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三)

关于一条河

就像我之前说的,钓鱼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乐趣。当然不是用你想象的那种专业的钓鱼工具,那多没意思!

我们的工具是一根竹竿或者木棍,顶端系根绳子,绳子再绑一个透明的玻璃瓶。找一个浅水的地方,春暖或者夏天最合适不过,因为这个时候寸长的鱼苗子像一团团绒球密密麻麻围转在目之所及的浅水里。它们成群结队的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就像一群爱凑热闹的小孩子追着热闹乱跑。一会儿黑压压的,一会儿被太阳一照银灿灿的。

我要看着它们乖乖地钻到我的玻璃瓶里。有时候我并不着急立马捕它们上来,而是趴在河沿上,枕着下巴看它们小心翼翼地游进玻璃瓶里再刺溜一下溜出来,打了一个转不甘心就再进去。来回几次于是放松了警惕,把玻璃瓶当成了它们的玩意儿,呼朋唤友进进出出就像逛自己的龙宫。我看着瓶儿里的小家伙多了,悄悄坐起来屏住呼吸一把把它们捞出来,这些倒霉的小可怜!

用这种方法钓鱼最要紧的是水要干净,看清鱼儿的动向,整个过程才是最大的乐趣。我的村子西北有一条河沟,不过雨水少的季节经常断流,河沟被两侧的杂草灌木覆盖。有一次我遇见一条小孩儿手腕粗的青蛇,它悠然的把身体挂在沟边一棵长斜的树杈上,我和它对视了几秒,心里扑通扑通地悻悻而归。

再加上这条河沟底部都是讨厌的稀泥,一不小心就会把水搅浑,真让人丧气。总之,那是一条让我不满意的河流。

相比之下,姥爷村子南面的那条河才是我喜欢的。姥爷家在他村子的东南角,往南一亩地身长的地方就是河岸,岸下宽宽的河道里常年裸露着一片片鹅卵石和草地,几条小河时而汇聚时而分散在河道上。

母亲一年会带我去姥爷家几次,我们从河道上走过,遇到窄的水流一跃就跨了过去。若是较宽的河,上面早有人横布了几块平坦的大石头方便来往行人过河。母亲牵着我从石头上轻易地过去。很多时候河边会有洗衣服的女人,她们会远远的认出母亲,热情高声打招呼。母亲给她们说话的时间我们就过了河,顺着一条小泥路上了岸,抬头不远就是姥爷家。

我有一个表姐和我相差四岁,我们两个是能玩到一块的。有次我们用同样的方法钓鱼,瓶子拉上来里面竟然有好几条鱼儿,其中一条个头最大和别的鱼儿很不一样。我们两个欢欣鼓舞,我把手伸进玻璃瓶儿里逗它,表姐大叫一声赶紧把我的手拉出来。原来那只最为肥大的“鱼儿”是条蚂蟥!

河里的螃蟹也很多,它们往往藏在石头下面。悄悄搬开石头,它们会仓皇地横着逃走,不过能逃到哪儿去?我不害怕它们的大钳子,我自有捉拿它们的巧方法。但是对于个头特别大、钳子特别长的螃蟹,我还是有点胆怯,毕竟它们比我的手掌还要大。它们还会在岸边打洞,我觉得洞里是未知的东西,或许是螃蟹,也很有可能是蝎子或者蛇呢?所以我从来不敢用手去抠这些洞。

关于河的乐趣是很多的,在我眼里它一直那么安安静静躺在那,简单活泼又明亮,就像我的一个远方的朋友。可是母亲给我讲的故事颠覆了我对这条河的印象。

大概是这样的,一九七八年发了一次大水,整个河道都溢满了,水还在不断上涨,村子里大部分人携了值钱有用的东西到地势高的旧工厂里躲避。当时姥爷在县城工作没有在家,眼看院子里的积水越来越多漫进屋里,我姥姥不愿意离开家,拿着瓷盆刮了屋里的水往外泼。后来我大舅在家陪着她,我母亲当时十一二岁,一手抱着刚学走路的小舅,一手挎着包袱打着黄油布伞,身后我七八岁的三舅紧紧拉着我母亲的衣襟,一个姐姐带着两个弟弟躺着水冒着雨到高处躲避可能到来的灾难。

好在后来雨势减小了,大家重新回到了各自的家里。河里的水位降低了,浑浊的河水一改往日的模样,汹涌地向东流去。河面上漂浮着很多东西,连根拔起的树,各种蔬菜,玉米,破衣服,牛羊猪鸡各种动物,甚至还有死人。

沿河村庄的很多人都到河边去捞上游冲下来的可以吃或者用的东西。姥姥庄子上的一个有点傻愣的男人也到河边捞东西,看到一条二尺多长的大鱼,他不顾岸边湿滑水势急,就去捉鱼。结果鱼一打挺借着水势往下用力,把他也拖下水了。他挣扎着被水冲走了十几米衣服挂在岸边折断的树干上才得以爬上岸,据说当时有很多人看见了这惊险的一幕。有些人说,当地没有这么大的鱼,应该是从上游冲下来的。也有人说,那条鱼奇怪的紧,是个水怪或水妖,专门把人拖下水吃人的。我听母亲说到这,觉得很惊奇,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母亲所讲的故事远不止这一个,另一个要比这个美的多。母亲说,她小时候这个河道里没有荷花,后来不知道是谁丢了一些莲子,竟然生出一片荷。过了几年,这些荷长得越发的好,竟然顺着河道的水长了几里地,每年都会开出非常漂亮的荷花。如果想吃莲藕到河道里随便挖就是了。

我当时还小,还不知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这样美好的诗句,不过我脑海里已经有了美的画面。更让我痴痴向往的是那怎么吃也吃不完挖也挖不尽的莲藕。有时候想象的画面要比亲眼看见的真切的多,也美的多。令我好奇的是,自我记事起从没在那道河谷里见过一株莲。它们后来是怎么消失的呢?母亲也不知道。

那些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我也很多年没有听母亲一遍遍叙说那条河的故事了。

前年我们去三姨家走亲戚,她家在河南岸。我很想去看看那条河,看看河北岸上姥爷的家。我和老公带着弟弟顺着一条水泥路到了河岸,这条水泥路穿过河道一直通到姥爷的村子,现在去姥爷家再也不用跳过河上横布的石头了。

我们三个下了水泥路来到河道里,这个季节是枯水期,河道里只有一条较宽的河,其余都是窄窄的细流。大片的河滩上长着枯黄的草,裸露着发白的鹅卵石。我们顺着河道随便走走,抬头就看见姥爷的家,家里早已没有人住了,姥姥姥爷已经去世许久,舅舅们都在外地工作,只有两栋空房子。

空气是冷的,我心里有种久远的温暖在缓缓涤荡,同时也有种浅浅的落寞和叹息。身边的老公牵着我的手,是温暖的,但他不一定看懂我心里的这点山水。弟弟在细流间跳来跳去,我提醒他小心弄湿了鞋子。他捡起石头在水上打起水漂,功夫不赖哈。

我曾经也学过呢!


生活不在远方,就在我们之间。让我们一起变得更好!

转载请注明:作者徐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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