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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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不愿意放过自己,一直都是这样。幼时单休的周六,回家已是傍晚,连家乡的全貌都没看见,就得赶着完成作业;次日清晨,本想着在村子里逛逛,又不得不准备下周的口粮,不论是傍晚,还是晌午,我对家乡的感觉像是一夜的距离,总是那么行色匆匆。我曾试着将这段时间无限制拉长,好像在深夜多坚持一分钟,就多享受了一丝家的温暖,可越是这样,对家就越依恋,我甚至认为五公里外的小学就是它乡,要把磨破的布鞋底碎片装进文具盒悄悄带回故乡的土地,就像偷运骨灰一样。也许像我一样的人太多,熬着熬着,单休也就变成了双休,那时,无论有多晚,我总是在周五晚上坚持完成所有作业,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切实的感受到,我把周末像扯橡皮一样拉长了,变成了三天。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要面临是否离开这里,因为在远方,我会花很大的力气去摆脱对故土的依恋,用很长的时间去适应新的土地,即便如此,我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因为我想知道,要经历怎样的磨炼或是苦难,才能让新的生活填补原本留在内心的孤寂。

我喜欢规划着时间,像是有计划的去排挤孤独,我曾幻想着有一个声音来打破这命中注定的孤独,但时间越久,妄想的东西终归不能实现,慢慢地也就习惯了。直到褚玲玲的出现,那些习惯了的平静,在不经意间,又好像让曾经的幻想变成了现实,像是见到了故乡的亲人,具体一点像是又一次见到了陈小梅。

褚玲玲挽着一位姑娘,应该是她新结识的姐妹,我不想用一堆词语去描写她的外貌,但她在褚玲玲的介绍后微笑着点头示意,却让我想起一个人,她叫“馒头。”

馒头是我的高中同学,具体说是同级校友,她很优秀,进校就在重点班;她喜欢黄色的短版夹克,手插在衣兜像是向下使着劲,让上半身塑形得凹凸有致;她身材不高,紧身喇叭口牛仔裤却能把腿紧绷的更加修长,让上下半身比例平衡得恰到好处;她喜欢把高平底靴子套在裤子的喇叭口下,只露出半个圆头鞋面,脚显得格外小巧可爱,只是高高的鞋底像是踩着两块铁砖,跑起来像是挥舞着榔头。她皮肤白皙光滑,寒风掠过,脸蛋就快速地泛起红晕,她喜欢扎着马尾,偶尔也用发簪固定发髻,可不论怎样,额前散落的那部分头发都会自然的分到两鬓,像是两片叶子掩着一颗水蜜桃。我本想叫她桃子,但大部分人却说她像是蒸笼里刷着红色标记的馒头,我偶尔也在想,为什么不是寿桃。

我常常趴在楼道的栏杆上,看她和郑红燕蒋翠芳挽着,从教室到饭堂,从饭堂到宿舍。郑红燕身材极为高挑,他们叫她“油条”,蒋翠芳总是戴着一只花发夹,穿着一件碎花棉袄,他们叫她“花卷”,而我总觉得她们像是一个“1”拖着两个“0”,是校园里行走的100分。

我和馒头的结识没有正式的开始,却像花儿的生长一样顺其自然,我常常躲在教室角落看花卷带她们来教室打闹,我不知道她们是否察觉我的存在,但我一定会注意“100分”就在我的身边。馒头曾走过来向我借用铅笔,我近距离偷看了她的笑容,眉毛弯弯,目光温暖,脸蛋似涂着腮红,犹如简笔画里微笑的小太阳,而我却像一只暴露在阳光下的小绵羊,没敢说一句话。我曾放在桌上一个笔记本,只在第一页写了一首打油诗,也不知在我甩着头发从她眼前离开时,她有没有好奇地去看那首诗:

柳翠燕飞草馥馥,桃市深处有麦香。

借问何处有仙子,不知馒头是桃仙。

花卷眼睛深度近视,极厚的镜片,好像让动作都改变得比常人慢半拍,以致她和我们交流起来显得极为真诚。我以眼睛近视为由和她做了同桌,她天真的问我为什么要跟着她,我说我想和你慢慢长大。

她说:“跟着我们美女慢慢变大?”

我说:“那当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哪知她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会引用的语录,她说:“那岂不是你们男生的精子会撒满一地。”

她喜欢宣读我的“诗集”,我也不在乎,只是她抢去我那本曾经故意放在桌上的笔记本时,我又羞涩了起来,我用一周的生活费请她们吃冰淇凌,假装阻止了她本就不快的动作,于是,我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吃上几天心爱的馒头。

花卷会告诉我关于馒头的一切消息,但我跟馒头却没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流,我既期望又胆怯,我依旧是那个故意徘徊在路口的人,等着100分路过,假装和花卷打招呼,再乘机看看馒头和我点头示意。我依旧要在课间去到更远的卫生间,才能从重点班路过,才能感觉馒头离我近了一些,可当我发现她在课间还在座位上努力时,感觉她又离我更远了一些。

学校总是在不断地推行素质教育,花卷说她要去广播站当播音员,还说馒头也会去,可我从小就惧怕权威,紧张时连舌头都捋不清,怎能融入那种集体,我说我能做什么?她慢慢地推了推眼镜说:“做我们的通讯员。”运动会那天,我为“油条”写了三篇夺冠的稿子,全部亲手送到了馒头手中。馒头推荐我做播音员,可我在话筒里支吾半天,过度透支了站长的耐性,又把我打回了通讯员。不久馒头辞去了播音员,当了生活委员,挂着红袖标,由教导主任组织着,浩浩荡荡地来检查我擦的窗户,我的窗户并未一尘不染,像是犯了天大的错,被学校新买的摄像机曝光着处理,我犹如窗户上那粒抹不去的尘埃,揉在每一双眼睛里。不久,馒头又辞去了生活委员。

馒头的生日,我为礼物发愁,我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我数着兜里的零钱,问花卷十二元能买什么?她说买本《乞力马扎罗的雪》看看。于是我买了,没看,直接让花卷送给了馒头。我并不知道这本书写了什么,只是一味地想送出东西,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一切都是对的,因为我不想像哈里一样,当死亡来临时,心中纵然有净土,却还有很多东西没来得及写。


我们列队走进一间拉着窗帘的空旷教室,看见讲台上站着三位白大褂,中间一位挺着大肚子,大背头摩丝锃亮,大鼻子鼻毛外漏,大嘴角长着大黑痣,因为黑痣实在太大,整张嘴好像都被衬成了黑色,要不是旁边的白大褂介绍说是主任医师,我都敢断定他是临时拉来凑数的包工头。在大黑痣医师的命令下,我们脱得只剩裤衩,赤裸裸地站在教室四周,有羞涩,有捂胸,有捂弟。大黑痣则站在中央,拿着一把钢制扁尺,像训狗一样,让我们围着他跑起来,我们只能吐着舌头,哈哈地跑着,像一群哈巴狗,那些动作缓慢,蠕动不愿配合的狗,还会被大黑痣用钢尺鞭策两下。

大黑痣好像十分享受这些小弟在他们面前飞舞,于是又为我们增加了伸展运动和跳跃运动,运动完毕,他还不放心,还向另一个白大褂索要了眼镜,挨个拉开我们的裤衩,如比对大小一样窥视,若发现大的,就要求脱掉裤衩,用钢尺托拨反覆,如买王八检查龟头活性一样,要回家炒着吃,可当他拉开我的内裤时,我却看见大黑痣上有一根长长的毛,于是我敢断定他一定是生吞。那一刻,我其实并不害怕他如何挑选我,我恐惧的是,他是货真价实的泌尿科主任,火眼金睛,看见我长的珍珠疹。

我不敢想象这次体检都在经历什么,像是被羞辱,又像是为明天寻找希望,我们都会自行脑补隔壁房间的女生们会经历怎样的场面,更何况她们之中还有我爱慕了三个春秋的馒头。没多久,我看见100分站在校门侧,想着过去打声招呼,可临近了才发现馒头伤心地哭着,油条花卷正一个劲地安慰着。我正想着冲过去加入这个天使般的队伍,却看见那个安慰团的旁边还站着一位高大英俊壮实的小伙,他穿着长款呢子大衣,双手插兜,不停的配合着点头,还时不时地拍着馒头的肩膀。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随手招了一辆人力三轮,来到亚子河边,我见亚子河水面平静,无任何波澜,便大吼了一声,这时水面突然开始涌动,不停的加速向下流去,一潭静水瞬间倾泻而完,这时潭底凸显一条石龙,石龙腾空而起,吃掉还在蹦跳的鱼虾,围着对面山顶的青龙寺盘旋三圈,来到我的面前,它张着大口,摇头摆尾,我摸着它的头,翻身骑了上去,去到天庭,借了无忧剑,讨了长生丹,再回去接了馒头,去了无忧境。

花卷曾问我,上面有没有好的关系,我这土生土长的土著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直到去到远方的大学,我都为当初的无能无力,再没有勇气去想念馒头,我永远忘不了那张哭泣的脸庞,毕竟是那个阶段的最后一次见面。

我曾向馒头家里去过两次电话,一次说她不在家,一次被盘问到等不到馒头听电话,就不得不放弃通话。

褚玲玲见我傻傻的望着她身旁的姑娘,笑着说:“就知道你会这样。”我不敢上前,我知道她不是馒头,但她让我不得不想起她。我知道同学的同学和馒头在同一所大学,也打听到她们宿舍没有安装电话,就鼓起勇气委托那位同学,让馒头给我回电话,我没有等到馒头的回电,便又申请了一个电邮,让那位同学把账号和密码转交给馒头。我每天都会向那个邮箱发去邮件,坚持了一个月,却也没有一封回复,我只能好奇地再去登陆那个被送去的邮箱,密码没有改变,三十封邮件全部未读。我捂着眼睛默默流泪,像是离别时的馒头,她不为我,我为她。

我总是会炫耀馒头有多美丽,总是不经意间扯上馒头的故事,但那又如何,我们依旧没有真正的交集,就像我曾经要装作偶遇才能见她一样,在心中永远默念等不来实现。参加工作后,我无意间在人人网看到了馒头的QQ,加了她,等了两天才通过,不过又是暗色的图标,我想留言,可输入了长长的文字,又逐字删除,就像我那涉事未深的人生,总是在幻想中输入一切,又在纠结着删除所有。我们有着各自的联系方式,谁也没有主动联系,就这样又过了两年,我发现她的空间有了照片更新,就点了进去,是她穿着婚纱和一位穿着礼服的男士的照片,她幸福快乐,美丽高贵。他高大英俊壮实,是那个曾经站在校门口,和油条花卷一起安慰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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