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茶馆开张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了他,阿四。
他缩在一处角落里,啃着干馒头,身上穿着洗得发灰的旧式迷彩服,满脸皱纹,脸色蜡黄,头发掉了大半,看起来有五十多岁。
他是镇上的名人,人人都讨厌的名人。
人们为什么会讨厌他呢,我问过店里的客人,他们一听这个名字就皱眉头,彷佛这个名字是一团充满恶臭的垃圾,有位老客人说,阿四,在当地的方言中听起来就像“要死”!
阿四平常靠着在镇上帮工、打打杂过日子,奇怪的是镇上的人那么讨厌他,却愿意给他工作,让他有口饭吃。
当然,同样的工作量,阿四的报酬永远是最低的。
我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从没有请过他做事,甚至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只是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那么讨厌他。
一年前,茶馆对面又开了家很新奇的店——心理诊所,坐诊的心理医生是某名牌大学的博士在读,有个很响亮的名字何展堂。
当初我决定要在镇上开卖茶水的茶馆时,家人就觉得我脑子有毛病,因为在这里茶馆都是麻将馆,从来没有人开过真正的茶馆,可能是小地方的人不喜欢那些附庸风雅的东西,不过我的茶馆生意却出奇的好,这或许就是物以稀为贵吧。
所以对于何医生的诊所,我倒是不担心他没生意,只是很好奇他为什么到镇上开诊所,难道也像我也一样乏味了都市生活?
在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知道不是,他的眼中有光,对名利强烈执着的光。
就在诊所开张后不久,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何医生竟然请阿四到诊所帮忙,更有人爆出猛料,阿四是何医生的亲哥哥。
有次何医生到我店里喝茶,几个人上前攀谈,闲扯几句,有人就问:“何医生,阿四真是你哥哥?”
何医生很和气,丝毫没有被陌生人打探隐私的恼怒,微笑道:“是的,我从小被过继给别家,原本应该姓刘的。”
“哦,”那人点点头,又问:“您看起来年纪不大,阿四那么老……”
“他只是看起来老,其实他今年才30岁。”
“嘶!”他话音刚落,满屋子的人都齐齐抽气,包括我,阿四那模样,是个人都不会想到他才30岁,想来镇上的人也都只顾讨厌他,从没想过讨厌了他多久。
何医生看了我们的吃惊的样子,摇头叹气道:“他也是个可怜人,我想毕竟是兄弟,既然寻到了,能帮一把是一把,让他在诊所倒倒茶水、扫扫地,也是个清闲活。”
大家点头称是,说:“何医生心善啊!”
就这样阿四在何医生的诊所了做起了杂工,我本来想着,这下阿四的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吧。
没想到,一晃半年,阿四却是眼窝深陷,嘴唇干瘪,似乎已经跨入60岁了。
这我就想不通了,据说何医生对阿四不错啊,我想起客人说的,阿四就是个贱骨头,我冷笑,或许真的如此吧。
有天我在整理账目,就听见外面吵吵闹闹,出门一看,一群人把阿四围起来不停地骂他,何医生站在一旁满脸无奈。
我很好奇,找了个熟客问发生什么是人,那人满脸不屑地指着阿四:“就是那要死的货,何医生好心好意给他工作,还好吃好喝供着他,他还不领情,摆出个要死的样子,不想干了,这不贱骨头嘛!”
阿四抱着头,缩成一团,何医生笑呵呵地安抚大家,不停地说:“算了算了,大家都回去吧,大哥可能心里有事,我回头好好问问他。”然后拉起阿四,扶着他走回诊所。
人们骂骂咧咧几句,就散开了。
后来阿四又在诊所呆了半年,还是越来越老,直到何医生关了诊所回城,据说是去完成博士论文。
就在何医生走后不到一个星期,阿四死了。
某天早上,早起锻炼的人发现阿四蜷缩在大街上,就用脚踢了踢他,想把他叫醒,免得挡了车路,没想到他已经浑身僵硬了。
镇政府找人草草埋了阿四,还给何医生打了电话。
我倒是一直对他开诊所的目的很好奇,也曾问过他,他只是敷衍说为了论文的研究,我追问什么研究,乡镇心理健康调查吗,他笑而不答。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拜托一些以前大学心理学专业的同学查查何展堂的论文,几番周折之后,还真找到了。
同学给我寄来了一本权威心理学杂志,上面刊载了何展堂的研究报告,名字就是——《厌恶的力量》。
看过报告之后我明白了,他来镇上的目的就是阿四,通过研究阿四来说明所谓“厌恶的力量”,诊所就是他的实验室,而每个来看病的人都是参与者,我想他一定用了某种心理手段,加剧他们对阿四的厌恶,然后让后记录下阿四收到这些厌恶之后的变化,难怪阿四在生活条件改善后反而越来越老,并在半年后要求离开,这是他唯一一次抗争,可是何展堂怎么会叫他如愿呢,最后他死在了这种力量之下。
“老板,一壶碧螺春!”我丢下杂志,起身笑脸迎客。
我从没有那么一刻,无比庆幸自己是个还算受欢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