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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郑今年四十岁,是我所结识的骑手中,较为年长的一位。第一次见他,对他古铜色的肤色印象深刻,只有长时间在阳光下工作的人,才会拥有这样的完美肤色,就知道此人不简单。
与他简短地聊过几次天,才知道,如果按辈分来论,他绝对是前辈级的存在,属于最早那一批,从事外卖配送工作的人。他在KFC做外卖配送的时候,像美团和饿了么这些外卖平台,还没有诞生。以前,KFC、麦当劳可是非常时髦的地方,工作的待遇挺不错。就连马云,年轻时候,也想去KFC做店员,可惜没有被录取。
后来,与很多人一样,2020年世界发生了一件大事,打乱了很多人的轨迹。尤其在最严重的那一段时期,为了保护生命安全,不得不将市里不同区用高高的围挡隔离开,只进不去。而老郑居住和工作的地方距离不远,但恰好属于两个不同的区,就这样,某一天早上,他就无法继续去KFC上班了。
为了生计,他开始用很早前注册的外卖账号跑单,打算临时做一个过渡,等疫情结束,一切恢复正常,就可以回去上班了。可后来,听说出了很多变故,像KFC这样的洋快餐,越来越不行了,最终他也没有再回KFC,一直跑外卖到现在。
此刻他正在他的“常驻点”等活,按照平台的说法,会推送以常驻点为圆心,半径为3公里范围的订单,骑手在“常驻点”派单的几率会大一些,至于有多大,那就属于商业机密了,作为骑手也只能选择相信。
他靠在一辆白色泛黄的电动车旁,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印着“红河”字样的卷烟,拿烟、点烟一气呵成,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白色烟雾将他团团包围,习惯性地瞄了一眼手机屏幕,此刻的时间是21:01。
外卖平台每天晚上9点后,骑手的数量往往会减少,都会上调单价,刺激在线的骑手多接单。身处数九寒天的东北,他在外面挨饿、受冻一整天,就等这一刻,好将白天的损失挽回。这极度恶劣的考验,仿佛是独属于他的“狩猎”时刻。
他稍稍振作精神,用手指在手机上不停地上下滑动,屏幕发出的幽幽白光,反射到他那暗淡的脸上,瘦长的脸部轮廓被一笔勾勒,嘴角微微上扬,被疲惫占满的脸上,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像是水中的涟漪一样扩散开来。
街道两旁堆满了前一场大雪的积雪,纵然在午间的阳光照射下,丝毫没有一点损失。冷清又寂静,零下二十度的夜晚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无孔不入的寒冷将人们封印在温暖的室内,但他对此却习以为常,毫不畏惧,或者说早已麻木。
他骑着他那锈迹斑斑的二手电动车,在寂寞的夜色中疾驰,就像手握长矛的老年版“唐吉诃德”向着风车冲锋,不同的是他的目标像空气一样无形。就在几天前的一个夜里,这辆车在路上,毫无征兆,突然抛锚,将他无情地丢在路上。换了一个新的,不太配套的控制器,花了200元,这几乎是他一天的收入。
修车的师傅说,控制器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元器件,就像是人的心脏一样。在我看来,他的电动车,在修车师傅手中看似起死回生了,但某种意义上说,过去的那辆车却早已彻底死亡。
“叮咚,你有新订单,请及时处理!”,系统终于记得他了,派给了他一单,他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点了一下“接受”,将此单纳入囊中,开始从上往下仔细阅读订单的详细内容,以便提前计划出合理省时的路线。
价格有点小惊喜,几乎是普通时段的两倍之多,美中不足的是距离稍稍有一些远,6.7公里。正当他取完餐,推门从店里走出来,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无意间发现有一个订单孤零零地在大厅里挂着,无人问津,居然与手中的订单,是同一个取货点,同一个收货地址,电光火石之间,他甚至没有动用脑子思考,凭借着敏感的嗅觉,没有半点迟疑,赶忙用手指去抢,虽然胜算不大,老郑岁数大了反应迟钝,根本抢不过那帮眼疾手快的年轻骑手们。结果,居然被他抢到了,他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家烧烤店的老板很给力,不一会儿,他就取到了餐,小心翼翼地将两份外卖安排好位置,依次放进外卖箱,盖上盖子,单手拧动油门,电动车后轮的电机,呜呜作响,带动着前轮像一匹狂暴的野兽往前窜,顷刻之间就回到了柏油马路上。
大约10分钟后,过了第5个红绿灯,电动车开始发病,在没有捏闸的情况下,开始一顿一卡。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老郑心想,肯定某个地方出现了问题,面对骑虎难下的局面,他说服自己必须冷静下来,想办法维持现状,咬着牙,放慢车速,尽可能保持一直前进的状态,并在心里虔诚地祈祷,故障千万别恶化下去。
原本35分钟以内的车程,今晚他耗费了50分钟。当他如履薄冰地将车“挪”到目的地的小区大门时,系统只留给他可怜的4分钟,有点来不及了。但愿刚好有人进出,这样便可以借机进入,快速拆掉压在胸口,正在愈变愈大的巨石。
但丁曾说过,“一个人愈知道时间的价值,愈感觉失时的痛苦呀!”时间在一秒秒地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在老郑眼前倒数,倒计时还在继续,焦急在逐渐升温,痛苦也在加剧。理论上讲,他还有机会,但凡有点超能力,就会像绿巨人一样,徒手把阻挡他的大铁门,撕开一个大窟窿才解气。
“滴!”尖锐而短促的一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也将老郑拉回现实,眼看那原本固若金汤,与漆黑的夜融为一体的铁门自动弹开了,他必须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于是使出全力骑着他受伤的坐骑,一头扎进门里,那一片黑暗又陌生的世界。
在黑暗而又陌生的小区里,像一个盲人一样,摸索了一会,利用手机的定位和导航,反复确认之后,总算到达了顾客的那栋楼,此时系统已经开始读秒,50秒、49秒、48秒......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昏暗且逼仄楼梯,在倒计时显示最后10秒的时候,果断地滑动屏幕,完成了订单。
这两块“巨石”,在千钧一发间,被他击得粉碎,碎落一地,他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瘫软地靠在白色的墙上。
他去了经常修车的那一条街,可是修车的门市大多很早关门歇业,灯箱灭了,卷闸门也已拉下。毕竟时间太晚了,更何况在一个如此寒冷的冬夜里,正常人是不会出来修车的。他本可以先回家睡一觉,明天白天再修,但这样会耽误明天的时间,而且他执拗的性格也不允许他这样做,没有妥协于现实,想要再试试,碰碰运气。
继续往北走了两个红绿灯,在一个路口,他突然停下了,眼睛被某个火红的东西所吸引。发现几块不规则的废弃木条,拥挤地在铁桶里熊熊燃烧,橙红的火焰如同一柄巨大的火把,照亮了周围的黑暗。他隐约看到木板上,用粗糙的毛笔手写的四个大字“便民修车”。
老郑将车停在路边,只身一人向那一团火,试探性地一步步靠近,走到一个略显低矮的门前,他用手掀开了厚重门帘的一角,只见一个老头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AI朗读有声小说的怪异声音,在狭窄的屋子里回荡。老郑先开口了,“师傅,能修电动车吗?” 老头并没有直接回答,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过,仿佛沉浸在有声小说的故事里了,无法自拔,抑或早已睡着。片刻过后,老头睁开了眼睛,从摇椅上起身,“把车推屋子里来!”
老头轻描淡写地询问了一番有关故障的症状,得出一个肉眼可见的结论,用手指着断开的刹车闸线。老头从墙上了取下一根新的闸线,俯下身去,拆下坏的闸线,换上了新的闸线,干脆利落,简单测试了一下效果后,拍了一下车把,吐出两个字“好了!”
老郑赶忙付完了钱,价格还算公道,他送外卖经常路过这一片,但从未注意过,这里还有一家修车店。
时间不早了,该要回家了,他走出温暖的室内,重新踏入这无边黑暗且寒冷的世界,此时的夜色,起了薄薄的雾,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纱,更浓重了一些。他又点上了一根烟骑上车,很快就消失在城市的灯火阑珊中。
在这个偌大城市中,他从不介意当一个无名之辈,每天与成百上千的人擦肩而过,也不在意是否有真正的交集。
在与困难的斗争中,他像一块岩石一样,坚韧不屈,不被打败,又一次获得了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