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八月上旬,贵阳,美国蓝卡公司分部。
“梁总,这是春季和夏季两个季度的财务报表。”
“行,你放这吧。”
这天下午,美国蓝卡公司贵阳分部总经理办公室,祁同伟在办公室内拿起一份春季的财务报表浏览,身边站着个平头小秘书。
“梁总,春季的财务报表您不是看过了么?”
“嗯,不过我还要再看看。小汪,这公司的财务就像公司的枢纽,只要有人能撬动财务,那么整间公司恐怕都会面临破产的危机。所以,报表必须由我检查清楚。”
“梁总英明。”
“去帮我再冲杯太平猴魁。”
“是,梁总。”
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小秘书,祁同伟暗暗松口气。他皱眉看向报表,试图想找出梁冰,或者说他自己被害的原因。
是的,梁冰夜间街头赛车的车祸绝不是意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肯定,大约这只是常年作为一名老公安的直觉。
看完一份,合上报表,他不觉想道,他究竟是梁冰,还是吞枪自杀的祁同伟。自他醒过来后,他晚上不时会做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和工作的梦,从农村到汉东,从出生到死亡,而在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汉东省这个地方。唯一的解释就是,真正的梁冰已经死了,他只是碰巧在梁冰身体内重生的冤魂。
可他仍是不对劲。
若他是祁同伟,那他为何醒来时对过往的记忆没有一点儿印象,又有老道的经商经验?
若他是梁冰,为何他的喜好和性情会不由自主地改变,还下意识要找一个叫陈海的人?
随即他摇摇头,晃掉这些纷繁的思绪,继续专注看另一份报表。
蓝卡公司这两个季度的总营业额突破了上百亿美元,纯利润十亿,创下了美国市场的神话。这年春季兼并美国Anger公司,该公司名下的丘比特系列玩偶打入中国市场后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夏季他在日本松本财团投了钱,买下该财团名下的一个mp3品牌,一切进展顺利。
其余支出款项主要用于应酬和同学聚会,其中和羽裳集团安董事长的二公子安原走的最近。
这两份报表很正常,正常得十分不可思议,但答案必然在报表里。因为他去过美国,询问过所有跟梁冰亲近的人,可是没人能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有人会有这个胆子,也有这个能力去暗害梁冰。
论身份,他是贵州省省长梁叔记的独子,他母亲在他没记事的时候就去世了,由梁叔记一手带大。
梁叔记是个官迷,他原名梁叔礼,只因他想快点升官,便改名梁叔记。说来也怪,梁叔记改名之后果然官运亨通,从市长一路升到省长,今年又被提名为省委书记。如果不出意外,他绝对会升上去。梁叔记平日处事公正,但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却非常宠爱。
论能力,这梁冰是个商业奇才。 他24岁独自去美国闯荡,读耶鲁大学经济学硕士毕业,十余年后回国考察市场,现年才刚满38岁就有了一间大公司。他的公司主要以兼并其他公司为生,让其他公司的老总为他服务,当然其中不乏有主动合作的。
若梁冰是个娇纵跋扈的主,那倒情有可原。偏生梁冰此人样貌俊秀,性情温良,待人谦和,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人们对他最深的印象,便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任谁见到他都不会讨厌。加上他未曾婚配,又常年一袭黑西装,不知惹得多少小姑娘芳心暗许。
其父梁叔记其貌不扬,肥胖矮小,还爱梳个斜背头。但他口碑不错,长袖善舞,人送外号“弥勒再世”,见谁都是乐呵呵的。
按理来说,若是一般的商业欺诈,梁冰有钱亦有权处置。哪怕是在美国市场,梁冰也有自己独有的手段。他并不喜欢到台前,而是隐于幕后,雇佣了一个名叫杰克的美国人为他服务。表面上杰克是蓝卡公司的董事长,实际上他才是幕后的东家。
那么,是谁会这样不着痕迹地害梁冰,又能不让梁冰发现呢?手都伸到拉斯维加斯,这手够长的啊。
祁同伟把两份报表都仔细看了一遍,突然发现五六月份有一笔数额较大的美元提款,大约一千万美元左右。再看对应的用途,祁同伟内心算是有了底。
于是,祁同伟抿一口沏好的茶,不动声色问道:“小汪,这间妈妈咪保健公司是什么来头?怎么还谈不下来?”
“回梁总,妈妈咪保健品公司是泰国的公司,由猜先生的儿子帕拉主理。这个品牌的保健品风靡了整个东南亚,公司身家过百亿,猜先生更是有名的富豪。不过……”
“但说无妨。”
“不过,猜先生近两年打算让儿子进军中国市场历练,又对中华文化不太了解,所以他找到了您。可是您给的条件比较苛刻,因此谈了两三月都谈不下来。之后过了两天,好不容易猜先生松口,托帕拉前来洛杉矶总部拜访,而您……您却出事了。”
“哦,那通知杰克,我们不谈了。”祁同伟把报表扔到一边,他在这个世界根基未稳,暂时不想冒险。
“是,梁总。”汪秘书领命抱报表下去。
“等等,”祁同伟叫住了汪秘书,“陈海找到了吗?”
“又找到一个。这个人是惠龙集团董事长赵瑞龙的好友,在北京一户人家任家庭教师。但赵瑞龙并不想让人知道,故而我们先前没有查到。”
祁同伟一愣。奇怪,海子怎么会跟瑞龙在一起,他们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赵瑞龙?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梁总,不止您还没听说过,梁省长也没听说过。惠龙集团是新上市公司,短短两三个月时间就赚了几亿身家,纯利润至少一亿左右,前几天还上了焦点访谈。”
“这么说,我恐怕要会会这个赵瑞龙了。”祁同伟摆摆手,“替我约赵总明日上午十点到明月酒楼一号包间面谈,请他准时到。”
“梁总,您明天上午十点同梁省长有约……”汪秘书为难道,“请问这时间上怎么安排?”
“推了推了,”祁同伟不耐烦道,“就说我明天没空,等父亲寿宴我自会给他一个惊喜。”祁同伟是个极其自私的人,奈何梁冰是位孝子。加上梁叔记又极有能耐,因而祁同伟也不敢在梁叔记面前耍花枪,只能找些貌似合适的理由对付过去。
“是。”汪秘书躬了躬身,又道,“梁总,您下周的行程表已经出来了,请问您需不需要亲自过目?”
“好,你拿过来吧。”
梁冰是个非常有规划的人,他会提前一周把自己下一周的工作和生活做成行程表,再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变更。祁同伟延续了这一习惯,只不过他还不熟悉公司,所以先让汪秘书代劳。
然后,汪秘书抱着报表下去,又取了行程表到祁同伟的办公室。祁同伟一看脸都绿了,这连续几晚的酒局饭局是怎么回事?!
祁同伟把行程表往桌面一扔:“小汪,你给我解释解释。”
“梁总,先前有几位老总找您,梁省长就吩咐我把您身体不适的消息放出去。但您近日来身体康复了,所以……”
也怪梁叔记太心疼儿子,生怕儿子被累着,所以梁冰原来的生意伙伴想设宴请他时,梁叔记都会授意汪秘书推拒。可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这不,都堆一起了。
“行,你看着办吧。”祁同伟冷冷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随即,汪秘书领命下去,祁同伟揉揉颈椎,接着把头靠在旋转椅椅背上,微微垂下眼帘。
瑞龙,看来你也不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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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赵瑞龙准时赴约。他左手手插在土色西服外套口袋里,右手臂下夹着一个高档男士公文包,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祁同伟自觉起身帮他拉开椅子,好似排演了无数次。
“梁总,你好,我是惠龙集团的董事长赵瑞龙。”赵瑞龙理所当然的走过去坐下,把公文包放桌面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名片,“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我在遵义发展,就有劳你照顾了。”
“赵总客气了。”祁同伟接过名片与赵瑞龙握了握手,随即坐在赵瑞龙右手边的位置上,“初次见面,我是蓝卡公司的总经理,我叫梁冰。”说着,他也递出名片,并且特意在“初次见面”这个词加重了音。
“梁省长家公子的威名我早有听说,只是百闻不如一见,梁总真当得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赵瑞龙接过名片扫一眼放在衣兜里,随后双手十指交错放在桌面上,饶有兴趣看向祁同伟,“祁哥,咱们兄弟八年,你何必跟我兜圈子?”
赵瑞龙这句话点醒了祁同伟,是啊,现在他是省长的儿子,不再是穷山沟里的卑微乡民。于是,祁同伟平静地对上赵瑞龙的目光,淡淡笑道:“我说过,我叫梁冰。赵总,别太自以为是,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是不是祁同伟。”
“嗯,那我以后该叫你梁哥?”赵瑞龙烫了杯子和碗筷,端起茶杯呷一口,“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喜欢太平猴魁。”
“别扯没用的,陈海在哪里?”祁同伟开门见山问道。
“他是我的人了。”赵瑞龙笑得很可爱,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得到了一件很宝贝的玩具, “梁哥,你学弟着实很好用,比你好用多了。”
“我学弟?”祁同伟眸中冷光一闪而过,声音里隐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你是说陈海?他真的在你那?”
“是。”赵瑞龙舔舔嘴唇,笑意渐深,“梁哥,你心心念念要保护的学弟,最终还是落在了我手上。感想如何?”
啪,祁同伟瞳孔紧缩,拍案而起:“你把他怎么了?!”
“别紧张别紧张,”赵瑞龙假意安抚几声,又道,“我不会像对你一样对他的,我又不想挨枪子。”
祁同伟这才松口气坐下,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赵瑞龙似乎已经习惯了,还在慢悠悠品茶:“他可不像你,主动撞到我车上向我摇尾乞怜,我想看得起你都没法子过自己那关。”
祁同伟闻言,冰冷的目光直射赵瑞龙,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赵瑞龙已经是个死人了。
“梁哥,我知道你现在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赵瑞龙放下茶杯,眸中透露出几分兴奋,“但,倘若你不是梁冰呢?你舍得你家老爷子吗?”
权力就像罂粟,一沾上就别想脱开手。越是底层的人,就越难经得起权利的诱惑,哪怕是曾经的缉毒英雄也会沦陷在这种毒品之下。
赵瑞龙太了解了,所以他才敢这样对祁同伟说话。
祁同伟镇定摇摇头:“瑞龙,你没有证据,动不了我。”
“是,反正你在汉东都替我处理惯了,这里的人你应该用得顺手。”赵瑞龙垂目转转右手食指的金戒指,“其实你想让我消失,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我也确实奈何不了你。所以,咱们就别互相伤害了啊。”
祁同伟眼神变了又变,在汉东他接触过赵瑞龙的人脉圈子,但那只是冰山一角。梁冰的人脉和消息渠道,远比汉东那边复杂得多。他本不擅长应酬,要是有赵瑞龙帮他,那绝对顺利多了。
因此他笑道:“瑞龙,你想跟我合作?”
“的确。”赵瑞龙慢慢打开公文包,抽出一个文件夹丢到祁同伟怀里,“陈海,应该是他。”
祁同伟慌忙打开文件夹,娃娃脸,黑西装,是他,确实是他。手指拂过熟悉的面容,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流。
海子,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放心,学长很快就来找你。
“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游戏要慢慢玩才有意思。”赵瑞龙翘起二郎腿,“可我看你都急眼了,没办法,这才决定发个善心让你早点见到他。谁让你是我兄弟呢?”
“瑞龙,你确定没对陈海……”祁同伟合上文件夹,皱了皱眉,“没对海子做些什么?”比如拉他去唱戏,这都没有?
“梁哥,他太没意思了,呆木头一个。”赵瑞龙眯眼笑,“话说,你这是在提醒我?”
“你……”祁同伟眸中聚满了怒火,“赵瑞龙,我警告你,我不许你动他。他不是那种人!”
赵瑞龙没再说话,目光投向玻璃窗外,好似又回到了那个疯狂的雨夜。
赵瑞龙和祁同伟相识在林城的雨夜。
那天,李达康拒绝了赵瑞龙的求和,硬生生把他赶出门。他对赵瑞龙说,我就当我弟弟已经死了,赵总请回吧,即使赵瑞龙苦苦哀求也没有用。
那天,赵瑞龙冒着狂风暴雨开车回酒店,雨落在了他车上,也落在了他心里。
祁同伟就是那时候送上门的。李达康为李为民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祁同伟却借此机会想调任。他拦赵瑞龙车前,求他给他一线生机。
赵瑞龙答应了,却要祁同伟陪他唱戏。他们两个唱了一晚上《霸王别姬》,唱到了次日凌晨……
那夜过后,赵瑞龙发起了高烧,祁同伟难得良心发现拜托自家学弟请了假在酒店照顾他。可让祁同伟没想到的是,赵瑞龙不但要他,还想要他学弟。
“祁哥,我帮了你,你可得给我点儿诚意啊。要不把你学弟打包到我床上,要不你自己另想办法。”赵瑞龙眨眨眼,犹如孩子般俏皮。
祁同伟黑了脸:“不就是体现诚意么?我有的是办法,你休想打我学弟主意。”
而后,祁同伟暗地里把哭坟的消息散布了出去,被高育良臭骂了一通。赵瑞龙得知后撇撇嘴,心想哪有那么蠢的人,居然用这种办法,难怪会让人看不起。
他给他手机标注“祁驴”,一根筋,驴脾气,不会另外给他找个学弟么?
哪像李哥……
不过后来,赵瑞龙似乎迷上了听祁同伟唱戏,每次回汉东都要抓他过来唱上两三句,为此还给他介绍了高小琴。直到祁同伟真正去市局上任,遇到了赵东来,便拒绝了赵瑞龙几次听戏的请求。
赵瑞龙查了事情始末,他恼怒不已,于是他变着花样折磨祁同伟。
跪玫瑰花藤,负荆请罪现代版,全身涂满玫瑰精油顶蜡烛,在浴室里跪一晚……祁同伟也不是好相与的,他有几次假意求饶,结果把赵瑞龙揍得好几天起不了床。
他们两个彼此折磨,而又彼此依赖,哪怕赵瑞龙去了香港也是如此。
“瑞龙,你究竟……要什么呢?”祁同伟叹道,“你该知足了。”
“很快你就能体会到了。”赵瑞龙狡黠笑道,“梁哥,上菜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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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月份正值暑假时段,是用电的高峰期,停电是很正常的事,幸福小区停电停水时有发生。
是以,这日接到停电通知短信,陈海很淡定地收起手机。这日刚好是周末,他收拾好了家里的一切,就出了门。他这日依旧穿了一套休闲装,牛仔裤配白衬衫,脚上穿着一双运动鞋,打扮的像个邻家大男孩儿,只有一双眼睛仿佛镌刻了岁月的痕迹。
漫步在王府井大街的王府井大街新燕莎购物中心内,陈海静静地在脑海中梳理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七月下旬左右,陈海在电视上看到了央视对赵瑞龙和游所为的访谈,游所为是个聪明人,他那套话一学就会。但赵瑞龙似乎不太满意,游所为说了几句赵瑞龙就截住了游所为的话头。陈海无奈叹口气,这赵瑞龙对他的保护也未免太过了些。
再过几天入了八月,赵瑞龙汇了一笔一千万的款子到陈海账上,说是这个月或许不能回京陪他,有什么看得上的东西尽管买。帝都买不到就短信知会他,他会派人在香港帮忙购买并邮寄到京。陈海对此也是无可奈何,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但想指摘也无从说起。
再过两三天,夏东海便只身前往长沙。夏东海的长沙之行很愉快,赚了两三万,洽谈过程顺利到令人不可置信。陈海明白,这中间肯定有人使了力,所以他又提醒了赵瑞龙几句,赵瑞龙嗯嗯啊啊应付两声就完事了。
再过几天,便到陈海生日了,赵瑞龙大张旗鼓帮他庆了生。又是叫鲍参翅肚夏东海家里,又是专门带他去看萤火虫,又是请他去马克西姆西餐厅吃饭,还请人用小提琴演奏《生日快乐》给他听,并且订了一个三层高的大蛋糕。陈海再三推拒,却拗不过赵瑞龙坚持,只好无奈答应。
陈海心中轻叹,其实,他与赵瑞龙观念的不同又何止这些?
04年8月是雅典奥运会期间,陈海不想错过任何一个中国队夺冠的瞬间,于是暂时搁置炒股熬夜看奥运。他看完就等到白天发短信给赵瑞龙告知喜讯,得到的回复却是—— 这事儿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我对体育运动没多大兴趣,阿海你明天接着熬夜看吧啊,我开会去了,回见。
陈海无语,这种喜事他即使再看一遍也有一种民族自豪感萦绕于胸,看到五星红旗冉冉升起会情不自禁跟着落泪。为何赵瑞龙没有这样的感觉呢?
不过,想来赵瑞龙也是忙,毕竟最近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那期《焦点访谈》播出了几天,赵瑞龙的惠龙集团名声大噪,接连接到了不少外商和电商的订单。不久,惠龙集团的万峰林度假村项目就被人惦记上了。兴义市委书记刘昌亲自敦促项目进展,说如果8月底前还出不了勘测报告,便要把这个项目移交给其他公司。赵瑞龙自是稳住了刘书记,随后让底下人查查是谁下的黑手。
后经查出,是安氏的羽裳集团在背后使的绊子。原因是惠龙集团是遵义新起的公司,与遵义老牌的羽裳集团逐渐形成二虎相争之势,安氏担心惠龙集团鸠占鹊巢抢占市场,决定先下手为强。
羽裳集团也算是半个国企,安老爷子90年代就从云南转到遵义发展项目,迄今盘踞遵义已有十多年了。他们先前还跟惠龙集团有合作的项目,可惠龙集团日渐壮大,实在让他们寝食难安。于是安老爷子在合作期间先是派人去广州找广之旅老总谈判,又联系了淘宝总部,但赵瑞龙是什么人,怎会让他们轻易得逞?不单如此,还断了跟羽裳集团的合作项目。所以安氏只好出此下策,试图令赵瑞龙顾此失彼。
赵瑞龙也不是什么良善人。他稳住阵脚后,就不着痕迹地暗中挤兑羽裳集团的工厂,拉拢跟羽裳集团有往来的公司。安老爷子大惊,随即买通遵义当地报社发通稿,赵瑞龙亦买通网易新闻和报社打回去。
惠龙集团利润丰厚,品质保障,紧随政府风向,且无任何违法乱纪以次充好行为,通稿栽赃不足为虑。然而羽裳集团却有几次资金不足时为降低成本以次充好,具体有食品用了不新鲜的原料,装修酒店用了有放射性物质的瓷砖,电梯有问题不及时检修等等问题。由于安氏的羽裳集团和国营的瑞丰食品公司沾点边,才没人敢走法律途径举报。因而,一些原本跟羽裳集团合作的公司纷纷调换了码头。
安老爷子得知这一消息气得突发脑溢血身亡,由安二少爷安原继承羽裳。安二少爷想要重新与惠龙集团合作,赵瑞龙却不吃这一套,狠狠丢下一句好马不吃回头草,气得安二少爷当场踹了凳子。
还别说,这安二少着实有几分手腕与决绝,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扳回赵瑞龙一成。然后八月中旬股市震荡,惠龙集团股价暴跌10%,羽裳集团股价跌至30%。可如今仍未到决战的时候,结果恐怕要再过两三个月才见分晓。
以及学长……陈海的各类证件在七月份就办了下来,银行卡和租客都变更了姓名,但近期才联系上祁同伟。联系方式是赵瑞龙在陈海生日那天给他的,说是送他的生日礼物。因此这日祁同伟告诉陈海说他可能会去新燕莎购物中心,陈海是既忐忑又惊喜。
不知老学长在这个世界过得如何?
不知瑞龙有没有为难学长?
不知学长是否愿意记起汉东?
不知……
兴许是想得太过专注,不知不觉间,陈海竟然逛到了地下一层的耀莱成龙国际影城。他回过神来,随即抬眸望向售票处上方挂的液晶屏。
时至八月底,《十面埋伏》却仍未下话。陈海记得,当年这部电影相当火爆,祁同伟多次邀请他去看。只是他妻子刚逝去一年,他埋首工作实在没心情。
可如今……
陈海不着痕迹用余光望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祁同伟,登时抬步走向售票处。
“先生,您好,请问您要看什么电影?”
“你好,小同志,请给我来一张下午三点十分那场《十面埋伏》的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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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电影,陈海与祁同伟约在了一间咖啡厅的包房内。两人坐在靠窗边的包房,面对着面,陈海要了一杯美式咖啡,祁同伟则要了一杯红茶。
陈海笑道:“梁总,好久不见。”
“海子……”两人眼神相对,祁同伟下意识脱口而出,“对不起。”
陈海一愣,唇边笑容瞬间凝结,原本端起咖啡的手也僵住了。
“海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说罢,祁同伟征询似的看了看陈海,陈海随即放下咖啡杯,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
祁同伟接着说道:“古希腊神话里有个人叫伊卡洛斯。伊卡洛斯的父亲,是代达罗斯,他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他被人困在岛上,跟当地的女人成了婚,便有了伊卡洛斯这个孩子。岛上的日子虽然单纯快乐,但时日已久,代达罗斯思念家乡,所以打算自己做一对翅膀飞回家乡。伊卡洛斯自幼跟随父亲身边,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也学会了做翅膀。代达罗斯很欣慰,便教导儿子如何操纵翅膀。他叮嘱儿子: ‘你要当心,必须在半空中飞行。你如果飞得太低,羽翼会碰到海水,沾湿了会变得沉重,你就会被拽在大海里;要是飞得太高,翅膀上的羽毛会因靠近太阳而着火。’”
陈海垂目叹息,咖啡慢慢凉了,心也慢慢凉了。这意思,学长是怪他么?
果然,祁同伟意有所指道:“可惜伊卡洛斯没有听父亲的话,飞上了高空。最终翅膀被太阳融化,坠落在了大海里,被海水淹死。”
“所以呢?”
“所以,抱歉,我……”祁同伟歉意笑笑,“我没办法,所以我只好对你下手,希望你能理解我。”
“学长,你不必同我道歉。”陈海渐渐敛起笑容,肃然道,“你应该跟汉东人民道歉,跟所有被你伤害过的底层群众道歉……”
“海子,你不懂。”祁同伟冷硬道,“如果不是搭上赵家的船,我就当不上京州市公安局局长了。我的苦,哪是你这种幸运儿能懂的?”
“是啊,凭学长你的本事,半年后就该升汉东省警察厅副厅长的,只可惜你太心急了。”望着祁同伟惊异的眼神,陈海平静道,“学长,你聪明一世,却被别人摆了一道。我还奇怪为什么那个王副厅长多坐了一年副厅长交椅,原来如此。”
当初陈海得知同样破案后学长无法高升,他一封辞职申请书拍在老师案头,任凭高育良说尽了好话也没能让他改变主意。最后,高育良终于透露了一点消息——他打算让祁同伟接汉东省省厅副厅长的活,可原副厅长王玉坤是个老狐狸,他不想提前漏了风。
没想到……
陈海一叹:“老学长,真不知道你的上进心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祁同伟淡淡道:“纵然我有诸多不是,那也比赵瑞龙那个混蛋好上许多。”
“瑞……赵总?”
“是,”祁同伟轻笑道,“海子,我知道你心软,但你别被那个小混蛋给骗了。”
陈海眯起眼。
随后,祁同伟呷一口红茶,将他与赵瑞龙合作的事情徐徐道来。
“海子,坦白说我此刻没有在汉东的记忆。不过,我经常会梦到汉东这个地方,在那,我和瑞龙……”
——————————
是夜,陈海回到家中,赵瑞龙的信息很快就发过来了。
——怎么样,阿海,顺利么?
若是以往,陈海定会开心地给赵瑞龙回个信息,但此时……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犹豫再三,终究回道:
——谈不上顺不顺利,只是聊了一些往事。
叮咚,信息又过来了:
——关于我的?
陈海忽然想赌一赌,他接着回道:
——是的,瑞龙,学长说的是否属实?
——是。
看到这条信息,陈海握紧了手里的诺基亚。良久,陈海回复了赵瑞龙,信息上只有两个字:
——赵总。
手机那头,赵瑞龙苦笑。他已经把陈海当作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了,谁知有人在他快要离不开阳光的时候突然抽走这阵温暖……
祁哥,你果然够狠。
也罢,情浅缘更浅,一切都还来得及。
于是,赵瑞龙果断回道:
——明白了,陈海同志。
接到这条信息,忆起生日那晚天开花海田垄上的点点萤火,陈海靠着门无力跌坐在地上。
他们俩,怕是连原点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