没有同事的提醒,他也打算找个机向陈果道歉去,就在他陷在自责的漩涡中,海棠走过来,她对章林莽撞的行为一通数落。章林见海棠的情感天平一览无余地偏向陈果,已经熄灭的火“腾”的一下复燃,重新认定陈果手机里的照片就是海棠,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不再单纯,原本打算道的歉瞬间变成复仇的烈焰。

09

陈果越来越分不清海棠和月鹅,两个身影重叠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当他想的明明是月鹅,却看见了她头上的白帽子、白工作服,手机里月鹅的照片,他早该删除了,毕竟是故去的人,再痛苦也该放下,自从他见到海棠,他一遍遍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却犹豫了,照片就在手机屏上,说她是月鹅也行,说她是海棠又未尝不可,他内心情感的钟摆在两人之间不断地切换,渐渐地,月鹅变得模糊缥缈,海棠则变得清晰有温度,他能感觉到冰封的河床下有了春的气息,但这细若游丝的气息他只能封存于心底,海棠既然心有所属,他又何必去打扰呢?

一天晚上海棠刚洗完澡,章林迈着踉跄的步子来到海棠的宿舍,一进门,海棠就闻到浓烈的酒味,他一把抱住海棠,强吻上来,海棠一惊,一年时间的相处,章林从没勉强过她什么,她猛地一抽身,章林跌卧在她的床上,借着酒劲宣泄起自己的情绪:“……我章林第一眼看见你就深深地爱上你,一年来,我爱得死心塌地,不曾想,你是个多情的人……”话语越来越含糊代之以深长的鼾声。

章林痛苦的话语直击海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抚摸着他清瘦的脸,回想起他们认识后的点点滴滴,在这个陌生的异地他乡,是章林第一个接纳她、照顾保护她的人,也是第一个走进她内心的人,是章林让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了立锥之地,而陈果,她又一次想起这个名字,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他的世界里只有月鹅……想到这,她一阵神伤,情不自禁地把章林揽入怀中,那一晚,她向章林证明了自己的爱。

海棠怀孕了,章林和她组建了家庭。

英子出生了,餐厅里几个阿姨过来探望,张阿姨说:“这个小姑娘好漂亮,一点不像章林。”“那可不是,像海棠,我们的海棠更漂亮。”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笑着,却不知一句不经意的话像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章林的心上。

章林一改往日的温存,海棠还在需要照顾的月地里,他就隔三岔五地在外买醉,回到家倒头便睡,海棠只好自己照应自己、照应英子。章林几次醉酒后,海棠爆发了:“章林,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对我们母女没有照管的义务?”章林站立不稳,他指了指海棠又指了指襁褓中的英子:“我是该对你尽义务还是该对她尽义务?她姓陈还是姓章,你…老实告诉我。”“章林,你…你混蛋!”章林向海棠探过身子,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我混蛋?那我就混蛋给你看看。”说着朝着海棠的脸就是一记耳光。海棠怔住了,心一下子像被拧下来一样难过,一手放在被打的脸上,一双杏目怒视着章林,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停歇不下来,章林对海棠施暴的频率越来越高,有好几次海棠想和章林好好谈谈,让他相信自己,打消这荒唐的想法,让他好好抱抱自己的亲骨肉,但章林从不给她机会,海棠也想通过亲子鉴定,让章林解除心中的芥蒂,但她又不愿那么做,她和章林的孩子不需要用这种薄凉的方式证明,她对章林忠贞也是,她相信章林有一天会幡然醒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而把自己的女儿和她揽进怀里,加倍疼爱,他们的感情还能回到从前。

海棠等来的不是道歉,不是温暖的回归,而是章林变本加厉的“报复”,面对三个月大的小英子夜哭,章林转过身背向着她,接着扯起被蒙盖在头上,哭声持续不断,他索性抓起小英子的包被一把丢在冰冷的地上,海棠发疯似的冲向小英子,一颗心彻底碎了。

10

海棠很坚定地向章林提出离婚。章林冷笑道:“让我成全你们?做梦去吧!”

小英子在父亲的冷漠与拳脚下一天天长大,没有父爱,没有朋友,只有妈妈滚烫的眼泪一串串。

这一年春节,小英子随着妈妈来到外婆家,外婆家的地方好大,她可以到处玩,房前屋后、牛栏猪圈,和毛毛虫聊聊天和小牛仔对会话,一切都那么新奇有趣。一天,她来到后院一棵枯萎的葡萄树下,一口老井吸引了她,她趴在井口,呀!里面有个“小英子”,小英子开心极了。她没有可以陪她玩耍的小朋友,爸爸从不带她出去,妈妈也不允许,她常常被关在那个小房子里直到妈妈下班。

第二天,乘着妈妈和外婆忙碌没人顾及到她的空档,她飞快地跑到那口老井旁,她趴在井口,一声声喊着里面的“小英子”,和“小英子”扮鬼脸,和“小英子”傻乐,“小英子”回应着她,和她一样开心快乐。呀!还有一只青蛙呢,它大约是嫉妒两个小英子了,在里面横冲直撞,把井里的“小英子”“吓”跑了不说,抬眼望着井口的小英子还一个劲地往上跳,很想和小英子也成为朋友似的,小英子更乐了,比第一次更长地向井里伸出手,“普通”一声,她落到井里,好在妈妈及时赶到,井并不深,妈妈很快捞出了浮在水面上的小英子。妈妈朝着小英子的屁股一顿胖揍,小英子一点也不觉得疼,也没听清妈妈唔哩哇啦说些什么,她心里只有“小英子”的笑,小青蛙淘气的模样,可是“小英子”躲到哪里去了呢?

再过一天,妈妈就要带她离开外婆家了,回到石雕一般的父亲身边,临走之前,小英子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小英子”,也许青蛙知道她在哪里?天蒙蒙亮,小英子蹑手蹑脚地来到老井旁,井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小英子”还在睡觉呢!

妈妈追来了,她在后面喊着小英子,“哦!不!我一定要找到‘小英子’,和她说声再见,和她说我在哪里?”小英子把腿跨过井栏……

妈妈呼喊着小英子,井里一点回应也没有,她不顾一切地跳下去……这里是无垠的水域,到处都洋溢着小英子的欢笑,海棠向小英子的笑声游啊游…..渐渐地沉下去,水底,她看见了小英子,听见了小英子欢乐的笑。

笑声从老井里传出来,那是海棠和女儿的声音。

天亮了,老井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站在井口再也找不到里面的小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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