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好酒,如果你不知道这,就如同不知道堰头垸有几十年的大礼堂,几百年的老柏树一样。
老四的世界是夜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白天是啤酒白酒搭着裤档走,喝的酒多,撒的尿多,尿里飘的尽是酒骚味。
只要是酒,好赖无需区分,只要有,总可饱饮一顿,点滴不剩。三两根萝卜条,一碟腌豇豆,哪怕几十颗西瓜子,咯嘣咯嘣之余,杯见底,眼微红,两手一拍,衣服一披,扛锄下地,爽。
喝酒的人都知道,早晨喝酒容易上头,老四不怕,该抿时抿,该灌时灌,哪像算命打卦,还掐什么时辰八字。
他喝酒也许是遗传。他父亲在时,是个热闹人,垸里谁家有个婚丧嫁娶,总有他的身影,出彩的地方自然在酒席上。农村就是这样,有席必有酒,有酒必要放倒一两个人,方才显出主人的热忱和豪爽。
他父亲就是最合格的陪酒人,无论文绉绉的文化人,还是敞胸坦肚的庄稼汉,抑或莺声燕语的女儿家,在酒席上,倘若你不信邪,开始不纳头便拜,最后必让你匍匐在地,酒醉言真,佩服不已。
老四亦是,他喝酒时,全身淌汗,连头发丛里都冒出袅袅蒸汽。别人说他有酒路,酒喝了就跑了,能够千杯不醉。
他喝酒不论对象,男女老少通吃。曾有一次,我在他家玩,那次他不知怄了什么气,很不开心,强拉着我陪他饮一杯。我那时什么也不懂,看他如牛饮水,有滋有味,只当是饮料,捏着鼻孔灌了一杯。
回家开始好好的,没多久,便发作了,肚里火烧火燎,喉咙如刀割一般,整个人混混沉沉。母亲知道原委后,赶过去将他臭骂一顿。后来,他给我家犁了二亩田,收了一季麦子,母亲才解气。当然,他也乐意,因为餐餐有酒喝。
现在,每每我犯了糊涂,人们便说这是老四当年一杯酒造的孽。虽然我现在也时时喝酒,每年在家还与老四碰两杯,但老四一直认为我没考上大学,确实与他犯下的错有关系。
老四喝酒,颇流传一些故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曾有一年,年岁很不好,不是淹就是旱,收成锐减。人们都勒着裤带捱,老四更难受了,饿他是能捱的,酒却怎么也捱不掉,带着钩子时时在挠他。
他像焖在锅里的大虾,蹦跶几下,快要断气。最后红了眼,翻箱倒柜,他找出了老婆陪嫁舍不得戴的银手镯,鬼迷心窍地倒腾给了所谓的古董商,换得一些票子,再偷偷换得几瓶好酒。
他不烦不愁,时时嘬一口,依然将日子过得滋润。老婆狐疑了,他不偷不抢不倒,哪儿来的银钱打酒。重压之下,必有懦夫,在老婆寻死觅活,关键是要将他的酒沉入茅坑净化污秽时,他不得不坦白,但老婆并没有从宽发落。
老婆卷起包裹回娘家了,老四倒也快活了一回,少了絮叨放开喉咙灌将起来。可夜里,喝进去的酒并不总是安分的,时时闹腾着要他用一些开水冲兑。以前这档子琐事,只需他将老婆抱紧些,言语绵软些,老婆轻飘飘地就替他做了,可现在,他不得不晕头晕脑亲力亲为。
再者,喝酒也还是少了些兴致,没人欣赏,没人夹菜,少了些许男人的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