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神仙

  小叔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小叔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因为他不会说话。

  小叔患有先天性脑瘫。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摇摇晃晃,就像刚刚学会直立行走的猿人,身体极不协调,智力低下,缺乏常人必备的简单逻辑判断能力和数学计算能力。

  他不知道下雨天出门会被淋湿,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有几个手指头,他不知道母鸡会下蛋,他不知道麻雀会飞,他不知道牛粪和泥巴的区别。

  甚至很多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东西,他都不知道。

  他的脑袋总是偏朝右边,嘴巴总是歪斜着,眼睛从来都是散漫无神,脸上经常会做出十分怪异的常人难以做出的表情,比如歪斜着嘴巴,脸颊挤出一个肉疙瘩,下嘴唇紧紧地包着下排牙齿,只露出上排牙齿,眼睛斜视,常常翻白眼,频频抽搐,仿佛脸上的肌肉不受他自己的控制一样,实际上的确是不受他控制。

  他从来不会说话,只会乌拉乌拉地叫唤,当然,他那样叫唤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明白他的意思。

  小叔在家里排行老七。

  想当年,奶奶一口气给我生了五个姑妈,而我父亲排行老六,奶奶生下老七——也就是我小叔的时候已经是四十岁的高龄产妇。奶奶生下小叔后,我那个视女人为玩物的爷爷终于重病,不久后就一命呜呼。随后父亲成家,姑妈出嫁,留下奶奶和小叔一对孤儿寡母一起生活。

  小叔不会做饭,不会洗脸,不会做任何家务,甚至连上厕所这种事情都是我奶奶教了千百遍他才学会的,但即便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后他还是会把大便拉在裤子里,而且有时他也分不清厨房和厕所的区别。

  幸而他会用勺子自己舀饭吃,虽然常常会把饭粒弄得满地都是,而这也是我的奶奶教了千万遍才学会的,实在是不容易。

  吃饭大概也就是他唯一所会的生活技能。

  他没有生活自理能力,所以在奶奶还没有去世的时候,小叔一直跟奶奶生活。我的父亲比小叔大八岁,父亲在他十八岁那年就娶了老婆,早早地成了家,并在村里的另一头盖了一座新宅,此后就一天到晚和我妈在那里腻歪,一年后我就出生了。

  父亲成家后,奶奶和小叔在老宅子里一起生活,父亲常去探望他们,每次都会带上许多他们所需要的粮食、蔬菜和衣物——不过也仅仅是如此,父亲只负责给他们提供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偶尔会给他们修缮屋舍,但父亲对联系母子和兄弟感情一概漠不关心,甚至都舍不得留在他们那儿吃一顿饭。

  父亲老是对奶奶说:都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给我生了个智障兄弟来……

  在小叔十八岁那年,我的奶奶终于病逝。小叔从此无人照料,碍于情分,父亲只好把小叔接到了家里来,而小叔和奶奶曾经一起生活过的老宅子——那间破破烂烂的老宅子被父亲毫不犹豫地拆了。父亲取下了老宅子的瓦片和木板,亲手在我家房院子西侧盖了一间简易的屋子,小小的,只容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和少许杂物——那便是小叔的卧房了。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小叔都是睡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

  小叔刚搬来我家的时候,我只有七岁,但我还记得那天小叔来我们家时的情景。

  那天小叔是被父亲生拉硬拽进院子的。一大早,我就听见院外的噪杂声,我被吵醒,便迷迷糊糊地从我的卧房里起身出来,睡眼惺忪地走到楼下,看见妈妈站在堂屋门外,薄雾缭绕,天气阴冷,妈妈面前的院门打开着,父亲在院门外,用一只手攥着小叔的手臂,十分粗鲁地将他拉扯了进来。小叔挣扎着,想后退,但因为身体不协调,腿脚不利索,力气也小,丝毫反抗不得,只能任由父亲摆布,嘴里发出难听的音节以示抗议,声音很大,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看起来他极不情愿进我家门。

  父亲没跟他废话,直接将他拉进了院子里,丢在一边,然后三下五除二地拴上了院门。小叔不会开门,但是却想跑出去,于是只能在院子里用瘦弱的身体不断地撞击门板,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造孽啊……”我听到父亲念叨着。

  母亲想去拉住小叔,父亲一脸不耐烦地说道:“别管他,撞疼了,他就不撞了。”

  然后父亲就进了屋子,看了一早上的电视,母亲则在侧房里编竹筐,明天要拿到镇上去卖。

  我原先是知道我有个小叔的,小时候我常被父母领去老宅看望奶奶。我的奶奶满头花发,两鬓斑白,满脸皱纹,扎着头发,总是穿着灰色的衣服,笑起来很慈祥。她很喜欢我这个小孙子,每次我去看望她的时候,她都会给我做好吃的,有时是糍粑,有时是汤圆,有时会给我一些糖果。每次她都会亲吻我的额头,用她树皮一般的双手摩挲我的脸颊。

  那个时候我就会看见小叔,他通常会坐在火炕旁边的小板凳上,穿着干净的衣服,面无表情,用无神的双眼盯着在火炕里跳舞的的火苗发呆。或是蹲在屋外的草地上,歪着头,对着地上正在搬运着死毛虫的蚂蚁乌拉乌拉地叫唤。有时他也会乱跑,摇摇晃晃地跑到山上,跑到河边,甚至会跑到田野里对着几头正在吃草的水牛说话,虽然水牛也听不懂他说的话,大概是听不懂。

  奶奶也不管他,只有到吃饭的时间才会到宅院后边的土坡上叫他,大声地喊他的乳名,他饿了的时候听到奶奶的呼唤就会自己走回来。

  回家的时候,他总是浑身脏兮兮的,仿佛是刚刚滚过泥坑一样。于是奶奶会叫他自己脱掉衣服。脱衣穿衣这种事情再简单不过,就连我三岁的妹妹都学会了,然而小叔的身体极不协调,在原地挣扎了半天后,也才脱下了一只袖子,显得十分吃力,最后还是需要奶奶的帮助。

  奶奶笑着跟我说:“上次他能自己把衣服脱下来了,可厉害了呢。”

  “你呀你,怎么又忘了呢?来来来,妈妈教你,对啦,真乖……”

  尽管那时小叔已经是个少年,就连胡子都长了出来,奶奶跟他说话的语气却还只当他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十分亲昵。

  毕竟小叔的智商,大概是永远停滞在五六岁了,甚至更低,三四岁罢……五六岁的孩子尚且会说话了,也听得懂人话了,但小叔似乎只听得懂我奶奶的话,那张笨嘴也不会说出别人能听懂的语言。

  奶奶把脱下来的脏衣服丢到一边的塑料盆里,盆里已经积累了一大堆小叔的脏衣服,然后慢慢给小叔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这个是你侄儿子。”奶奶把小叔领到我跟前,向他介绍我。

  这是奶奶第几次向他介绍我了?很多次了,我都记不清了,然而他总是忘记我是他的小侄子。我抬头看着他,有些害怕,毕竟他的表情十分怪异:嘴巴总是斜着,整个脸颊也是歪着的,额头拧成一个疙瘩,脸部的肌肉不受自己控制,时常抽搐。他的头发极短,几乎是光头,也许是奶奶亲自为他剃的罢,那样好打理,毕竟我小叔从来不会自己洗头,然而他的头型不好,后脑勺平平的,前额突出,又没有头发掩饰,看起来就像个歪瓜裂枣。

  他没有看我,只是看着门外,眼睛里反射着门外的阳光,仿佛看到了什么,眼里却充满了空洞。

  “来,叫小叔。”奶奶教我叫他。

  “小叔。”我叫了一声,他没有反应。

  “小叔……”我叫了三四声,他也只是看了我一眼,显得十分冷漠。

  我从兜里摸出一块奶奶给我的冰糖,用手举着,“小叔,给你糖,你喜欢吃糖吗?”

  小叔瞥了我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我手里的那块冰糖,眼神依旧空洞。不管我的小叔看什么,他的眼睛都是那样,没有任何光芒。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然而从他的眼睛里我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开心是一个样,沮丧是一个样,愤怒也是一个样,如果他会哭的话,想必也是一个样,死气沉沉,没有任何灵气。

  如果说这世上有丢了灵魂的人,我的小叔一定是其中之一。

  最后他终于警觉地伸出他那僵硬的手,慢慢地,几个不灵活的手指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我手中接过那颗冰糖。

  他没有吃,捏在手里观察着。也许他不知道这白色的小东西能吃吧。

  我又从兜里摸出一块冰糖,“小叔你看。”

  小叔转过目光,看了我一眼。我把冰糖塞进口中含着,我的腮帮子鼓了起来。

  “能吃的,很甜的……”我对他说。

  小叔学着我的样子,把手里的冰糖生硬地塞进了他嘴里。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他笑了,虽然他笑得很难看。

  吃了冰糖,他就摇摇晃晃地跑到门外看蚂蚁了,也许在他眼里,我甚至都比不上蚂蚁有趣。

  我就问奶奶:“奶奶,为什么小叔会变成这样呢?”

  奶奶说:“他一直都是这样。”

  我继续问:“那他为什么一直都是这样呢?”

  爸爸曾经跟我说过,小叔得了一种病,那种病叫做脑瘫,而且小叔得的是先天性脑瘫,也就是说,打他一生下来就是这样:行为古怪,智商迟滞,身体不协调,认知障碍,而且无药可医。

  爸爸说:“这是命,这是你小叔的命。”

  奶奶向门外看了一眼,小叔趴在地上和蚂蚁说话,咿咿呀呀,刚换好的干净衣服又变脏了。

  “这就是你小叔的命。”

  就连奶奶都说,这是小叔的命。

  “什么是命呢?”我又问奶奶。

  “每个人的命都是注定的,你小叔的命也是注定的。他命里当有此一劫。”

  “我不懂,什么叫‘有此一劫’?”

  “唉,你年纪还小。你不知道……”

  “奶奶,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奶奶喃喃自语:“你不知道的,你的小叔其实是个神仙。”奶奶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有些意外,但并不感到惊奇。

  若是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我也许会嗤之以鼻。但奶奶信佛,虽然我没见过佛,村口那庙里那泥塑的佛像不是佛,但我总觉得奶奶和传说中的佛,或是神仙有些难以言说的关系。奶奶吃斋,每年都会到庙里上香,我不懂她在神龛前念叨的真经咒语是什么,大概是和神仙沟通的语言吧。望着香气缭绕的神龛,有谁知道有没有神仙在那儿里享用人间的供奉呢。

  “你是说,小叔之所以是这个样子,是因为他是个神仙?”我问。

  “你小叔原本是天上的神仙,犯了错,下凡来历劫了。”

  “历劫?”

  “每个人都要历劫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

  “他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的?”

  “这是你小叔告诉我的。”奶奶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别人都说,你小叔是个傻子,其实,你小叔并不是真的傻。有一天晚上,他突然给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了这些,他说他是个神仙,下凡来历劫了……而且说得很清楚,舌头也不打结了,就像个正常人一样,但第二天我醒来后,却看见他在院子里玩泥巴,我却又不知道昨天晚上是不是做了梦了,也许是梦吧,也许不是……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有时候,我觉得我能听得懂他说的话,你看,他在和蚂蚁说话呢……”

  我向门外看去,小叔趴在草地上,对着地上的什么东西咿咿呀呀地说着话。

  “他还会和牛马说话,和鬼神说话呢……”

  那种和别的生灵或是鬼神说话的能力,被奶奶称之为“通灵”。

  “奶奶,你是说小叔会通灵是吗?”

  “他不仅会通灵,他还会预言。只不过没有人能听得懂他说的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有预言了什么吗?”

  奶奶没有说话。

  我也没太当回事,没再问下去。我只怕奶奶所讲,只是一个虚构出来的故事。人们向来喜欢用鬼神之说来解释他们无力改变的事情。小叔患先天性脑瘫,这也是他们无力改变的事情当中的一件。

  人们都需要精神寄托。

  我只希望小叔真的是个神仙,这也是我的精神寄托。

  小叔刚来我家那天,撞了几分钟的院门,因为他身体十分瘦弱,又是个重度脑瘫患者,所以没什么力气,那沉重的门板最多也只是吱吱呀呀地响几声,只要不把门栓拉开,小叔是绝无可能撞开门后再跑出去的。父亲也不管,母亲在家里没有主见,一切都听我父亲的,也没有管。

  我慢慢走到他跟前,叫他小叔:“小叔,你别撞了。我是你侄子呀,又不认得我了?”

  他没有理我,而是警惕地观望着这个陌生的院子:土胚墙围城一个长方形,土木结构的主房立在北侧,东西两侧的侧房一楼装着杂物,我的卧室就在东侧房二楼,父母的卧房则在主房二楼。家人每次上楼的时候,脚下的木板便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来。我先前并不知道为何每到半夜,主房二楼总传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来,小时候以为是闹鬼,长大后才知道是爸妈在腻歪。

  院落西侧,一个用木板和黑瓦搭建的新房突兀地坐落着,那就是刚盖好的小叔的卧室。

  “你不要出去,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不要惹我爸爸,他超凶的。”我对他说。

  我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想把他牵到他的卧室里,但他就那么一直站在原地,怎么也拉不动。

  我突然想起我的房间里还有几块大白兔奶糖,我飞奔回房间,打开我用来存放糖果的铁盒子,从里面拿了一颗,想想后又多拿了一颗,跑回了院子里。

  “小叔,你要吃糖吗?”我把糖递过去,小叔看了我一眼。“如果你想吃糖,那你可要听我的话。再给你一颗。”

  “你不要撞门了,会把你的身体给撞坏的,你过来,我带你去你的房间看看,昨天我妈妈已经给你铺好床了。”

  他接过了我的糖果,我顺势把他牵到了他的小房间里。

  他的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上铺着廉价的席子和床单,被子已经叠好,工整地放在了床头。房间里还有一张八仙桌,桌上什么也没有。窗户用油纸蒙着,木板做成的墙壁还算结实。一个二十瓦灯泡悬在头上,头顶的黑瓦片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

  “以后你就睡这儿了……”

  我让他坐在床上,“奶奶有没有告诉你,以后你要听我的?奶奶可说过了,要你以后听我的,现在奶奶走了,你就要听我的,你知不知道?”

  不久之前,奶奶生病的时候,我和妈妈就搬到老宅子去照料她,爸爸则给她四处请郎中。奶奶治了几天,吃了几副中药也不见好。村里新开了个卫生站,爸爸又从那里请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为她医治,此后奶奶每天吃药打针的,手背上总是贴着沾着红点儿的医用胶带,都不知道奶奶那苍老得如松树皮的手臂被扎了几个针眼,也不知道药水吊了几瓶。尽管中西并用,双管齐下,奶奶也不见好转。最后奶奶就叫爸爸别再折腾了,她说中药太苦了,打针太疼了,她也不想治了。“就这么放着我吧,我想体面一点离开。”

  “反正也是治不了。”奶奶说。

  一天傍晚,妈妈出去找小叔,小叔照例是跑出去玩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以往的这个时候,奶奶都会走到老宅背后的那土坡子上吼上几嗓子,叫着小叔的乳名,“阿蛮,阿蛮,吃饭啦——吃饭啦——”地喊着,只要小叔还在这个村子里,他都会听见奶奶的声音,只要他听到奶奶的呼唤,他就会慢慢悠悠、摇摇晃晃地走回来。

  但是奶奶现在这个虚弱的样子,别说吼了,就连说话都需要费极大的气力。

  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也不知道何时会离开。

  “豆芽儿……豆芽儿……”豆芽儿是我的乳名。奶奶叫着我,我跑到她的床头。

  她的额头放着一块白色的湿毛巾,面色苍白,嘴唇几乎没有颜色,头发全白,脸上沟壑纵横,眼睛红肿无神。看到奶奶那副模样,我很心疼,以至于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娃儿,奶奶要走了,奶奶今晚就会走了……这是你小叔说的。这是他的预言,而预言就要应验了。”奶奶有气无力地说。

  我悲伤地回答:“你不要乱说话了奶奶,你会长命百岁的。”

  “乖孙子,我走后,要好好对你小叔,我走后就没有人关心他了。管管你爸那暴脾气,别让他欺负你小叔,他不听我的话,但听你的。”

  我不断应允。

  “我叫他听你的话。一定要照顾好你小叔。他太苦了,他的命太苦了……”

  我不断应允,还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那天晚上,小叔自己一个人走了回来,我们想给他换衣服,但他顽固地拒绝了,坚持不换。只吃了一点东西,他就一个人杵在院子里。天黑了,浑身脏兮兮的小叔也破天荒地没有回房间睡觉,他整夜守在奶奶床前,杵在那儿,靠着泥胚墙壁,有时站着,有时坐着,有时趴着,也不说一句话,我和妈妈想给他换衣服,他不许,想拉他去睡觉,他便大吼大叫,奶奶虚弱地对妈妈说:不用管他。于是我们便没再管他。

  我和妈妈就在另外的隔间里睡着,不知道妈妈有没有睡着,我很久都没有睡着。

  半夜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从奶奶的房间里传来三声沉闷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敲击地面发出的声音。

  一夜浅浅的睡眠。

  第二天醒来,和妈妈去到奶奶的卧房,发现小叔蜷缩在地上,就在奶奶床边沉沉地睡着了。虽然那是我睡眼惺忪,但我仍注意到,小叔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肿块,肿块上渗出一些血,血迹已经风干,不用想——那是磕头磕的。

  奶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妈妈小心翼翼地去探她的鼻息,摸了摸她的脖子,忽然沉下脸来,显得极为悲痛。

  妈妈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睛突然地就红了,只见她双手合十,对着奶奶,重复地念叨着一路走好,悲怆地念着我听不清楚的祷告。

  奶奶走了。

  昨天夜里,我的那个脑瘫叔叔给奶奶磕了最后三个响头。

  “这是你小叔的预言……”我脑海里突然闪过奶奶对我说过的话。

  小叔的预言应验了。

  我很悲伤,但是我没有哭,因为妈妈也没有哭。

  这里的人对死亡好像都存有一种超然的态度,人们都认为寿终正寝的人是超脱了现世的苦难。作恶的人死后会沉入地狱,接受刑罚,而积德的人死后会重新投胎,来生会拥有更为美好的生活。

  而我那善良和蔼的奶奶,无疑是要投到一个更加美好的地方去的。

  奶奶去世后,爸爸就开始紧张地张罗奶奶的后事:通报亲友,制作灵柩,入棺,停奉,举办葬礼,宴请宾客,出殡……声势浩大,程序繁琐。

  宴礼上,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客人——有些是远方亲戚,有些是长辈的朋友,有些是蹭饭的,连我父母都不认识,他们在饭桌前划拳,谈天说地,笑得前仰后合,离开时也只抹抹他们油腻的嘴巴。

  若非是见了棺材,恐怕他们也不会停下他们发动机似的嘴巴,而我那几个姑妈现在都在灵堂里哭着。

  可见人类的悲伤,其实并不相通罢。

  出殡前三天,一群大胡子老乐师通宵达旦地吹着悲伤的唢呐,一坨牛皮大鼓和两片大镲、两片小钹一齐敲着有节奏的鼓点,万节鞭炮和一杆鸟枪齐鸣,巨大的声响以这个小山村为中心,在群山之间缓缓回荡。

  听爸爸请来的老道士说,这叫喊魂,动静大了,奶奶已经远去的的灵魂儿才能听得见,只有把奶奶的魂儿喊到灵柩里面之后才可以出殡。

  奶奶葬礼期间,父母亲无暇顾及我的小叔,便叫我看着他点,别让他乱跑,但小叔那几天却十分安分。白天他就在老宅子边上转悠,不会瞎跑,也不乱叫。但因为他怪异的走路姿势和行为举止,比如总是偏着头对着乐师的唢呐做出奇怪的表情,蹲在地上傻傻地玩泥巴或者胡乱拍打自己,所以总有客人会开他玩笑,也有小孩儿笑他,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脑瘫,有人说他智障,谁说不是呢?

  晚上,小叔就睡在奶奶的灵柩前,妈妈想把他拉到床上,他不肯,妈妈只好在灵堂里给他铺了个草席,取了被子,小叔就睡在棺材旁边,他也不会害怕。

  奶奶头七那天晚上,妈妈在神龛上备好贡品,在香炉里插上三根香,天刚蒙蒙黑时便早早地叫我睡下,我却说我还不困,不愿意睡,然而我的妈妈跟我说,奶奶头七的时候她的灵魂会回来,阴人上路,阳人要回避,如果我不睡的话,奶奶就会看到我,她看到我会舍不得,这会影响到她转世投胎。

  于是我便乖乖上了床,蒙上了被子,今天晚上比较特别,所以爸爸妈妈也和我一起睡。

  老宅也就这两天有一点生气,因为平常只有奶奶和小叔,爸妈难得会来。原本奶奶头七我们一家子不打算在老宅住的,但老道士说,照礼法应该睡在这儿,奶奶得灵柩需要后人来供奉,棺材停奉期间是不能离开老宅的。

  而我的小叔,这天依旧是睡在灵堂里的。

  大概到了半夜,我还没睡着,我听见叔叔在说话,准确来说他不是说话,在我听来那就是乱叫,但声音很轻,那咿咿呀呀的声音里似乎包含着某种常人听不懂的语言。

  “乌拉乌拉……乌拉乌拉……”

  小叔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他在和谁说话呢?我听不清,也听不懂。

  爸爸妈妈大概也是没有睡着,但他们对外面的动静全然不管,大概他们也不敢管罢。

  大半夜的,一个脑瘫的人在棺材旁自言自语,想想就很诡异。

  “你叔叔是个神仙……”

  我忽然想起奶奶曾经跟我说过的那些话。

  “你叔叔会通灵……”

  “他会和蚂蚁说话,他会和牛马说话,他会和鬼神说话……”

  是不是奶奶回来了呢?小叔是不是在和奶奶说话呢?

  我不知道小叔和奶奶的灵魂说了些什么,但是头七之后,奶奶终究是走了,没有舍不得,也许舍不得是有罢,她最舍不得的人,应该是小叔,但她终究还是走了。

  因为我家所有的一切都很平静,没有鬼哭狼嚎,也没有鸡鸣狗吠。

  出殡时,由父亲和本家的亲戚亲自抬棺。

  照理说,我的小叔也是要抬的,但是他那副瘦得皮包骨头的身板,能支撑住自己不要倒下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穿着白色的孝服,头上缠着白巾,和我几个堂兄跪在灵堂前,八个大男人抬着棺材从我们上方经过,这叫过桥。子孙们的身体化作了一座桥,承载着奶奶的灵魂,送了她最后一程。

  小叔沉默不语,摇摇晃晃地跟着送丧队伍,从早上走到了下午,走到了距离村子十里之外的下葬地——龙头山上。龙头山很高,山路也很曲折,抬棺人光在路上就花了大半天。

  那个为我奶奶选穴以及主持葬礼的老道士特地照顾了我小叔,一路上搀扶着他,不时还会和他说上几句话,小叔竟会咿咿呀呀回答,老道士笑笑,似乎能听懂他说的话。据说那老道士修为极高,但凡四邻八乡有些什么红白喜事都会找他。传说他这人深得道家法门,挑吉日、看风水、测姻缘、算八字……无所不会,有人说他还能通灵。一个能通灵的人,听得懂一个脑瘫患者说的话,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吧。

  我没有去送丧,照礼,孙辈的人是不能看着先人下葬的。

  傍晚时,送葬队伍回来,我看见父亲背着已经累晕的小叔。

  小叔从来没有一次性走过这么长的路,他那不受控制的双脚和残缺的身体是不能支撑他这样挥霍的。

  然而他坚持着,送了奶奶最后一程,毕竟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人了。

  而奶奶走了,他也知道,走完这一趟路,奶奶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奶奶出殡以后,小叔就被接到了我家,一直和我们一家人生活。

  虽然小叔刚来的时候不太老实,一直想着跑出去,跑到已经荒废的老宅里,翻动那些脱落的砖瓦,颓败的土墙,看着发霉的木头发呆。

  也许他是想我奶奶了。

  但不久后,他就完全适应了新家的生活,和我打成了一片儿。

  相处久了我才发现,其实小叔还是个孩子,虽然他的生理年龄已经是十八岁,算得上一个成年人了,但实际上,他的心理年龄比我的妹妹还小。他很容易被一些玩具逗笑,我在他面前比出什么滑稽的动作时他也会笑。虽然他笑得很难看。

  父母平常都很忙,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我陪着小叔,有时年幼的妹妹也和我一起照顾小叔,爸爸妈妈则去地里面干农活。我家种了几亩水稻,玉米也需要有人打理。

  爸妈都忙,家里也没别的人了,照顾小叔就成了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得帮他换衣服,拦着他不让他去危险的河边和悬崖边上玩,快吃饭的时候要出去把脏兮兮的小叔给拉回来,还要提防着别的孩子欺负他。有时候妈妈不在家,我还要帮他洗衣服,一大堆呢,又脏又臭,奶奶以前可真是辛苦……

  晚上我还要哄他睡觉,我妈哄他他不听,我那凶巴巴的爸爸更不会哄了,再说他只听我的话,这可真是奇怪。

  后来我就去上学了。

  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我小叔,跟他讲述我在学校里遇到的事情,什么老师很漂亮啊,我得了第一名啊,我赢了三个弹珠啊,我和同学又打架了啊……

  他会倾听,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因为他不会对此事发表任何看法,脸上也几乎是没有任何表情,而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跟我说我的小叔是个神仙,我也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无论小叔是人是神还是鬼,对我来说都一样了。

  其实我宁愿相信小叔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脑瘫患者。

  在漫长且乏味的生活里,他表现出来的,也就是个平平常常的脑瘫患者,脑袋愚钝,行为古怪,身体不协调。人们看见他,都说他是个傻子,哪里会将他和神仙联系起来呢。

  虽然奶奶去世之后,他有很多反常的行为,比如半夜给奶奶磕头,奶奶头七的时候睡在奶奶棺材旁,大半夜里说胡话,跟着奶奶的送葬队伍送了奶奶最后一程……

  这些行为,好像不该是一个脑瘫患者能做出来的。

  也许是随着小叔年龄的增长,他的脑瘫症状越来越轻了。也许是因为奶奶长时间的照顾,让他在某个时刻突然“开悟”了,我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词来描述了。奶奶对小叔来说恩重如山,也许就是这种哺育与照顾的恩情,让小叔跨越了身体的障碍,让他用自己的方式来报答奶奶。

  不管他是谁,他都是我的小叔。

  我一直当我的小叔是一个脑瘫患者,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那时我五年级,故乡下起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暴雨。

  我们这边山高谷深,是典型的山地地形,一下暴雨,山下那条河就会泛滥,还会频频发生滑坡和泥石流。这不,那一夜下了一场大暴雨,我们村的小学校园——其实就是一排有六间教室的房子,因为滑坡而倒塌了一大片。索性这事发生在半夜,学校里空无一人,所以无人伤亡。

  我知道那学校迟早会有这样的结局的,因为那所学校建在山腰上,地势太高,而且历史久远,我父亲也是在那儿上的小学,几十年了,到如今它已经是破破烂烂,终于,一场暴雨结束了它的宿命。

  我因此而休学在家,直到两天后收到学校老师的通知。老师说,我们这个学校要撤并了,不会再修缮了,以后我们村的孩子去上学要去二十里外的镇中心小学。

  几天后,我发小的父亲联系了一辆面包车,面包车司机是发小的亲戚,发小的父亲打算让他儿子搭便车到镇中心小学去注册报道,办理转学手续。

  发小联系到我,让我和他一起坐车过去办理转学手续。

  我答应了。

  我收拾好东西,等发小来接我。不久后我就看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从发小家的方向驶过来,到了我家门口停下。

  面包车里塞满了杂物,里面除了我的发小和司机,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人,大概是附近村子里搭便车的。

  发小身边给我留出了一个空位。

  正当我背上书包快要上车的时候,我的小叔突然从我家里冲了出来,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把我往门里拉,说什么也不让我走。

  “小叔你干嘛呢,放心,我晚上就会回来。”我对着如此反常的小叔说,我以为小叔是舍不得我走。

  他却不听我的话,小叔那平常都没啥力气的双手,如今却抓得我手臂生疼。

  “听话!”我有些生气。

  面包车司机在座位上对他喊:“你家侄子又不会走,还会回来的。”

  车里的乘客们纷纷附和。

        “对啊,还会回来的!”

  我使劲儿挣脱他的手,上了车。

  我以为小叔对我没办法就由我去了,没想到,他居然摇摇晃晃地跑到车子前面,扶着车头,跪在那儿,砰砰砰地拍着车身,一边摇头一边大叫,好像在叫着:“你要是想走就先把我轧死!”

  我羞红了脸。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叔呢!

  现在爸爸妈妈去村头亲戚家了,暴雨过后,亲戚家房子倒了,爸爸妈妈去那儿给他们帮忙砌墙,妹妹贪玩,现在也没个影儿,也没人帮我拦着我那脑瘫的小叔。

  僵持了几分钟,无论车上的叔叔阿姨如何劝说,我的叔叔都不肯挪动一步。

  我只好下车。

  “你先走吧。我改天再去吧。”我对发小说。

  他看出了我的无奈,允诺会先帮我去镇中心小学看一看,注册报道的时候他会来帮我,他先去熟悉一下流程。

  我垂头丧气地下了车,把小叔扶起来,对他说:“行啦,我不去还不行吗!”

  他十分不情愿地站起来,但没有离开车头那个位置。

  “你这样人家走不了的。别拦着人家!”我真的生气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给拉了起来,拉到了路边。

  面包车启动了,小叔对着逐渐远去的面包车大吼大叫,脸上露出了十分恐惧和担忧的神色。

  “还嫌不够丢人啊……”这是我那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本打算今天去新学校报道的,但小叔打乱了我的计划。我只好重新打算,虽然现在也不急着报道,明天去也是可以的,但是到时候我还要自己联系面包车,或者到路边等待常常延误的农村客运班车。在这种闭塞的小村子里,交通十分不便,出一趟门实在是麻烦得很。

  没想到没等到第二天,我就听到一个噩耗。

  晚上,爸爸突然被发小的父亲——那个被我称为于叔叔的人叫了出去,爸爸和于叔叔是一起长大的好友。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晚了他还来拜访我父亲,而且还不进家门。

  两人在院门口嘀咕了一会儿后,只见父亲快步地走了进来,上了二楼,到了自己的卧室里,出来时拿着一个布包。他走到于叔叔面前,从里面掏出了一沓钞票,有红色的百元钞,有黄色的二十元钞,还有很多毛票。

  “就这么多了。”我听到爸爸说。

  于叔叔拿了钱,面色沉重地离去了。

  父亲进了家门,我问他:“爸,发生了什么事了?”

  爸爸说:“出车祸了,豆豆进了医院。”

  豆豆是我发小的乳名。

  “你是说豆豆?今天豆豆不是去镇上了吗?”

  “嗯,他做面包车去的是不是?”

  我说:“是啊……”

  “半路上翻车了。豆豆受了重伤,现在被接到县医院去了。他爸钱不够,来借钱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面包车离开我们村子以后,走到龙头崖那里翻了车。

  龙头崖那段山路开辟在悬崖边上,道路狭窄,而且刚下过雨,道路变得又泥泞又湿滑。车子行到龙头崖一处,司机没注意到路面已经开始塌陷,没等车子开出龙头崖,有段路的路基承受不住那面包车的重量,突然轰地一声垮塌掉了,于是面包车就像一个罐头一样,轰隆轰隆地滚下了四十多米高的悬崖。

  车上的人除了我的发小还剩一口气,被路过的货车拉到县医院抢救之外,其余人都当场死亡,无一幸免。

  很不幸,我的发小在县医院里抢救了两天后还是没能挺过来。

  不日豆豆就被埋到了他家祖坟地里,葬礼也没举办。

  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死后也不会举行葬礼的。

  这是这边的风俗,除了成了家的中年人或老人去世,他的家人才会为他举办葬礼。小孩子夭折,无非是请个法师,做一场法事,找个木匣子装着就草草下葬。

  某个清明节,我去发小的坟前祭奠他。

  他的坟茔就是一个小土包,静静地卧在他某个祖宗的坟茔旁边。

  他的墓碑就是一片没有刻上任何文字的石板,石板形状不规则,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墓碑。

  那块石板的功能,大概就只是提醒人们这里有一个墓而已。

  我想,我要是在这个年纪死了,也会有这样的待遇。

  如果没有我小叔,我大概也会是这样的结局……要不是我他死命地拦着我不让我上车,恐怕我此时也已经进了坟墓。

  小叔啊小叔,你救了我一命!

  小叔啊小叔,你真的是神!

  日子过得很安稳,直到几年后,我小学毕业,读到初二,小叔病重。

  我请假在家照顾他,他把我叫到他的床前,他叫我的时候会用固定的音节,嘴巴里发出的声音有点像“豆芽儿”,但不是很清楚,每次他那么叫的时候,就是在呼唤我了。

  我来到他的床边。

  爸爸妈妈在地里打理庄稼,妹妹去还在镇上上学,家里只有我和小叔。

  小叔的胡子被我刮得很干净,他的头发变得老长,我还没来及帮他剪,他面色蜡黄,身体瘦削,眼窝陷了进去,眼眶骨十分明显,像个猿人。

  自从我上了初中开始住校后,家里就没人会特别照顾他了,你看他房间里堆了一大堆脏衣服,也没人帮他洗。

  父亲舍不得给他请大夫,只给他买了一堆中药,叫我每天中午给他煎两份,他偶尔也会喝。饭也偶尔吃,但他对生的渴望没有那么强烈了,所以也没什么食欲了。

  对此我深感无力。

  “我就要走了。”

  我分明听见他躺在床上说,字正腔圆,一反常态,声音是如此地清晰。

  “小叔……”我惊讶地看着他:“你会说话?”

  他没有看我一眼,而是死死地盯着天花板。

  “谢谢你,你会善终的。”

  说完,小叔就闭上了眼睛。

  我吓了一跳,拼命地摇着他不会动弹的身躯,着急地叫道:“小叔!小叔……”然而他已经闭着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身体也没有了任何反应。

  我哭着跑到庄稼地里叫我的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跟着我跑了回来。

  和爸爸妈妈跑回了家,我突然发现那个为我奶奶主持葬礼的老道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叔叔床边。

  他不请自来,仿佛预料到了小叔的死期。我突然想起奶奶出殡那天,他们随着送丧的队伍在走去龙头山的路上说过话,没准那个时候小叔就把自己的死期告诉了他。

  老道士握着小叔的手,仪态肃立,小叔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无声也无息。

  老道士握着小叔一只冰凉的手,长叹一声:“他这一世的劫难,终于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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