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高斌的烦恼开始了

对陈美儿的话，青草真没放在心上，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那是傻人干的事。

她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给姐姐打去电话，想看看风声有没有缓和一点，结果青燕又把她劈头盖脸地教育一顿，她撇撇嘴，决定找点乐子让自己快活快活，去看望一下糖糖和那个怪阿姨。

她琢磨着买点什么东西带过去，她有点后悔昨天没在店里提前买点零食给小家伙们带去，不过估摸着高斌上次带过去的应该还没吃完，狗粮和零食是高斌的专利，自己可不能抢功。

想来想去，青草决定给怪阿姨买一大桶油和一袋米，高斌照顾狗狗们的生活，那我就照顾阿姨的生活，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多买一点放在家里也不会坏，阿姨一个人可以吃很长时间，省得她自己去买拎回来怪累的。

等青草提着这两样东西，凭着记忆七拐八拐地找到怪阿姨家时，肩膀都累得开始发抖了。好手难提四两啊，何况她还不是好手。

走到院门口，青草想起怪阿姨那张好像永远很严肃的脸，感到有点紧张。她轻轻敲敲大门，马上听见里面一群狗狗围过来冲着门外叫，但很久没人来开，青草更紧张了，又抬起手敲了两下，门“呀”一声开了，怪阿姨瞪眼看着外来的客人，依旧阴着脸，招呼着跑出来的小家伙赶紧回去。

一个人住久了，又和一群不会说话的流浪动物生活在一起，性格难免有点孤僻，何况怪怪的胡阿姨本身就不是一个很开朗的人。

退休前她是一个重点中学的语文教师，周围的邻居都知道她清高、孤傲、要强，不喜欢和别人来往。自从前年老伴去世后，她性情更为古怪了，就连女儿也不太喜欢她的脾气，嫁到外地后生了孩子要她去帮忙照顾一下，她以收养的动物离不开人为由拒绝了。

她是真舍不得这些猫狗，自己不去女儿可以要公婆照顾一下，但这些流浪动物离开自己可就没别人愿意照顾了。女儿对她更有怨气，亲亲的外孙竟然还不如捡来的猫狗，之后就很少联系，偶尔电话问候一下而已。

这个怪阿姨看着拎着油和米，满头大汗站在门外的青草，一时有点纳闷，以为她找错门了，瞪着她想了一会才记起来，是上次和小高一起来过的女孩。虽然想起来了，她还是装作不认识，“你找谁？”

青草有点不好意思，“胡阿姨，我叫青草，和高医生一起来过的。我来看看你们。”几只小狗围拢在她脚边不停地嗅，其中包括糖糖，它尾巴摇得最欢，青草很想蹲下去摸摸它，可是不敢。

“你这是干什么？”阿姨指指青草手里的东西，不高兴地问。

青草满脸通红，一是热的，二是累的，三是尴尬的，“这是我给您买的，那个，我只能提得了这么多，那个，我是怕您自己去买这些东西，挺沉的，不方便。”

看对方没反应，青草上次就看出来怪阿姨是个傲气的人，又急急地补充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对方还不说话，青草突然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怎么这么尴尬，“您要是不喜欢，那我就提走。我知道您不缺这点东西，我真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这些东西特别沉，一次多买点不会坏，您可以慢慢吃，等吃完我再去买，以后您就不用自己累着。”

其实青草不知道，怪阿姨看着她憋得通红的脸，心里荡起一阵涟漪。她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是有原因的，大多数人都自私自利，每天热衷的事就是搬弄是非，自己不屑于和他们同流合污。现在的人啊，连学生都不记得要感恩来看望老师了，何况是不相干的人。她教书育人这么多年，识人的功夫自然早练出来了，这小姑娘算是个善良认真、心眼实诚的，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但这孩子把她这孤寡老太太真放在心里了，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孤寡老太太。

她替青草把着门，“进来吧。”

青草如释重负，赶忙侧身进去。院子没什么变化，还是整洁的离谱。阿姨指着窗台，“先放这吧，别让这群小东西尿了。”说完径自走进厨房。

青草放好东西，赶忙抱起一直跟着她的糖糖，“糖糖，糖糖，你还认得我啊？你真聪明。”把糖糖揉搓一会，又挨个把别的小狗也揉搓一遍。

阿姨用搪瓷缸盛了一杯凉白开出来，啪一声放在窗台上，“把手洗了，喝水。”

青草从这个举动觉得阿姨是外表冰冷，内心火热，她也真渴了，用两只手背夹着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把水喝光，然后抹一下嘴，“不洗了，我还和它们玩呢。”说完又和小朋友们打成一片。

阿姨轻轻瞪她一眼，又倒满一杯水放在窗台上，自己搬个小板凳找个阴凉地坐下来，开始摘早上买回来的豆角，一只年纪大的狗在她身边卧着。

不一会儿，青草完全忘了刚进来时的紧张，仿佛跟这里早就很熟络了，蹲地上仰起脖子说，“我想给它们洗澡。”

阿姨头也不抬，依旧摘她的豆角，“西屋厨房可以烧水，放狗粮那屋有盆，还有小高带过来的沐浴液、吹风机、梳子，要洗你就自己弄。”

青草站起来就走进西屋，拣了灶台上最大一个铝锅，烧上满满一锅水，然后又去放狗粮的屋里拿了一个盆，找到沐浴液，顺手拿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等着水开。

青草看见阿姨在摘豆角，突然感觉有点饿了，“我中午想在这里吃饭。”

阿姨看她一眼，这孩子怎么刚才还紧张兮兮的，这会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她故意说，“没打算做你的饭。”

“反正还早，您可以多做点。下次我可以自己带菜来。”青草丝毫不客气。

“行啦，带什么菜，不缺你那一口。”她印象中，没几个外人吃过自己做的饭，真别说，还有点紧张，好歹也是展示一门手艺。

青草放下心来，中饭有着落了，可以呆久一点。

糖糖好像知道要给它洗澡，躲青草远远的，青草上前抓它，它东躲西藏，跟青草玩起了老鹰抓小鸡。青草憋住一口气，终于一把抓住了这个狡猾的小东西，开始给它梳毛，嘴里念叨着，“往哪跑，你这个孙猴子跑不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

中午吃得是焖面，被老抽浸染过面条微微发棕色，嚼劲十足，里面混合着翠绿的豆角，上面还盖着一层切得细细的酱肉丝，撒了一点香葱。

青草相当开心，叽里咕噜很快吃完一碗，味道真不错，还想再要一点，没了。阿姨有点吃惊，也有点得意，“我可是给你拿大碗装的，你这丫头可真能吃。”说完把自己碗里的夹了一筷子过去，青草又毫不客气地吃掉了。吃完，碗筷一放，跑到院里接着给小狗洗澡。

阿姨慢慢吃完，收拾了两人的碗筷，边洗刷边透过窗户看着院子的青草，她心里充斥着一种满足感。很久没有人和她一起吃饭，在一起呆这么久了，也有不少爱心志愿者会到这里来搞活动、献爱心，但都是在院里客气地站一会就离开了。

有时她倒水让客人喝，基本每次都是倒出来多少水，最后还要倒掉多少水，有些人会象征性地抿一口，大部分人宁可喝自己带来的矿泉水，这些小小的举动伤害着这位老人异常敏感的心。谁真愿意孤独终老呢？每个人都不会抗拒真诚的关怀，而对于那些刻意的关心，清高性格的人会敏感地察觉出来，受用不了，觉得毫不自在，宁可不要。最重要的是，对于本性善良的人，其实施比受更快乐，能够被别人需要代表自己还有价值。

青草没意识到，她毫不做作的举动正好满足了这个老人对真情的渴求，一下打破陌生的藩篱，给老人增添了久违的家的感觉。此刻在老人眼里，她就像一起相伴生活的孙女，彼此之间没有嫌弃，没有做作的客气，有的是相依为命的信任和依赖。

青草给三只看上去最脏的小狗洗完澡，仔细地吹干，弄得她满头大汗，身上沾满了毛发，鼻子里也痒痒的。再一看，远处的天空有乌云涌过来，好像要下雨了，她收拾收拾准备走人。

阿姨看她在收拾东西，闷闷地问一句，“你还要留在这里吃晚饭吗？”

青草以为阿姨嫌她中午吃得多，害怕她晚上还要留下来吃饭，不由地大笑起来，“我中午是饿了，所以多吃一点啦。您别担心，晚上我去别人家吃，不在你家吃。”

阿姨突然有点不高兴了，像小孩那样赌气说，“那你以后都别来我家吃。”

青草歪着脑袋凑到阿姨脸边，故意盯着她，“哟，您这么小气的啊？早知我不吃您碗里的那一筷子就好了，把您弄这么不高兴。”

看阿姨不说话，青草想想，觉得自己走了，阿姨挺孤单的，她这反应可能是不想让自己走，于是把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安慰说，“别不高兴啦，我有时间就来，如果您愿意，平时还可以打电话呢。下次我想吃米饭啊，我今天买来的油和米，就是为自己吃饭准备的呢，这样您这个小气的人就不会心疼啦，下次多做点。”

阿姨仍旧故作生气。

高斌今天上班完全不在状态。他从昨晚起就满脑子想着给青草打一个电话，想确定她真的没事，几次拿起手机，却下不了决心拨通她的号码。

他一时忘记今天青草休息，自己早早地来到医院，等了半天发现不对，青草从不迟到的。愣了一会，想起来她今天休息，人彻底蔫了。他幻想着今天青草在家学习，突然遇到问题便给他这个老师打电话请教。他一直盯着手机屏幕，始终没有这个人的号码打来。

强迫自己呆到下午，实在受不住了，决定提早走，又不想回家，想起上次给胡阿姨带的狗粮不多，这又快一个月了，再送两袋去吧，顺便看看小家伙们，自己可以开心一点。

快到时，变天了，好像要下暴雨，他加快速度。

等他敲开阿姨家的门，阿姨很惊讶，“小高，你怎么这会儿来了，今天怎么没早点和青草一起来啊？”

听到青草两个字，高斌不知怎么心头麻了一下，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他向里张望，“她也来了？那她人呢？”

阿姨让高斌先进来再说，“刚走，还在我这里吃了中饭，刚刚给狗洗完澡走的，你骑车去追，说不定能追上。”

高斌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忙把狗粮先提进里屋去，“阿姨，我把粮食放这了。今天不陪您说话了，我有点急事。”

看到一贯稳重的高斌突然反常的样子，阿姨是过来人，显然有点懂了，“去吧，慢了就不一定找得到了。”

高斌跨上车顺着巷子追出去，却一直没有看到那个急切要见到的身影，来来回回地把几条要经过的巷子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他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恐怕她是走远了。

他推着车子走出小巷，刚上大路，雷声轰隆隆地响起来，顷刻间下起倾盆暴雨，他呆呆地站到公交亭下躲雨，一扭头，却看到要找的人就在站台那头，用手擦着额头上的雨水，几缕头发湿乎乎地粘在脸颊上，身上被浇了个半湿。

高斌躁乱的心顿时安静下来，他透过躲雨的人群怔怔地看着她。他想上前给她擦干脸上的雨水，想把那几缕湿湿的头发轻轻掖到她的耳后，想用自行车载着她一起快乐地回家。他终究没有这样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青草只是认识时间很短的女孩，有一点与众不同，难道自己对她单纯的欣赏要发展为爱慕了吗？自己早已是个没有权利放任自己感情的人。他不能伤害任何人。

青草耐心地等待回家的公车，并没有看到高斌，更不可能明白他此刻心里的纠结。正好，要等的车来了，她一脚跨上去。

高斌看着那辆车很快消失在雨里。

接下来几天，高斌为了躲开青草，总是刻意上晚班，即使碰到她还在店里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可眼睛能控制住不看她，心却越发控制不住，总是不听使唤地跟随着她，她在和客人聊天，她送走客人，她在收拾东西，她和同事告别，她出门了。在听到门关上的一刹那，忍着，忍不住，抬起头偷瞄一眼，却连背影都看不到了，心里又开始失落，暗自懊恼。

青草虽也感觉到高斌不对劲，但以为他是对自己未婚妻的事仍旧放在心上，便随他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