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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四期：面朝大海之渔民

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候，我们的船停在了野鸭岛附近。湿度有点大，雨裤很快就覆上了一层水汽。灯浮标离我们大概有两百米，无大风，只有我们的船停稳后激起来的微波，让浮标有极小的晃动。

你知道那个岛为什么叫野鸭岛吗？不是因为它上面有野鸭，而是因为它的形状像一只野鸭。我把它画在这张纸的最后面，是不是很可爱？如果我记得带上你的油彩棒，一定能画得更好。夜晚的海很安静，闭上眼睛，可以听到水波相碰时发出来的bongbong声。空气湿漉漉的，有一次我们坐在院阶前，毛毛雨从天上飘下来，你的脸上很快沾满了水，大概就是那样的感觉……好吧，我承认，其实没有这么夸张啦。

这是一片聚集着青占鱼鱼群的海域，等我们网上几千斤后就会往最近的码头停靠，稍作修整，继续北上。船老大白天有点发烧，代替他开船的是大副。大副姓徐，是船老大的侄子，自从他上船之后，船的气运变好，也许很快就可以换成拖网船，去更远的地方捕更多的鱼。他从驾驶舱出来，差点被船锚绳绊倒。开始分配任务的时候，我闻到他的嘴里有酒味，剩下的三个船员说话也有点大舌头。他们经常聚在一起喝酒，以此打发漫长而无聊的时间，偶尔也赌博或者看那种碟。我也看，但是次数不多。

上次回家，你问我，不打鱼的时候，我们在船上能干什么。有很多哦。早上太阳升起，开阔的海面铺上一层金光，我会面朝大海做半小时的健身操（这里画了一个火柴棍小人）。中午的时候，我们从刚打上的鱼里面挑一条最最大的，清蒸，什么调料也不放，用你的话说，是世界第一的美味。下午我会看看有关“老轨”的书，你现在还不懂老轨是什么，没关系，反正就是一个证书，念起来和老鬼一样，但其实不是鬼。可惜书里有很多外国字，我最多能坚持半小时，半小时之后脑子里就都是打算写信告诉你的消息。夜晚是我最喜欢的，星星在墨黑色的天空里一闪一闪，浮标上的灯光隔着海上的雾气被拉成黄色的小花，我有时候看星星，有时候看小花，忙得不可开交。有一次，一艘像山～那么大的游轮横在海面上，四五层的灯光，从小小的正方形的格子里射出来。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每个格子后面都站一个人，不知道会有多热闹。等你再长大些，要不要也来船上看看？

把围网放下去的时候，一道闪电劈开夜空，我们都被吓了一跳。大副靠着渔轮，示意我们继续干活。“大风大浪有大鱼。”他在两道闪电的间隙打了一个酒嗝，紧接着说出这句话。我对此半信半疑，喊着节拍继续放网。渔网上的铅坠在入水之后迅速下沉，很快整张网隐没在墨黑色的海中，只有最外围的塑料浮漂随着被搅动起来的浪头上下抖动。我被惊出一身汗，抓着网缆的手心传来粗糙的痛感，风似乎也大起来了，冷得让人发颤。我们把鱼灯往下放，这些灯通过一条两指宽的绳索连接在船柱上，在拉紧的一瞬间，弹起细微的水粒。灯光在墨蓝色的海里形成一圈边缘不太清晰的黄，青占鱼鱼群很快聚拢过来，像黑压压的云，争先恐后地奔向那点微末的光。

青占鱼红烧之后再回锅蒸一下，会更有嚼劲。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不能告诉妈妈哦 ，要不然她会以为我们是怪人。哈哈。你别看青占鱼长得黑不溜秋丑不拉几的，在海里游得可快了。当我们把鱼灯放下去的时候，它们会迅速作出反应，有点像你玩的磁铁和磁粉，灯就是磁铁，青占鱼们就是磁粉，唰一下，所有的鱼都掉转方向，整齐地向着灯光冲过来，画出很多条漂亮的弧线。我们用这种方法，把它们引进渔网，运气好的时候，四面八方都是鱼，鱼灯不停晃动，忽明忽暗的，好像整个海面都摇曳起来。

终于开始下暴雨。雨点砸进海里，海水沸腾起来。青占鱼群横冲直撞，网缆以不同寻常的幅度晃动着。船老大摇摇晃晃地从舱房里出来，大声训斥他的大副，指挥我们收网。我们开始朝着船身方向用力，双手紧握网缆，手心越来越烫，但因为雨势太大，雨布和船甲噼里叭啦，我们几乎听不清彼此的声音，鱼群不停翻腾，船上船下都乱糟糟的，收网速度不及平时的一半。大副过来，抓住我旁边的网结，双脚都蹬在船沿上，试图用自己健硕的身躯助力，却像鱼一样顺着黏腻的边沿滑进了海里。我在反应过来之前，已被他拖入水中。青占鱼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它们的三角形的头部撞击着我的身体，我每划一次水，都遇到敦实的阻力，黑云一样，挥之不去。船老大和其中一个船员挤在我刚才站的地方，嘴巴张合，我听不到声音。我看到大副已经被他们拉上去了，出水之前，他掉了一只鞋子，在青占鱼群里引起了又一波骚动，很快被青占鱼群推到了更远的位置。

我曾经设想过有一天能够带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大海。各色各样的鱼群在你的身边游过，它们有自己的方向，不会因为你这个不速之客的存在而停留。你很快从最初的惊异中回过神来，向着最为绚丽的鱼群游去。它们很像青占，尖头、窄身和矫健的鱼尾，唯独在色彩上有所不同。在某一个停留的瞬间，它们正在形成的弧线和这些弧线在你眼中的残影，最终缠绕在一起，让你想起幼年时不舍得打开的棒棒糖。你张开双臂，置身在它们中间，它们便顺着你左手的指端滑向右手的指端，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你闭上了眼睛。等你再次睁开，它们已离你而去。你朝着同一个方向追，抬头看到海面之上，黄色的光晕里，有你一起长大的朋友，正遵循着他们父亲的教诲，投下鱼灯，向你伸出援助之手……但是，更多的时候，我设想你是游轮上某一个格子后面的男孩，和大海永远保持着客套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