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建立了心锚之后

作者:黎荔

“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麦田无法让我产生联想,这实在可悲。但是,你有一头金发,如果你驯养我,那该有多么美好啊!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也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这是圣埃克苏佩里小说《小王子》中的狐狸说过的话。

小王子在沙漠见到狐狸,聪明的狐狸要求小王子驯养他,于是小王子驯养了狐狸。从此以后,狐狸看到金色的麦田就会想起小王子的金发,它也爱上了麦田的风声。狐狸渴望和小王子建立关系,它希望被驯服,这样才会彼此需要,可小王子早已被玫瑰花所驯服。他日日夜夜惦记的只有这朵玫瑰。他常常自言自语,再想着想着就痛哭起来。因为爱上了遥远星球上的一朵花,每晚睡前他只要望着天空便会觉得甜蜜,所有星星都开满了花……

麦田之于狐狸,星星之于小王子,就是所谓的“心锚”吧?当条件与反射之链接模式衔接完成后,人之心锚就建立了。对于狐狸来说,麦田就是小王子一头飘扬的金发;对于小王子来说,他的那朵玫瑰花盛开在浩瀚星海里。心锚建立的前提是,一个人身心都处于强烈状态时,此刻有一个诱因不断地介入到这种状态里,那么这个诱因就会和这个状态结合而产生神经链。此后每当诱因一出现,这种强烈状态就会自动地产生。例如你曾在某一个难忘的夏夜,听过一首由张学友演唱的曲子《忘情冷雨夜》,以后只要你一听到那首曲子,“浓情年月再不回头,纯真的心早经蜕变”,便会自然地忆起早已飘远的从前旧片段,瞬间如同徘徊夜深、流浪街边,摇动了漫天痛哭的暴雨,深深湿透你的双肩。又如你和高中时代的闺蜜曾坐在河畔的潮湿草地上,仰观满天灿烂星辰寻找大熊星座的位置,那时你们经常头挨着头,亲密地共吃一个巧克力冰淇淋,每当你想重温纯真的少年友情,只要点一客这样的甜点,就好像穿越时光,和少年朋友重新在一起,坐在河畔的潮湿草地上,为流星雨划过星际许下一个个愿望。

影响心锚的威力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第一次有关联状态的强度。因为分别的那个夜晚,一轮丝毫没有缺损的圆月悬浮在空中,颜色澄黄,如同一滴巨大而混浊的眼泪,从此,不知为什么,每到月圆之夜,你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有一层薄薄的凄凉浮上心头。你不知道这薄薄的凄凉还要延续多久?那一夜分别后,是十几年天荒地老的陌路,你无法测算这个心灵事件的强度。

心锚有的深奥,有的浅显,它可能是一句话、几个字、一个动作或一个东西,让我们或看、或听、或想、或嗅、或尝,在一眨眼间改变我们内心里的感觉。最令你仓惶的,是那些深深埋藏、突然浮出水面的心锚。例如你独自一人,深冬经过街口时,买得一袋糖炒栗子,剥一个放进嘴里,却猝不及防的,被糖炒栗子勾出泪来,抬头望天,失魂落魄。你想起了当初你与谁分食过、有人给你买过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深藏的情愫突然迸发,可当初只道是寻常,糖炒栗子还是糖炒栗子,但再也没了曾经的温暖味道。那些展转的,无奈的,已经远去的,面目模糊的情感,在你没有防备的一瞬间明亮清晰起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心锚是一种永久性的体验,当你建立了心锚之后。有的心锚,唤起的是甜蜜的记忆,有的心锚,则是如影随行的创伤。对于创伤唤起来说,记忆力太好不是好事,有些事情忘记比较好,可是心锚已经在不经意中形成了。深情终究是一趟孤独的旅程,心锚成了永久的牵绊。爱是彼此之间至为深切的驯服与链接。谁驯服了谁,谁心锚了谁,谁又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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