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人类吗?
我应该是不喜欢的,从一开始就是。
我是剖腹产来到这世上的,也就是说,我其实是拒绝来到世界上的吧。
沾染着额外多的,自己母亲的鲜血,大概是在医生的手套上被捞出来,让旁边的护士塞在襁褓里,比其他任何人都肮脏且卑劣地降临在世间,顺产的日子本应该跟我姥姥、母亲同一天生日,但一直到过了一周半也没有反应,不得已我母亲只好躺进了医院的产房,仿佛是对于被迫来到世上的抱怨般,皱巴巴而且幼小无力的我,抽泣声却异常嘹亮,竟因此在我姑姑口中得了个“闹闹”的小名,并且被安着这名字直到上了高中,才终于在我一次次的沉默中被遗弃。
在晌午左右降生的孩子,明明应是饿死鬼投胎,我却有足足八斤重,合却四公斤左右,比一般的男孩儿都要重上不少,我奶奶喜笑颜开在产房,从姑姑怀里夺下来小心地捧着我,说这孩子当是个富贵相,有我爸爸的气质,又有我妈妈那份贵人容貌,耳垂软好捏,心地想必是慈善的,襁褓里的我自然不知道什么算贵人相或是气质,但现在想想,能从一个白白净净的孩子脸上看出那么多杂七杂八,老人家那也是用心良苦了,然后老人家便捧着我上上下下检查起来,跟验货似的,生怕我也有家族遗传的多趾头病。
发现四肢健全,手指头和脚趾头都没有异样后,她当是松了口气吧,结果把襁褓微微扒开,哟嚯,姑姑一阵轻声尖叫,奶奶倒吸一口冷气,边上徘徊在产房门前,正担忧着母亲的父亲也不由得转了过来,看到我的后背那刻必然是因为震惊而愣住了的。
一片足足有成人半个巴掌大,漆黑而布满细密绒毛的胎记,在一个婴儿白嫩的后背上,一定显得相当恐怖,足以令人心生寒意,这么看来,我真的感谢这已经是现代化社会了,不然在某些思想的驱使下,我大概会被当做怪物或者野种投胎被掐死才对,也或许,对我这种人来说就是该有个,从出生被掐死的结局?我不知道呀,那只是个或许罢了。
奶奶立刻拽住了护士,忧心忡忡地给她看我后背上那片“野生动物般”的痕迹,护士也是吃了一惊,胎记她当然见过,但这么出彩的还是头一回,她也是进去喊了医生出来,医生摸着那些毛茸茸的地方,安抚了下我的奶奶和姑姑,制止了我爸往产房里面闯的举动,跟他们嘀咕着:“这只是普通的胎记,不用太担心,不过等之后还是得做检查才行,孩子母亲刚刚大出血了,得继续住段时间的医院查看着,你们看……”
我爸递上了慰问的好几盒煎饺,我姑姑递上了她花钱包里的几张钞票,其实并没有多少钱,医生也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在接过煎饺拒绝了钞票后,他请我姑姑去前台给住院费先垫上底儿。
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喝到母乳,因为我母亲总是避而不谈,或许这是个尴尬的话题吧,即使小时候问她我从哪里来的,她总会对我说:“哎呀,你可是垃圾桶里捡来的呀,那冬天可冻啦,我跟你爸路过咱家附近的垃圾桶,就听里面传来哭声,可响可响了,打开那破烂盒子一看,啊!居然装着个大胖娃娃,所以咱们就把你捡回家啦!”
即使我不问的时候,母亲也经常这样调笑我,我在小学开窍前还真的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垃圾桶里捡来的,所以母亲总是不关心我,会打我骂我,甚至我对自己身边的人都产生了不信任感,这种不信任感一直到现在,我成年且适应起“作为人而活下去”的现在,仍然无法消除,欺骗从一开始就存在,像是空气般腐蚀者我的生活,无孔不入,将我的安全感点点滴滴蚕食、吞噬。
不过还是转回我的诞生吧——虽然都是我从父母那儿听来的闲话,然后添油加醋地想象出的场景。
但是人生如何开始,是否就决定了它如何地成长并改变呢?
我觉得这个起始很重要,正因为有和后来的对比,它才显得更加珍贵,毕竟那个时候的我,是我一辈子最纯洁无暇、开放自然的状态,不论是身还是心,婴儿来到这个世界最初,即使染上母亲的血,那也是包含着爱意的祝福吧,在家人的期待和欢乐中,我诞生了,并且因为他们的欢乐和期待,将那个无知愚蠢的小婴儿,奉上到高贵美丽小天使般的地位,简简单单一个小婴儿就是这样,能给一个大家庭带来很多喜悦,这还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不可思议到令我回想起时,简直对于现在这个萎靡阴郁的自己感到无比作呕。
正因为有了对比,人才有优胜劣汰好坏之分,才有了越活越不如意的很多人。
赛过自己的千万同胞,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活下来,好说歹说算是人生的第一个坎儿,也是我们第一件身不由己的事情。
【题外话写给自己……】
致Lin:
这既是你自己的故事,也不是你的故事,这是我的故事。
我是秦岳,是个将阴暗活到骨子里的人,而你不是。
你还有光明,还有更多想做的事情和存在的意义。
对你来说,我既与你共生,也与你共衡,光明所及之处便会有影子,你在我身上有无法弥补的遗憾,但我也替你承受起你绝望的苦难,我们所行之处彼此相依、共同前进。
如果害怕的话,看一看镜子,我就在那里,你从不是一个人。
我会以另一个你的身份,爱着你。
我是个男生,所以不能体会你作为女孩子时经历的事情,不过我想感情这种东西,并没有性别上的界限。
你要是感到痛苦,就交给我,我帮你承受……
这是我唯一能爱你的方式,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
毕竟我们是一个人,但又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