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在滔淅城内那条有名的漪河上,飘着一个木盆,木盆里有个女婴,正认真地吸吮着莲花瓣上的水珠。
龚阿婆划着小船采莲蓬时正看到了这样的我,从那日起,阿婆身边就多了一个小莲。
滔淅是水乡,有成片的莲花,这里有很多小莲,但只有我是真正的倚莲而生。
十几年的光阴转瞬即逝,我仿佛只是撑着船在漪河里多打了几个转,阿婆就忽然老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我,她说,转眼间,盆盆里的小娃娃,都这么大了。
她用操劳了一辈子的手擦着我的眼泪,她说,娃娃不哭,生死是常事。
她让去找一个人,整个大川,只要一说到花就会想到的那个人。
理缘陈府,半花公子。
她嘱托我,见那人的时候,一定要戴着忘心莲。
我使劲点头,她见我应了,才喝了一口那苦得发涩的汤药。
我走的那天,阿婆倚在门边,她不停地仿佛在赶我走,她坚持不要我留下,将我的后路都安排妥当,我知道她是不愿束缚住我,将我送去了更值得的地方。
我坐着小船摇摇晃晃地穿过那片莲,阿婆仍伸着手,正如许多年前,她用那双手将我抱回家。
理缘与滔淅相邻,但滔淅多水,理缘无河。
半花公子养花需水,便生生挖出了一条小河,名为猗河。
我第一次见他,便是在那条河上。
他俊美温柔,像四月的风,又像滔淅的水,情愫在风和水中丝丝连接,终成一张大网,牢牢捆住了我的心。
我想,没有人可以不爱那样的他,那天神一般的,不可指染的。
几日后他叫人送来了多到足够我下辈子花的银钱,他带话说可以让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不顾规矩跑到前院,我说我想留在公子身边。
那时候的我炙热且执拗,没有患得患失的顾虑,只有随心而动的勇气。
他抬头看了看我,笑了。
可他虽然笑着,却好像一下子把我推远了。
他给我一株花说,若五日内开花,便让我留下。
那是海玉子,外疆花,我毫无头绪,但还是点了点头。
约定日期的最后一天夜里,我突然惊醒,毫无预兆,然后就看到窗边的那珠海玉子,在月光下舒展开了花瓣。
我抱着那盆花奔跑,花盆是实心泥盆,在我怀里,沉甸甸的,我小心翼翼,仿佛抱着一个世间。
公子仍站在他最爱的半间卧房里,他沐浴在月光下,越发的清冷,越发的离我远去。
我轻轻走近,却发现月光下还有旁人。
那人说,你我本是兄弟,何必做的如此决绝?
公子笑,后退一步,那本扎向他心脏的匕首便斜着插进了他的腹部,血流了满地,可公子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冲上去的,只记得那实心的泥盆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哭着说,公子你看,花开了。
他却说,不要担心,我不会死,也不会疼。
我这才知道公子生来便不知疼痛,也是因此,公子不记爱恨。
他不会害怕,不会生气,不会怜悯,不会心疼;
他不懂相思,不懂想念,不懂喜怒哀乐,不懂爱恨嗔痴。
那个夜里,神仙一般的他,绕上了一缕我垂在他手边的发。
他说,小莲,我不会爱你的。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也是他第一次说他不爱。
公子多情,世人皆知。公子无情,唯吾知尔。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摩挲我那道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随后他转身离开,血色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夜里的风有些凉,池塘的睡莲开的妖艳又美丽。
我终究没能去抱一抱他。
我离开了理缘,去了大川的最西边,丰岑。
我的小屋离海很近,涨潮时仿佛飘在海上一般。
我屋前是一大片海玉子。
丰岑的人喜欢海玉子,大川的人喜欢海玉子。
也许他们不是真的喜欢海玉子,只是喜欢这种半花公子养不出的奇花。
海玉子花期长,可开三月不败,但一生只开一次花。
就像有些人,爱一次,就是一辈子。
后来有人问我,为何只有我能种出海玉子,我笑,告诉她,她也可以。
玉子花开,唯需三两滴相思泪,四五滴断肠血。
但我还是告诉她,希望她永远不会相思断肠。
我总是迟钝的,很多事情都是后来才明白,比如为何公子总戴着手套,为何公子会因忘心莲而垂怜我,为何公子会告诉我让海玉子开花的方法。
我想,他当时说的该是,若五日内不开花,我便可以留下。
但玉子偏偏开了花,小莲偏偏断了肠。
<完>
公子的故事里没有小莲,但小莲离开滔淅后,眼里心里便全是公子。
有些物件设定带些玄幻色彩。
公子在睡不着的夜里会摘一朵莲,那时候是不是在想小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