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要爱多少人,才能算得上圆满?
又要错过多少,才能习惯那种遗憾,才可以不把悲伤挂在脸上,不把忧郁放在心底。
我时常会伏在窗前,看一轮白白的月光,然后静静地望着,什么也不说,只在濒临睡着的时候,轻轻的唤一声你的名字。
月光落在我的发上,就像笼了一层白色的霜。
初秋的深夜,时不时就会下雨。
雨不大,落在玻璃上,敲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来。
我又想起多年前的一个雨夜,在泥泞的水泥路边,我赤着脚,拦下来一辆飞驰的汽车。
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也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想的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汽车,和村里的那一辆简直太不一样。
眼前的汽车黑得发亮,雨水哗啦啦的泼下来,我都没有发觉,你已走到了我的身边。
你脱下你的衣服把我包起来,然后你大手一横,我就滚在你的怀里,接着你把我放到了后车座上,然后问我:“你是要到哪里去?”
我要到哪里去?
我也在问我自己。
从有记忆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是被山上尼姑庵的姑姑养大的。
我曾听她说,我生得极娇气,那时山下才有水喝,我一渴了,她就拿花瓣上的露珠来喂我,所以给我取了个名字,便是露珠。
后来我就被那个男人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知道我坐了车,坐了船,还坐了飞机,那个与世无争的小山村就这样在我的脑海里,逐渐逐渐的,被抹去。
他给我买了很多白色的裙子,我的房间里有大大的落地玻璃,拉开窗帘就能感觉海风的暖,我再也不是那个穿着粗布麻衣问着姑姑要吃年糕的小女孩了。
起初,我坐在餐桌上,还能偶尔想起来,那个将我一手带大的姑姑。
也曾在月下的屋檐,对着天上的星星说:“姑姑,珠儿很想你,你在天上看着珠儿吗?珠儿现在很好,有时间你就来看看我。”
可是我一次也不曾梦见姑姑,因为我知道,姑姑是不会来的,姑姑曾说,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是不能来亲近这个世界的人的,会把那个人也带走。
姑姑一定是看我活得很好,所以,她才不来带我走。
我一个人,住着一间大大的房子,有人煮饭,有人收拾屋子,还有人每天专门为我束发,他,也偶尔会过来。
他偶尔会问我,多大了,还记不记得父母在哪里?
可我从来都不会回答。
那时候,我的生命里一片寂静,我能给他的,除了沉默,便是更无尽的沉默。
他总是会在傍晚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去海边,然后给我念一些我听不太懂的古怪玩意儿。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诗,那么多的日子里,他一直在给我念那首诗。
时间缓慢且惆怅,我渐渐的明白了他每个礼拜一就会出现,礼拜三再离开,也知道他有自己的公司,他需要工作,很累,常常要出差。
有一天他带着我我围着海边转了一圈,然后停下来对我说:“你知道吗?这是一座岛,我每次来见你都要坐船,就是你很喜欢的有巨大的帆的那种船。”
我依旧是不说话,只是抬起头望着他眼里的星星。
他也一直以为我就是哑巴。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拿回来一本书,那是一本没有字的书,书上每一页摸起来都不一样。
他却只让我摸一行,然后一边拿我的手去摸,一边说:“我爱你。”
那个时候,我的心里一怔,书也掉在了地上。
那晚的夜依然很凉,可是在他的怀里,我又觉得像极了夏天的夜,闷热,又潮湿。
多年以后我明白过来,那是爱情的种子在萌芽。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了,跟着佣人一起给他准备早餐,还第一次学会了煎荷包蛋,那是他最喜欢的东西,我知道他每天早上都会吃。
他下来以后如往常一样,会摸摸我的头说早安,然后坐在我对面的凳子上,熟练的把荷包蛋切成小块儿,送进嘴里。
我就一直看着他,丝毫不打算吃饭,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他似乎是发觉了,停下手里的动作,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说:“早安。”
他惊得手里的叉子都掉了。
愣了一会儿才跑过来抱着我。
“你会说话了?”
我点点头。
他拉着我去他的书房,找来一本书试着叫我念,可惜,我是不识字的。
他大概是知道了,便不让我念书,然后又一次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是哪里的人,家里还有没有人。
这一次,我都告诉他了。
他听完以后,把我抱得更紧了,说:“我会照顾好你的。”
第二天,他请了先生回来教我识字,写字,还有人专门教我弹钢琴和画画,我的生活开始丰富起来,我还学会了插花,学会了织围巾。
可惜我学得太迟,那个时候,春天都已经来了。
后来我知道我学会的第一个是爱,他拿着我的手教我好久,一笔一画,很是细心。
在第二个夏天来临前,我已经学会了好多,他带着我搬到了城里,带着我去见了他的父母,我知道他想和我结婚,但他的父母不同意。
他还是对我很耐心,带着我逛街,教我给自己买衣服,买鞋子,教我去便利店,还有纸币的金额大小。
直到我可以自己出去,然后自己回来。
我知道他一直在身后默默的跟着我,不远不近的地方。
有一天他突然问我,为什么会叫露珠。
我笑笑说:“因为我是吃露珠长大的呀。”
他琥珀色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然后抱着我沉沉睡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带我去选婚纱。
白色的蕾丝衬得我格外好看。
然后他说,他要去出差,回来的时候,就带我去教堂,到那个时候,他就是我名正言顺的丈夫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很是高兴,眉梢都透着浓浓的笑意。
我在我们的房子里,每天和他通电话,他会给我说很多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并说下一次,一定要带我一起去。
他要回来的那天,天空很美,白色的云朵浮在淡蓝色的天空上,像极了小时候姑姑抱我在怀里的时候,我看到的天。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全身插满了管子,医生说他活不了了,还有几分钟,让我们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完。
护士开始卸掉他身上的仪器,他的母亲在一旁早已晕厥过去,他很用力的抬手想再摸一摸我的头发,我便把头埋在他的掌心里。
他说不能照顾我了,唯一的遗憾就是从没听我说过我爱他。
我看得出来,他很痛苦。
姑姑说,临走的人别让他有惦记,不然就会投不了胎,在奈何桥头变成孤魂野鬼,永远永远的漂泊。
于是我眨眨眼泪,很用力的说:“这么久了,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他的眼泪也落下来,然后长久的闭上了双眼。
我趴在他的身上,后悔极了,一遍又一遍歇斯底里的说着爱他。
可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后来在他的墓碑前,我一遍又一遍对他说,我爱他,希望他等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他。
然后我回到了那个我和他一起度过最多日子的小岛,在房间里一刀割断了手腕的动脉。
再醒过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在追他的路上了,可睁开眼却看见了他父母着急的样子。
我才知道,我怀孕了。
在花园的长椅上坐着,一只手摸着我的肚子,我好像感觉他又回来了,正抱着我,然后一边温柔的为我捋着碎发。
周围的人很多,那些孕妇都有丈夫在一旁搀扶,但我一点儿也不羡慕。
耳边又隐约念起他最爱念给我的那首诗:
有一美人兮
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
思之如狂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再纠结那一句我爱你会怎样了,身体里有了他的血肉,似乎一切又开始变得美好了。
回到了最初在岛上的时候,时光温柔,又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