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像别人一样接受教育，上一个二三流的大学，然后毕业四处奔波碰壁，一直找不到工作，我以前不信的一毕业就失业这话，原来真的没错。在家啃老一年后，双亲忍无可忍还得忍，我去附近便利店买薯片顺便避避家里的怒火的时候，看到招聘广告在冰柜前闪闪发光，我突然觉得再这样混下去实在不像样。这是我最顺利的一次面试，毫无竞争力。
半夜十二点我站在空荡荡的店内，百无聊赖地盯着左上角的监控摄像头，开始想店内监控不到的死角在哪？冰柜左侧角，第三排货架末......精彩人生彻底与我无缘，我也不知道脑里怎么突然冒出来这句话，以前没有想过未来要如何过活，但是至少也不是这般黯淡。不过也不是做一辈子收银员，我还是会去找工作，这只是为了暂时应付双亲，我还是有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午夜轮回，外面一片漆黑，整个城镇都陷入昏睡，连空气都停下来休息，我一个人站在收银台前昏昏欲睡。
“欢迎光临。”招财电子猫的声音把我惊醒，一个30多岁的男子穿着蓝色制服套装开门进来，一下子就和我对上视线。
气氛有一些尴尬，我僵直着嘴角勉强露出一丝微笑，他则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走近货架。见鬼。
“就这些是吗？一共32.5，收您50元，找您17.5。”
他接下零钱，拿出红烧牛肉味的桶装方便面，指指门口标识的免费开水的告示，说：“有开水吗？”
“有的有的，等一下。”
他低沉的声音裹着夜风而来，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绕道准备室拿开水壶，没想到里面空空如也。这时我才想起来店长和我交班的时候叮嘱过我要烧开水的。
“请稍等一下，我马上烧开水。”我探出头对他喊道，他皱着眉头点点头，提着购物袋坐在店内的桌前等待。
我手忙脚乱烧好水，提着水壶来到他身前，往他倒好调料的方便面里注水，一边偷瞥他的工作牌。原来他叫李顺，是个出租车司机，看来在值夜班。
结果我一不小心就倒太多水，看着那肆意流淌的褐色汤汁像黏糊糊的水怪即将侵占他的蓝色衬衫，我一个激灵迅速把他推开，这绝对是我最敏捷的一次动作。
他躺在地上诧异地盯着一脸呆滞的我，这是我们第二次对上视线，我只想这时候如果有UFO把我带走就好了，我愿意用我的余生来偿还这次乘坐飞船的费用。
“对不起，你没事吧，你，我，等一下，我先把这里擦了。”我迅速拉起收银员的制服衣角前倾上身去擦那滩水，没想到开水这么烫，我又急忙甩着衣服散热，黄色的制服上赫然一块被吸收的大团深色地图。我想瞌睡会让人智商下降。
这时男子早就从地上爬起来，忍着笑意的眼角憋出几条小皱纹，他摆好凳子端起面叉一大口送进嘴里，哗啦一下又全吐回碗里，他吐着舌头嘶嘶道：“好烫。”
我回到收银台，闻着红烧牛肉面的香气，盯着他狼吞虎咽的背影，默默吞口水，好想吃啊。
等他吃完离开，我站在还冒着热气的面汤前望着他逐渐消融在黑夜里的背影，不远处暗黄的灯光闪烁一下，引擎发动的声音在空寂的街道如水波般扩散。 不知道行驶在夜晚的空旷街道上是怎样的感觉？
我按住放在桌上的柠檬味糖果，悄悄地放进裤子口袋，继续在收银台值班。
02
秋风渐起，夜晚也愈发添了寒意，过了十二点一般很难能看见人。我倚靠在收银台上百无聊赖地数硬币，把硬币一个一个垒起来就像平地而起的一栋栋高楼。
一点钟时我把硬币都收好，一本正经地理好衣角，笔直地站好等待我唯一的客人，根据这两个礼拜的摸索我判断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差不多要饿了。
果然李顺先生推开门进来，他个子高骨架大，头发很短但很浓密，嘴唇很厚，看上去面无表情且沉默寡言。他这几天都在店里吃夜宵——红烧牛肉面，然后都会在桌上留几颗糖果，第一天是一颗，之后3颗5颗的看他心情吧。我照单全收。
“有开水吗？”他结完帐老规矩问道。
“有的有的，稍等。”我早就准备好啦，就等着你来呢，看到他我嘴巴下意识就开始分泌唾液，这么多天的柠檬糖不是白吃的。
今天他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吃完后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朝收银台走来，他抓着一把巧克力直接放在我的面前。
我看着面前小山堆的巧克力，很高兴今天终于可以换换口味，我笑眯眯地抬起头和他道谢。
“谢谢。”
他眼神飘忽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我道谢回过神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的眼睛。我感觉自己被大卡车的大车灯直射而无所遁形，情不自禁心虚起来，难道我做错什么了？
“我想和你一起，吃个饭。”
“哈。”我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形式被人约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你钱呢，至少要笑着说吧。
“你觉得怎么样？”他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我，好像凶猛的狗熊耐心地等待猎物，夜黑风高正好动手。
“额，不错啊。”我僵直地低头站着，背后冷汗直冒。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喜欢吃什么菜？我知道几个不错的饭店，要不然去郊外看景，我可以准备便当，我煮菜还可以......”他自顾自地说着，耳朵通红，眼睛亮得如同夜晚街角的灯光，与之前沉默寡言的印象天壤之别，“啊，抱歉，你觉得怎么样？”
得，又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但是耳朵还是红的。我好像稍微触碰到了面前这个存在于另一个星球上的男人，他就像拼命躲在树后面试图遮住自己庞大身躯的狗熊。
“那个，你觉得怎么样?”他低下头又凑近我一寸盯着我，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额，可以吧。”我擦擦脸上的冷汗，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嘴巴自顾自行动起来。
“那你一直上夜班吗，我这个月排夜班，我们可以约晚饭，稍微早点，不会打扰上班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都可以。”
“那明天下午五点在那个转角等你。”
“行吧。”
他皱着眉头径直离开，也看不出一丁点喜悦，我一脑袋浆糊，这是约会吗？他是对我有好感吗？喜欢我?
我看着外面闪烁的车灯，感觉好奇妙。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人喜欢，我还以为我会一直在晦暗池塘里沉到底，没想到他人的一点点举动如此简单的让我混乱。
难道我一直向往被人亲近吗？不可能，那也不会是狗熊先生。
03
“今天这么早去上班?咦，不会吧化妆了吗？约会?打扮打扮还是能看的嘛。”老妈一脸惊讶地捧着我的脸打量，我尴尬地扯扯大学毕业买的藏青连衣裙。
“哎呀，妆都花了，你走开啦。”我打开她的手，把她一连串的问号挡在门内，慢悠悠走去和李顺先生约好的地方。
没想到还是来早了，提早半小时就到了，不是说女生太早会显得不矜持吗？我打算去正对街角的书店逛逛看看杂志，等他来了我再迟到一点从后面绕过去。
我在书店杂志架子前站了十五分钟，之后买了罐汽水边喝边等，眼睁睁看着时钟都五点过十分了，那人还没来。
难道我是被放鸽子了吗？我焦急地在书店门口转圈圈，最后怒气冲冲地从书店走出来，打算从街角路过直接回家吃饭。
一出门，我就看见李顺先生正好从对面咖啡店走出来，我俩面面相觑呆立几秒。
“你怎么从这里出来?”我们异口同声的说，之后就是颇有默契的沉默。
他指指对面二楼的咖啡店，挠挠头说：“来早了，我就来这消磨时间顺便等你，没在街角看见你，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也是消磨时间，都没看见你进咖啡店……该不会是你来得比我还早吧。”
他沉默以对，我心知肚明。
我坐上他的车跨越大桥在一家小巷是小馆子里就餐，明明是家常菜却有着难得质朴的美味，让我不自觉产生我下次还想来的想法。
从那以后我和这个大我八岁的男人时不时坐着他的出租车去各种各样的饭馆吃饭，我觉得美食是拉近距离的最好媒介，我知道他不喜欢吃辣椒，他知道我喜欢吃酸甜的菜。饭桌上我们交换美味的食物，虽没讲多少话，偶尔就沉默着享受吃饭的乐趣，但是张开嘴也敞开心。
不过我们这样是在交往吗？简直就像饭友。
04
“这个清拌凉菜好吃吗？”我咬着鸡翅满嘴油光的问他，他几乎承包了一盘拌凉菜。
“恩。你要吃吗？”他顺手夹一筷子凉菜伸到我面前。
我敏感地觉得所有人都在看我们，看我面前的这筷子凉菜，所有人的声音都离我远去，我的脸好热。
“我自己夹吧。”我磕磕巴巴说道。
“快点，要掉了。”
我听话地张开嘴，像看牙医那样一动不动，屏住呼吸等着那筷子凉菜落在我舌头上，囫囵嚼几下就吞下去，完全尝不出味道。
“好吃吗？”他一脸平静地拿着那双筷子又夹了凉菜放嘴里。
“恩。”我点点头，傻乎乎提议道：“你要不换双筷子。”
“不用，这样就好了。”他眼里荡漾着笑意，我彻底把头埋在胸前。
这样以后，每次吃饭一上菜他就夹一筷子菜喂我吃下去，美名其曰“试菜”。这已经成为我们开启晚饭前的传统。
凌晨他还是来看我打工的便利店吃夜宵，常常逗留很久，桌上留下各种各样的小东西，糖果，蛋糕，甚至汽水。还有画着火柴人的漫画讲述着他的日常故事，为我一个人值守的夜晚带来不一样的世界。
他大我八岁，比我吃过更多的苦，碰过更多的墙壁，我是他的软肋，他是我的盔甲。他不说情话，甚至没有告白，但是我知道他比我自己更爱我，一直默默守护着我却不让我知道。
这个月最后一天他照旧来了，安安静静吃完泡面走到我身边告诉我：“这是我最后一天值夜班，明天开始可能不能陪你吃饭。”
我点点头，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现实的距离，可是又任性觉得想见面总能见到的吧。
“抱歉。”他微微弯下腰在我唇上印下一个吻，我猝不及防被偷袭，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又盯着我的脸，虽然面无表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他在紧张。
“你能别盯着我吗？”
“为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会怎么样。”
“我怎么样？”
“很平静，不是说会害羞吗，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你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失落地低头不语。
我一头冷汗，很想告诉他你也要给我反应的时间啊，但是这句话说出来感觉更奇怪。
一时间无数念头从我脑海流过，但是我却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应对眼下情境的最好方案。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头热，我还是比你大八岁的老男人，月薪也不高，学历也不高，你是不是嫌弃我。”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自称老男人的李顺越讲越沮丧，自说自话起来。
我还在思考怎么开解他时，就已经错过了开口的最好时机。他，熊一样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脸上粘糊糊，还丑。
但是我做不到就这样放任他不管，我觉得他可怜又可爱。
“唉。”我叹口气，我心爱的人啊，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个时候我一把把他拉到监控禁区，两个人一起蹲在冰柜旁边，他脸上还留着鼻涕呢。
我却毅然决然捧着他吻上去，我发现店里的灯光比平时亮了不少，绚烂得刺目。或许这是我一直以来希冀的瞬间，我的世界因为他如同花苞开始绽放，甚至连平日里的百无聊赖都有了别样滋味。我和他就好像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虽然只有我们俩在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