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枝条曳下来,这似乎是一棵大柳树,还不等我思考为什么我站在了地面上,一个蓝衣小女孩笑着跑来,还刻不容缓的拉住了我,一起跑起来。
我一缩头,下意识地就要扭身摆鳍,那个女孩似乎察觉到了,扭头笑着看我。牙真白。
“咦?阿绫这么胆小吗?不就是拉下手嘛,都是女孩子没事的!”
“......”
“你坐秋千吗?我推你!”
“......”
“这是怎么了呀,难道是发烧了?”
“......”我不会说话,当然没法儿应答。一不留神那个蓝衣小女孩就跑开叫家长去了。
画面一动,我已经不在原地。只见森然的大军列成了一字长蛇阵,铁器磨动的声音伴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让人几乎热血沸腾!
蓝衣小女孩长大了,站在演兵台下,不过还是依稀看得出原来的模样。此时她清秀的脸上已布满了泪痕。
我只看见她的嘴一张一合,听不见声音。我能感觉到一种从骨子里向上升腾的悲凉,不过看起来身边的每一个战士都是这样的表情?
可是这个女孩长的和天依也太像了吧!还是不施粉黛,断钗也还没断。如果说天下样貌很像的人很多,可是连头饰也一样那是有多巧?
一支打磨的极其粗糙的三股叉从遥远的高地上飞来,我立剑格挡。
只一下,就击碎了我精铁十煅的长剑。
所有人都在奋力拼杀,战鼓似乎要被锤破。
一个原本只一人高的蛇人立起了三分之二,瞬间就有了三丈之高。我用断剑一掷,然后拾起了一张弓,只可惜无论如何找不到箭。我跪在被大铁锤砸的稀烂的血肉中摸索着箭头,手上粘糊糊的都是内脏。
这时的我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只是条鱼。
“帝国的光芒永不落下!”我仰天大吼,眼前的蛇人连中了三十多刀后,嗓子眼里咕噜一声,终于颓然倒地。
我扭头,看向那些已是强弩之末的战士,他们中的很多都丢掉了一些身体零件,但是即使是脸色煞白他们也不曾喊痛。
我很愧疚,他们尊我为武侯,把我看的无所不能,可是我却没本事将他们带回故园,让他们享受一次那天伦之乐。
“山有树兮国有殇,
何须苦吟行路难。
死无所惧兮生无可欢,
家国将覆兮唯有一战,
鬼神嚎兮心难安。
执我干戈,
以守亲族!”
我带头唱起了这首有名的葬歌。
夕阳像是凝固了的鲜血,几只抢食尸体的乌鸦的嘶鸣合着这葬歌,终于真正成为了十万性命的挽歌。
贯穿胸口的剑被拔出来之前,我的心里却有种充实的感觉。
我们为之而战的从来不是什么帝国也不是那个自诩为用不落下的太阳的狗屁帝君,我们战斗的理由.....好像又看到了那张温软的笑脸——正是我们的亲族啊!
回过神来,我发现我已经又在那个水缸里了。我第一次觉得缸里有些臭的水是那么可爱,至少比滚烫的香油可爱的多!
......鱼头上被包了一个鲜红色的丝巾,估计是她的吧。
还好还好,至少她没有在我救了她一命后吃掉我。
其实那一撞我也很奇怪,明明她心里盘算的是怎样吃我比较省柴比较香,可是就在她快要滑倒的那一瞬间,我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救她。
我不傻,结合天依之前说过的将军之语,我已经猜出了一个我不敢相信的答案。
我,就是,将军?!!!
“唉,可惜了这条大鱼,实在不好意思吃这条恩鱼,只好埋了吧。”是天依?
我不动声色地继续呆在角落,哪知道下一刻一柄大汤勺伸了过来。
“我没死啊!我没死!”
我们俩都愣住了。
我刚才......
它刚才......
说话了!!!
“.......”
“.......”
“你是妖怪?”沉默了好半天,她终于开口问道。
“嗯。”
然后真的就像开了一个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一样:“真的啊!那你有没有什么法力啊!住在水里感觉怎么样?你都吃什么啊?这些天怎么都没见过你过说话呢?”
你说让我回答哪个好!
“抱歉,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那你......额......那你叫什么啊?”
“有人尊重我,管我叫武侯。”
“哦……那你一定是很厉害了。”说着说着天依的眼帘就垂下来了,长长的睫毛后似乎亮晶晶的。下一刻,大滴的眼泪涌出,她惊慌地用手一抹,瞬时碎成了一大片破碎的星辰。
“额,你怎么了……”
“.......”她低头,手撑住缸沿,送了我一个白眼“笨蛋,我这是在哭啊!”
“哦”
“那你真的没有名字吗?”
“记不清了,也不想去想了。”
“那我还是叫你糖醋鱼吧!”
“......”
我记忆里的那个人果然就是眼前的她啊!同样的活泼,同样懦弱,从不敢撕去坚强的伪装的懦弱,同样的让人讨厌啊!
可惜,我已经不再是前世那个大英雄了,我只想每天吃饱,就够了。
“吃点东西吧,小妖怪?”还好她没有继续叫我糖醋鱼,不然我会尴尬死的......等等!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努力把头探出水面,正好对上她璀璨到晃瞎眼的笑脸。
“喂,我会说话你不该好生奇怪吗?你这么平淡的反应弄的我很尴尬诶!”
“你有本事化个人形我看看~不就是只小妖怪吗?本姑娘可是看聊斋长大的!”
我被她的话一激,还真的尝试了化形,这一试吓了我一跳——体内的灵力丰沛的不像话!寻常妖怪这时候绝对是欣喜若狂直接冲关了,可是我却冷静了下来……
一条鱼自然是没有衣裳的对吗?
那么化形之后呢……
还好我是一条红色的鲤鱼.......不对!变成鱼之后应该本来就不会脸红吧!
“.......”我没搭理她。
“吃吧吃吧!”见我没有再开口,天依将一些馒头包子掰碎了扔进水里。
......还好我不是寻常鲤鱼,不然怕是一定会撑死的吧!
我嫌弃了一下水里那些泡成团团的面糊,浮上来。
“喂!”
“什么?”
“喂我吃啊!”
我看见她明显颤抖了一下。不过还是拿起了一块包子馅,手颤巍巍地伸过来。
我一跃而起,恰好将那块馅咬在嘴中,心满意足地吞下去后,我扭头一看。
我一看......
一看.......
天依已经被我溅起的水迸了一身,此时低着头,脸上似乎蒙了一道黑气!
好像......好像闯祸了?!!
半晌,她才抬起头,却是不在看我。
额,那天她拿菜刀的那只手怎么哆嗦个不停?
“小妖怪,你想被清蒸还是红烧啊?”阴森森的语气。
“啊?可以都不选吗?”
“不行!”
“残害如此可爱的我,你难道没有一点惭愧吗!”
“没有。”
“......我可以转圈,可以卖萌,可以抢食......啊?脸怎么更黑了?我.....我还可以去河里给你抓回来一堆好吃的!”泪,这里说的好吃的就是我的小伙伴们哇!
我惊喜地看到天依的脸色阴转晴了,可是看她一脸兴奋的样子,为啥我嗅到了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即将下锅的朋友们啊,冤有头债有主,别来找我啊谢谢。
天依用一把老草茎拧成绳把我固定在了石缝里,不一会儿就引来了一大群看热闹的朋友,无一漏网都被早已守在一边的天依串成了串。
“走吧?杀生终究是有违天道的,不好......”
天依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条在夕阳中亮晶晶的小河,这才费力地拎着一大串鱼回家。
当晚天依吃的满嘴流油,剩下的鱼肉也没有浪费的腌了起来,就放在我鱼缸的旁边,看的我一阵恶寒。
这跟住在墓地里有什么区别?!!好吧,还是腌好的.......
不过还好的是她看我的目光缓和多了,这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看食物的眼神了。
而是看超大一堆珍稀食材的眼神......
不过还好,她应该还舍不得吃吧?
元宵节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按他们的话说就是天寿节快到了。天寿节,顾名思义,就是那位自诩太阳的帝君的生日。不过勉强算个与民同乐的节日吧,每个人在这天都一定要开心,就连监狱里的囚犯也会发一块肉。
我则是继续默默修炼着我的化形,感觉修为竟然更进了一步,不必再着急后,化形的欲望反而却是浅了。
终于,这一个隆重的节日还是到来了。
远处是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天依穿上的那件她平时从来舍不得穿的花夹袄和远处将水缸里的水振的上下晃动的锣鼓声却是在提醒我这是个欢乐的节日。
“诶,你干嘛?”还不等我说出下一句,天依就把我捞了出来,放在一只大碗里。
“当然是带你看热闹了啦!小妖怪怕是从来没上过岸吧?”
其实我想说不仅上过岸还差点上了菜板来着,不过忍住没说。
因为我看到天依还是用那深深的点妆掩饰着她有些浮肿的眼袋。看得出,白日里活泼的她,每天晚上都在哭泣。
她在为谁哭泣?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这么想着我就已经蜷在小小的碗里被捧着出了小小的院门。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那种捕鱼用的绳子,上面还挂着一些和人们穿的衣服一样的布料。有一支奇怪的队伍正向这里走来,大街旁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垫着脚尖,拼了命的伸长脖子。
“你可不许说话啊!”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额好像真的是三个月小妖......
走得近了,我从人缝中倒是看清了,为首的两个人拿着锣——这我是认识的,祭河伯时常见的——正铛铛铛敲着。后面是舞狮的,我自然也认识。
可是后面那个猥琐的小个子是什么鬼!
他手拿一柄长剑,随手往一块薄铁片上一划,立刻就是一道长印子。然后他就在众多百姓的惊呼声里,把那柄剑吃了下去……吃了下去......然后抽出来.......鞠躬。
旁边的解说介绍说这是二太子,他的气功天下第一,内外兼修,刀枪不入。
观众们欢呼起来,就好像饱食一顿大餐一样激动,感觉一样的充实。
我实在有些汗颜,作为一只法力低微小妖我也看得出来,那分明是一把极为精巧的机关剑,只是入口的瞬间前段与后端之间的空隙消失,彻底合并在一起罢了。此时却要被拿来骗人。
不过看天依鼓掌的很是激动的样子,还好吧。
(水乡只有一条路,就是眼前这中央街了,平日里人们都是坐船的,因此这连接着本地帝国广场的中央街倒是只有像这样的大庆典时才会用到。)
(可能是二太子想上位来这里拉人气吧,谁也说不准,反正这样的大人物就是来到了这样一个相对于帝君脚下偏了些的小地方。)
(县令讨好的用香油铺路,就是为了恭迎这位二太子,哪知道他上来就不顾仪态地整了这么一出!几位大人物都是很失望的样子。)
“咳,恭迎太子殿下!”一个声音响起。
百姓们如梦初醒,赶紧跪倒一片,天依也不好显得太突兀,也是跪在了一旁,不过好像怕盛我的碗被碰碎一样,不敢把我放在地上,只是紧紧地抱在怀里。
“恭迎太子殿下!”县令胆子很大,上来就把那个“太子”前的“二”隐去了,不过太子痴痴傻傻地逗着纸蝴蝶,好像并没有注意。
县令尴尬了一下,率先站起来,引着二太子去会馆了,也来不及将什么话对百姓们说。
等太子走了,跪在地上的众人才站起来,一个个费力拍打着身上的衣裳。几乎每个人都为了这次的天寿节换上了自己平日舍不得穿的衣裳,可现在好了,都一样脏了!
天依也撅了个嘴,很委屈的样子,可是我苦于不能出言安慰她,只能在水里转了几个圈。
不过天依毕竟还没那么娇弱,毕竟是独自生活久了。只是用清水简单洗了洗,将膝间的罗裙打了个结,再用一条丝带勒紧,只露出一段雪白丝袜。这样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件脏衣服了。
趁着天寿节降价,天依先去置办了些柴米油盐,又给我买了一个烧的有些变形的玻璃缸,她的钱袋就扁了下去。
她甚至还没给自己买件新衣服!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我严重怀疑。
当晚的月色很好,不少渔民都放下了缝补渔网鱼线的活计,三三两两地来到树下乘凉赏月。天依依然把我装在碗里,不过好歹也能闻到这股我熟悉的水汽了,我也没太在意。
天依将碗放在膝上,两只手就像捧一个人脸一样的姿势托着我的碗。这个角度,正好四目相对。
我看得见她眼眸里闪烁的星光,那么明净,时光静好......
额,还真是大眼对小眼哈……
我是一只小妖,可我也知道这样是极为失礼的,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她还是痴痴地盯着我,我费力地先一步转过去,在碗里换了个方向。
没想到......
她就是简单地把小碗一转......
我又回来了啊啊啊!
我索性不理她,鱼头使劲向下扎。
就这样,转来转去的,一个想看一个不情愿被看,大半夜就过去了。
后半夜,天依已经困的快要睡着了,将碗放在了身边的草丛里,却时不时还习惯性地转一下。周围树下那些聊天的声音也淡了许多。
蜷缩在这样一个小碗里,还被转来转去的我,如何能睡着!
只好百无聊赖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会儿思绪纷飞到那个新买的玻璃缸,一会儿又飞到那块把我钓上来的包子皮,一会儿又是想起了初见时捧着桂花糕的她,为什么,鱼脑子里全是她?
突然,不远处草丛有低声说话的声音响起。由于我的碗已经被放在了地上,我听的极其清楚。
“大人,龙神大人们要的贡品就是这些了,你看他们睡的多香!”
“很好。”
龙神?贡品?
!!!
我突然记起来了!那些该死的蛇人可不就是自称女娲和伏羲的后裔,名唤龙神的吗!
局势已经很明显了,那个新来的二太子上位的策略,恐怕就是与蛇人结盟,平分帝国吧!
他们是吃人的,也就是说,贡品就是......
我扭头看了一眼天依。
绝不能!不能!
“沙”对面草丛窜起一道火光,有人点燃了火折子。
我知道这时候叫醒天依他们我们也逃不掉了,因为更多沙沙的声音是从河上传来的,官军包围了渔民们!
不如兵行险招!
我鱼尾一卷,登时原本平静的河水开始轻微的翻滚,几条水蛇从草壳子里窜出来。
“啊!有蛇!”一个胆小的官军竟然叫了起来,这一下所有人都醒了,努力睁着惺忪的睡眼寻找着蛇。
“动手!”这一声传来我就知道不妙。
果然络绎不绝的官军持着长矛,从船上跳下来。很快将众渔民困在了狭小的角落里。
我刚施过一次法,灵力已经所剩无几了,只好安静地待在水底,任由天依捧着碗奔跑。
很快,她们这一小伙反应快的渔民也被拦下了,被长矛指着,只好乖乖抱头蹲下。
现在没了灵力,最多只能施展出几个御水术,又被这么多人围着,逃跑的机会恐怕只有在押运的路上找了。
我不会法力传音,就小声地告诉天依把我带好,然后就吹起一个水泡,钻了进去。
看来官军也怕这些贡品们饿坏了,每个人都发下了不少干粮,但是随身带的物品却全被收走了,不过我躲在我用御水术凝成的水泡里,官军只当是被捕来的鱼,倒是没人注意。
天依好像很惊慌的样子,我用尾巴碰碰她的手,她用忧郁的眼神看着我,我则是回她一个坚定的眼神让她宽心。
天依一声惊呼,有个大个子官兵一把捏住我,捡了起来,我身上附着的水泡立刻就炸开了,我顿时感觉喘不过气来。
“这鱼漂亮,献给县令大人应该能的不少钱吧!”
我心里苦笑一下,我一直为尾巴上那块造型奇特的斑点自卑,竟然还有人会说我漂亮?
县令是单独一条船,并没有和那些渔民待在一起,一方面这是怕他们狗急跳墙,另一方面怕就是还要全心全意伏侍那个二太子吧。
太子?我冷笑,就是因为这些内鬼败类,堂堂的帝国才步步沦陷!我早就想杀他了。
不幸的是,太子根本不稀罕这凡间的鲤鱼,看都没看,就又给我扔水里了……
我围着那条乌篷船打转,企图找到机会,也失败了。
大约行进了八十里的样子,队伍停下来吃了几顿便饭。船队到达了一个怪石嶙峋山林茂密的小潭,这里水势变化多端,到处都是打转的水涡。
噗噗噗,一连串的水泡,一个浑身细鳞饰以鳞铠的蛇人骤然从潭中钻了出来,站在水里,他却几乎比船上的人还高一头!
妇孺们吓的惊叫起来,但是那些私兵们却并紧张。看着这个蛇人灵性甚至做出了一个滑稽的鞠躬动作,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我心里一凉,记忆里上次在战场见到的他们都还是一群畜生,现在却像人一样行礼作揖,六个月......这样下去,难道帝国从此就要不复存在了吗!
眼见的到了目的地,私兵们放松了下来,不少站在船头放哨的私兵坐下来吃起了芝麻大饼,我看见天依望着一个老兵手里的饼咽了口口水——上船后她们不过只吃了些干粮罢了。看起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水里的视角很不稳定,但我已经确定我的敌人是三船二十一名私兵以及一个蛇人。那几个肥头大耳的官员我想大概可以忽略不计。
孤胆英雄?那是找死,就算我比现在大一倍,我也定然不是那蛇人的对手,有灵智的鲤鱼是极少的,他们一定想不到,这是我唯一的优势了,可我实在想不出怎么利用。
也许我可以掀了他们的船?
这个主意一冒出来便挥之不去。
眼见着百姓们就要被押解到林里了,天依东张西望的,好像是在等人,看的我心里一疼。
以前我还是人的时候,是每次都会赶来救她的———从儿时一起在帝都乞讨到后来被乞丐收留传我武艺,到功成名就升官晋爵,那时我曾立誓让这一期限,成为永远。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凡是妖物化形,一定都是有把握的,灵宝灵气都会准备。即使如此,还常常能在一些荒废的洞府里看见一些焦黑的骨头——那是渡劫失败的妖,其实妖并不一定要化人,兽形除了不能使用法宝以外,同样很强大,于是这样一来,地界便几乎看不见什么化形的妖了。
现在我既没有准备灵宝灵气,也没有洞府修行,鱼腹传来的饥饿感在提醒着我我有多么虚弱,可我不能在等了。为了那个投下自己吃的桂花糕的女孩,为了那个嚷着吃鱼吃鱼,最后也没下去手的女孩......这,与前世无关!
鱼尾卷起水底的泥沙,浑浊的土掩盖了我的身形,也将河里原本稳定的灵气绞的一塌糊涂。
这是引劫的第一步。
身形合一,灵气聚集。
我四周的水开始逐渐升温,渐渐出现了沸腾的迹象。
极热的劫气,这就是鱼妖的劫了。
水开始冒泡了,我原本就鲜红的鱼鳞此时几乎要滴出血来。我痛苦的蜷起来,等着这一切过去。
全部的灵气都运作起来了,没用,没用。
眼前的水波像是突然出现——平常我是看不见它们的,我知道,这是一个预兆,一个我已经开始有别于寻常鲤鱼的预兆。
劫气觉察到了什么,一下子变的更加疯狂,我的皮肤感觉到了麻木,头脑开始朦胧——我身边的凡鱼早已经被煮烂,一只巴掌大的小鱼的眼睛从眼眶中突出来,正停在我面前,似乎还在幽怨地盯着我。
我一激灵,本来大好的局面陡转直下,眼看着身上血肉坏死的速度超过了生长速度。
对不起,我尽力了……天依
呵,还不如当时就油炸了呢……我想笑。
“到底是剁一刀掏空内脏好呢还是直接扔进锅里?”
现在听起来听起来还是像是老巫婆在煮药剂一样......
“烤的话也不错,也不麻烦......”
“......可是锅里的水都烧好了啊……”
“那么就扔锅里吧……”
“可是刀都磨好了啊……”
真是的,我前世到底是有多爱笑啊,我怎么总想笑!我伸手擦掉了笑出的眼泪。
嗯?
我愣怔了,看着自己在水中洁白如玉的双手。
身边的热水正向四周流动,寒流冲将来,我微微颤抖,咕咚咚的水声清晰的响着。
水中漂浮着我的鳞片和坏死的血肉,黏糊糊的。
头顶柔和的光线投下了绚丽的光线,打在我的身上,我感觉脸上有些发烫——毕竟还是有前世的记忆在啊……
一眼看见一只死掉的大鱼尾巴,大鱼的上半身正扎在几条巨大的水草里。我扯过来,裹在身上。
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甚至不会超过一柱香。
我向水面浮去,现在,到了救人的时候了。
通过对水中生活的鱼类的模仿,人们伐木凿船,用木材做成鱼形的船体,仿照鱼的胸鳍和尾鳍制成双桨和单橹,由此取得水上运输的自由。
所以掀船和杀鱼没什么区别。杀鱼,这我倒是没有负罪感,我还没有圣母到那个程度。
尽管我只是只鲤鱼......精。
第一只船上的人已经全下来了,我暗自替他们惋惜了一下,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
我大致记下了天依的位置,然后用那条巨大的鱼骨对准了上面那条在逆光中显得黑森森的旗舰。
水流很乱,旗舰也不敢很快靠岸,岸上的蛇人在用力拖着船,蛇人力大,却并不显得艰难。
近了,更近了,那黑森森的船底在我眼中无限放大。木板剧烈的一震,我妖力在此时爆发,震的比那木板更吓人。
下一刻,即使在岸上也能听到的爆裂声引起了骚乱。船上闹哄哄的全是慌了神的私兵在奔跑,有人还在大叫敌袭敌袭却无从下手。
船的货舱终于,彻底裂开,湍急的水流瞬间往里面不知灌入了多少卵石,船竟然像两侧弯曲开了!咚咚咚咚,四声入水之音,我赶紧闪开了几块黑黝黝的铁疙瘩,大概是船里货物吧。我没在意。
龙骨扭曲,是何等让人肝胆俱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将一头活生生的牛压扁时牛的惨叫,像一百万只鸭子在狂叫!我首先忍受不住,捂住了才拥有不到一盏茶功夫的耳朵。
还是没翻.....我有点可惜,不过我的妖力也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趁着私兵们都忙着救主子,我赶紧离开。就在我转身去救天依时,身后穿来的话,让我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薛将军!蛇人识破我们了,杀吧!”熟悉的声音,不是那个二皇子是谁!
“好!那就一起为国尽忠吧!卫兵,给这群畜生上我们给它们精心准备的“大菜”!哈哈!”
我转过身,愣住了——这个从一片混乱的船员舱里走出的,不是我当年在军校的恩师——薛誉是谁!
大部分蛇人听不懂人类语,此时还在忙着赶来救他们的“盟友”,从林里陆续钻出的竟有数百之多,几乎像下饺子一样往水里跳。
这的确是个偷袭的好机会,但是我想起旗舰上那四团沉重的黑影,心里的不安越发剧烈。
火炮有多难得,在我上一世作武侯时全军只有一对红衣土炮就能看出。就连对抗蛇人的利器火药也是在与蛇人作战中逐渐摸索起来,不知被谁带回帝都的,更遑论火器,这四门大炮恐怕就是他们的底牌了吧。
此时士兵们已经刀出鞘,弓上弦(弓对蛇人无明显杀伤,体现他们是新兵的事实),有警觉的蛇人,像真正的水蛇一样,一扭一扭就过来了......
眼看水路就要被堵死,最后祝福了一下薛誉,我赶紧扭头游到天依的船下。
船上只有一个私兵,他正焦虑的望着旗舰,似乎还不知道发生那里正发生着即将决定他命运的大事。
【兄弟,对不起了】我默念一声,猛的从船的阴影里钻出,双臂陡然一探。
那私兵看见我明显一怔,然而还不等他燃起欲火,我的妖力就已经顺着他的脖子震破了他的动脉,只见他的脖子迅速涨大,大片粉红色填满了他半张脸和整个脖子。他用手拼命抓挠自己的脖子,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终于,在一阵抽搐后他死去了。
一船的女人都尖叫起来,不过在这到处都是尖叫哭喊的地方显得并不醒目。还有一个竟然拿起船桨就对着她们口中的“水鬼”拼命打来。
我无奈避开,那个女人却不依不饶了起来,甚至捡起私兵的佩剑挥舞着。我只好钻回船底,又绕行到天依的位置。
一把从后面抱住那个自从被官兵押上船就一直很“文静”的姑娘,明显感觉到她一抖。我赶紧轻声说是我来了,虽然感觉她更害怕了……但是好歹没有大声喊叫。
我抹了一大把汗——额,虽然也可能是河水......
我的位置有天依挡着,船头那个暴力女根本看不到,另外那个人还是刚出生的婴儿,睡的正熟,更不可能通风报信。
“绫,绫,是你吗……”她的声音很小,却有明显的颤抖,大概是惊喜?
“你是来救我的?”
“嗯!”
“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冰!你为什么失踪了一年!难道你是......你是......”
我刚刚还欣慰这傻姑娘能意识到我是游了一路来就她呢,哪知她下一句直接将我雷的外焦里嫩。
“你你你......难道是淹死的!!!呜呜!”
“.......别墨迹了,快走!”
仓促之间,天依竟然信了我的话,小手一撑,眼看就要跳船。我吓了我大跳,实在是没有想到她对我这么信赖,我刚想制止她,抬头却看见迎面而来急剧放大的一把木桨!
我赶紧放手,再顺势一蹬船,险险闪开那把要命的木桨。喀嗒一声,木桨堪堪劈在船身上,这力量之大,从这差点翻了的小船上就能看出来。
“天依莫怕,躲到大娘身后去!”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当然,这句话也让我将手上衍生出来的灵力生生憋了回去。
看见那把要命的桨缓缓放平,还在水里的我已经知道,有一招是如何避不开的。
果然......我苦笑了。
像乡里村姑捣衣一样,而不是战场长矛那样,极其极其没有套路的简简单单的一捣,我的锁骨却被结结实实捅中了。
这究竟是什么人!
“阿绫小心!”这时天依的反应过来,没办法这实在是过招太快,意识到不合时宜,她乖乖闭上了嘴。
看吧,又犯蠢了……改喊的时候不喊,现在误会了吧。
不过那大娘还倒真是冰雪聪明,片刻之间便已猜出了我的身份。
“你是绫儿?”
没错,这个名字就是我刚蒙荫受封武侯时,擅离职守出来溜达时用的。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天依——白嫩嫩脆生生的小姑娘,可爱煞人呦,哪有现在这么蠢!不过话说我也是看着天依长大的吧……
咳,抱歉思绪飘的有点远……
总之呢就是这个大娘认出了我,我不认识她就对了。
“是啊是啊!大娘这些年一点没变呢,现在你们有危险,赶紧随我离开吧,就这只船!”我一口气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那个大娘。
“要我说吧,县令大人带我们来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滴......”
“大人不好了,我们的船漏了!火药进水了!大炮也都沉了!”一个大嗓门从那边旗舰上吼着,声音直传到这边,我心里咯噔一下。
蛇人阵营明显僵了一下,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岸上嘶鸣了三声,下一刻,原本温和的蛇人沸腾了,拥挤着的几百条二丈有余的蛇人露出了它们最真实的面目,更加迅速地挤了过来。很明显,这次它们不会是来救人的。
是的,战场上,一个士兵的失误甚至都会导致战局的溃败。也许这个士兵真的是看见这巨大的损失而崩溃大喊,但无论今天他能不能活下来,他都是死路一条。其实说到底我才是最为可恶的那个人,但毕竟现在,我只是我,我就是我,和前世再无瓜葛!
可是即使有这些帝国军人,我们也难以浑水摸鱼逃出去啊!更遑论这湍急的暗流了!
我再次抬头,看向那些蓄势待发的帝国军人。
是的,一荣俱荣,玉石俱焚!
为了明天,那就再拼一次命吧!
现在,帝国军的劣势很明显,按照我对薛老将军的了解,他们打的是精锐突袭蛇人前进军营的主意。计划很周密,克制蛇人的火炮火药也准备了不少,可惜被我搅黄了。现在只有把局势掰回势均力敌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刚才的喊出声的士兵已被处斩,扑通一声栽进水里,一片血污。
“哧啦”这是弓弦磨牙般难听的声音,箭头指地,声音也只有一声。
是精锐!就是不知是哪家的。
“放!”旗舰上令旗一招,各船军官同时嘶喊!
像是捅了马蜂窝,光线一下暗了下来,水中的一只原本向上游的鱼儿吓得扭头,掀起一个大水花。箭矢从中心向四面八方涌来的蛇人身上招呼过去,数百人数百箭却已颇具声势。
整个前进的蛇人营都是一滞,前排的蛇人身上扎满了箭,无声无息倒下,砸在水上。这一波箭阵至少有六七十蛇人殒命!
这箭绝对不一般!要知道当年南征军在城楼上居高临下也没见用箭杀死过几个蛇人。
不过胜算仍是渺茫。
射完一轮箭阵,士兵们没有露出多少喜色,他们放下弓弩,拾起盾牌和铁枪,一台台威武的大弩机被推了出来。
我叹息一声,这真是到了最后时刻了,我不相信薛将军是老到头脑不清醒了让士兵肉搏蛇人。
“天依,我去去就来!”
“小心~”
千言万语,又怎敌那一句知心!这一刻,我的心一动。
“嗯!”
重新潜回水中。冰冷的潭水没有给我冰冷的感觉,我仍像一条鱼的快速接近水中遮住了一大片光线的船底。
蛇人开始攻击了,二丈余的它们原本将身体的大半匿于水中,现在拍水腾起就给人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但是首先受到攻击的不是帝国军,反而是蛇人。
弩机嘣的一声,三根小树也似的纯铁箭就用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弹了出去,这一下原本成排跃起的蛇人被点掉了一半,剩下零星几只却还在空中,顿时六七支铁枪挤上去。
被挂住的蛇人一时不死还怒吼着想挣脱,于是又是一弩。清净了.......
这指挥到底是谁!我暗暗心惊,但又实在想不起老将中谁有这样精打细算的指挥风格。
旗舰那边却先一步出了变故!
蛇人一个铁钩抓在了旗舰的护板上,然后向岸边拖去。凡是来砍的人都会被突然飞来的一把铁斧劈死,这才一个转身的功夫就连续死了几人!
旁边一只船赶紧去救,结果一没留神,一连有两艘船被蛇人摸上了去了,现在正自顾不暇呢!
看这里没事,我动身游向旗舰。
哪知我刚游出几尺,身后就传来一串惨叫声——铁矛上串着的一个蛇人竟然顺着杆滑了下来,大爪子一撕一个,船上出现了个漏洞,更多蛇人涌上来......
局面有些乱了,我皱眉,微微浮出一点,然后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眉宇间充满正气,正大步从旗舰舱中走出的青年人。
王义云!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同窗!他也当上统兵大将了吗!原来如此,难怪我没见过这样古怪的阵法。
回头确定天依没事,我决定还是帮老同学一把。
妖力上行,我的手渐渐化为一条闪着妖异红光的利刃。
“大家都不要慌!我将一直立在这里!”头顶上穿来王义云的声音,我注意到太子殿下早已被薛将军护送着躲到不知哪去了。
我心中闪过悲凉,这就是我们效忠的帝国吗?
但手上未停,“碰”铁钩应声而断。
船上一片欢呼,他们大概还以为是铁矛是自然地被拉断了吧。
就在这时,我却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嗬嗬嗬的,很厚重,很熟悉。
回头,正对上一双烧掉通红的眼睛。
我浑身寒毛乍起!
是鼍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