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支御笔(二)

匆匆数日,晴朗无风的天又渐渐转阴。

六月已过,七月将至。

凉州书院理学大会召开在即,书院百千学子逐渐忙碌起来,挂红灯,整内阁。

段侯二人长途跋涉五日,终于到了金城城西的山里小道。

这里四面皆山,周围荒无人烟,山上长着一些松柏,松柏树下盛开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

这日,渐渐转阴的天飘起了小雨,小道行人极少。段志担心陈夫子另选小径而行,两人并不闲着,而是满山搜寻。

“师兄,快两天了,陈天佑会从这里经过吗?”侯通不耐烦地问道。

“再等等吧。”段志道。

正午刚过,侯通吃了两个烧饼,正打算睡上一觉,却听师兄说到“来了,准备。”

侯通定睛一看,果然远处一队人马走来。细看是一辆马车,左右侍卫八人,有四人骑马,四人步行,车头坐有两名车夫。

“师兄,人数众多,怎么办?”侯通怯怯的问道。

“人多说明那御笔确在此车,不急,走近点再看。”段志道。

小雨淅淅沥沥,人马越来越近,本来模糊的视线越来越清晰。

“师兄,咱们还是走吧。”侯通道。

“侯通,我看这些侍卫颠簸了数日,皆是人困马乏,咱们既然来了就一不做,二不休,可别让柳文清小瞧了咱们。”段志说着,手中拿出了一枚短刀。

“听你的,师兄。”

说话间,两枚短刀飞出,一左一右,正中车夫胸口,二人倒地不起。

马狂叫不停,刚要奋蹄向前,不料马车车轮深陷泥坑之中,一队人马就此停下。

“师兄,我挖的泥坑怎么样?”侯通说到。

段志并没有理睬侯通,而是大声喊道“陈天佑,你们被包围了,想要活命,放下御笔。”

瞬间,又有几枚短刀飞出,这次却没有飞向侍卫,而是射在了马车车檐上。

几枚短刀射进木檐数寸,在雨中闪着亮光。

众随从见此情形,吓了一跳,几名步行随从竟丢下佩刀,向后逃去。

“各位好汉,我们知道你们人多势众,只要放过我们,车内钱财尽可拿去。”为首的随从大声说到。

段志和侯通藏在小道坡后,随从自是无法辨清对方人数。

段志听到车内钱财尽可拿去,又高声说到“你们每人将所有财物扔到路边,不扔者别怪我们的飞刀无情。”段志不再想什么御笔,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就可以和侯通逃离南方。

顷刻间,随从把随身携带的银子都扔到了路边,甚至有随从把佩剑也仍了过去。

“陈天佑,你别坐在车内假装听不见,把所有财物统统扔出来。”段志说着,又是一枚短刀飞出,竟削掉了车前的一块方木。众随从更是惊慌,几欲逃走。

“各位好汉,我家老爷年事已高,我等都是老爷家的仆人,虽都持刀带剑,却不会武艺,还请各位好汉放过我等。”又是那名为首的侍卫说到。

“陈天佑扔不出财物,你们都得死。”段志喝到。

雨越下越大,逃走的几名随从已不见踪影,两名车夫倒在地上,满脸泥水。

一个斗大的石头从坡上滚下,砸到了马车车前横木上,“咔嚓”一声,横木断成两截,马一惊慌,向前一蹬,竟扯断了绳缰,飞也似地向前方奔去。

剩余的几名随从顿时色变,又从口袋中摸出一些碎银子扔到了路边。

“陈天佑,我数三下,你不把财物扔出来,别怪我们不客气。”段志吼道。

“一,二……”

一个大木盒从车内抛出,摔在地上,满满一盒珠宝滚落泥中,段侯二人目瞪口呆。

“你们走吧。”段志大声道。

两名随从背起倒地的车夫,另外两名随从从车内搀扶出一位老人,慌忙逃去。

段侯二人等几人不见踪影,从坡后走了出来。

“师兄,我们发财了。”侯通在路边捡那些财物,两根手指如公鸡啄米般,又快又准。

段志看了看深陷泥坑中的马车,打开车前竹帘,一个长黑木盒还在车内。

他一剑挑开盒盖,顿时惊呆,盒中竟是那支银笔,长约三尺,碗口粗细,上面刻满了字迹。

“苍天有眼,让我哥俩发此大财。”段志大笑道。

侯通跑近一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很快,二人收拾好了财物和那支御笔向南走去。

“大人,两名车夫内力深厚,只是皮外伤。”一名随从向陈天佑说到。

“嗯,那四人回来没有?”陈天佑问。

“回来了。”只见那四名逃走的随从从远处跑来。

“好,委屈大家了,我们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找出一个人。陆文,陆武两兄弟,你们跟上那两名贼盗,将二人的行踪及时报告于我,切不可被发现。”陈天佑道。

“是,大人。”说着陆家两兄弟转身离开。

陈天佑几人在一片树林中休整。

几名随从站在陈天佑身后,刚才胆怯猥琐的神色,此时完全消失,一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再看陈天佑时,他虽年迈,可精气神十足,目光中透着勇毅,眉宇间是藏不住的淡定和深邃。

“师兄,想不到陈天佑也不过如此。”侯通道。

“这些舞文弄墨的人,不过是些贪生怕死的鼠辈,是老天有眼,给了我哥俩发财的机会。”段志笑道。

“师兄,不是去南方吗,怎么原路返回了?”侯通问。

“这下咱们有了足够的银子,可这御笔,咱哥俩带着只会引来杀身之祸,倒不如在柳文清那换些银子,将这杀身之祸抛给他。”段志道。

“师兄,高明。”侯通说到。

二人一个提着箱子,一个背着袋子,从金城返回凉州。

陈天佑一行人在树林中休整了半日,也朝凉州方向走去。

一只鸽子飞来落在了陈天佑左臂上,脚上有一纸条,上面有几个字“贼盗朝凉州方向走去”。

忽忽数日,天气好转,万里无云。

世杰每日到校尉村舍和小伙伴们嬉闹玩耍,读书练剑。

几日来,世杰开朗了许多,那些伤心事好似忘却一般,每天世杰总会有所收获,识得几个字,帮助伙伴家里干点杂活。

这日,是七月初三。

小娟没来私塾,听少雄说小娟生病了。世杰本来挂满笑容的脸立刻变得阴云密布。

他想去看看小娟,这个开朗活泼,爱说爱笑的少女曾经多次闯到了他的梦里。

世杰在私塾边等着,等少雄功课完毕,他俩一起去。这大半天,世杰没有心思到窗边听读。

下午时分,少雄带着世杰来到了小娟家门前。这是他第一次到小娟家,他多多少少有点紧张。

两间屋子,并不气派,门前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大姑,我和世杰来看小娟了。”少雄刚进院门就喊到。

“是少雄啊,这位是世杰吧?”小娟的母亲说着让少雄和世杰进屋。

“婶子好,小娟怎么样了?”世杰问到。

“好多了,昨天夜里不小心着了凉。”小娟母亲道。

“小娟,你看谁来了。”少雄掀开门帘道。

其实,小娟早就听到了外面世杰的声音。

“世杰,你怎么来了?”小娟关切地问。

“少雄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世杰说到,语气中也是关切。

世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小娟最喜欢的蝴蝶结。

“蝴蝶结,世杰,哪来的?”小娟伸手拿了过来,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这你别管,反正是世杰送给你的。”少雄见世杰一时语塞,帮他说话。

“世杰,你师父还没回来吗?”小娟问。

“没有,师父出远门了。”世杰道。

“那你一个人可要照顾好自己。”

“你也多注意身体。”

少雄,世杰,小娟在屋里聊天说笑,小娟母亲在准备饭菜。

晚饭后,少雄,世杰方才回家。

回到山下,世杰练了会剑便躲在屋内翻阅少雄给他的那本书。可思绪混乱,脑海中全是小娟的音容笑貌。

又到半夜,世杰迷迷糊糊中听到门外有人在说话。

“三哥,御笔我们夺来了,我们之前有过约法三章,一百两银子呢?”段志道。

“想不到五弟六弟还是回来了,我本以为你二人会带着御笔逃之夭夭。”柳文清道。

“看来三哥还是不信任我哥俩,我哥俩什么时候做过背信弃义之事。”段志道。

“五弟六弟可真是信守承诺之人,可这御笔是真是假,谁又知道呢?”柳文清冷冷的道。

“这盒中的御笔,我亲眼所见,纯银打造,精致美观,上面还刻有“正统十二年五月”字样,三哥既然不相信,我兄弟二人带走便是。”段志道。

“御笔是真是假,暂且不说,可我不相信的是五弟。”柳文清道。

“三哥,此话怎讲?”段志道。

“这张纸是五弟的吧?”柳文清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

段侯二人皆是一惊,这张纸正是那晚段志给侯通看的那张,上面写着“柳文清便是当年的柳春风……”

段志赶忙摸向怀中,那张纸确已不在,二人一时目瞪口呆,惊慌失措。

“段志,侯通,我早就想到你二人居心不良,枉我们结义多年,没想到你二人想置我于死地。”柳文清怒道。

“可你柳春风又是什么人,你不仅派人跟踪我们,还盗走了我怀中的纸,你又几时相信过我们。”段志恼羞成怒,开口直道。

“你利用我们,欺骗我们的次数还少吗?”侯通也按捺不住,大声怒道。

世杰睡意中听到有人说话便躲在门后想看个究竟。柳文清和段侯二人的对话早已听在耳中,不禁暗暗寻思“师父叫柳文清,怎么那个人又是叫他三哥,又是叫他柳春风,师父手中拿的纸上又写着什么,为何师父说那二人要置他于死地。”世杰满是疑惑。

段志当然不会问柳文清哪来的那张纸,他们都是贼盗,偷盗之术乃是本行,而柳文清是他们三哥,行内之术远胜于他俩。

“今夜不杀你们,我柳春风还会有活路吗。”柳文清脸色通红,早已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侯通,快走,把你知道的告诉官府。”段志向侯通大声喊道,手中的剑已出鞘。

“师兄,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侯通说到。

在他心中,师兄不仅救过他的命,还是唯一不欺骗他的人。他虽呆傻,也只感恩,心下暗暗寻思“不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师兄。”

“你俩谁都走不了。”柳文清说着举剑刺来。

“快走,你这个笨蛋。”段志还没说完,只见侯通举起钝刀挡在了他的面前。

屋内的世杰看到这一切,害怕万分,他担心师父的安危,又担心师父会杀人。他不愿看到师父受到伤害,更不愿看到师父是杀人凶手。他不知所措,躲在门后不敢出声。

段志自知今晚免不了一场恶战,柳春风杀人不眨眼,武艺远远高于他二人。本想自己拖住柳春风,让侯通趁机逃走,可哪知侯通已挡在了他的面前。

柳文清看到侯通举刀来挡,一个转身,剑尖反转,直刺向侯通左肩。侯通本就钝拙,根本来不及反应,剑已刺进左肩,霎时,肩头衣衫红了一片。

段志见此情形,手中一把短刀飞出,柳文清只轻轻一闪,短刀飞向旁边一棵大树,插进树干半寸。

“师兄,跟他拼了。”侯通说着右手一扬,短刀飞出的同时,左手钝刀顺势砍来。

柳文清长剑一挥,那枚短刀被剑一击,反向射来,直射进了侯通胸口,而他左手钝刀从空中缓缓落下。

侯通瞬间倒地,口中白沫冒出,他的短刀有毒。

段志见侯通倒下,又怒又伤心,接连发出几把短刀,右手中的剑直刺向柳文清喉咙。

几把短刀被柳文清闪打避过,有的射向后边的大树,有的掉落在地。

柳文清见段志长剑刺来,一跃而起,从段志头顶飞过,只轻轻一脚,踢向段志后背,段志一个踉跄,几欲摔倒。

“柳春风,当年我兄弟二人遭你欺骗,被你利用,后来在灵武城外误杀了好人,你这个大恶魔,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段志骂道。

在屋内的世杰看到师父杀了人,呜呜大哭起来,又听到师父是欺骗别人杀人的大恶魔,一时间不敢相信,只躲在门后动也不敢动。

只见柳文清的长剑又向段志刺来,段志来不及闪躲,只把背在身后的木盒向前一扔,跑过去扶起侯通便向外跑。

柳文清一剑劈下,木盒碎裂,那支御笔掉落在地。他来不及去捡御笔,转身几步挡住了段侯二人去路。

“御笔已给你,你还想怎样?”段志道。

“你俩必须得死,否则我就会成为官府追捕的要犯。”柳文清道。

“放我俩一马,我保证不将你的身份泄露半句。”段志道。看着奄奄一息的侯通,他的眼神中只剩下哀求。

“哈哈哈,你我都是贼盗,说话向来出尔反尔,只有你这两个傻瓜,曾经还为人卖命。”柳文清道,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世杰亲耳听到师父称自己是贼盗,又亲眼看到师父咄咄逼人的气势,如五雷轰顶般难受,瘫在地上,伤心欲绝。

段志自知无法躲过今晚,哀求道“三哥,杀了我,放过侯通,他自幼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看在多年的兄弟情份上,给他一条活路。”

柳文清哈哈大笑道“我看你比他傻,他是个废物,你值得吗?”

侯通虽中毒刀,可尚有气息,师兄的话他听在心中,感激万分,两行热泪顺着双颊流下。

而这一切,让跟踪段侯二人一路的陆家两兄弟看在眼里,他俩就躲在世杰屋边的窗阁下。

“当然值得,一日为贼盗,终身为贼盗,兄弟也是,一日是兄弟,终身是兄弟。”段志说着将手中的长剑慢慢放下。

他想用他的生命换取侯通的生命,他放下长剑意味着妥协,只希望柳文清能够放了侯通。

柳文清依然哈哈大笑道“当年咱们六兄妹结义,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大哥呢,抢了胡长福之后,他卷了钱财,突然消失,不顾兄妹生死,独自享福去了,世间还有真正的兄弟吗,而你呢,想把我告于官府,你倒说起兄弟来了。”

柳文清终是因当年大哥的消失,怀恨在心,此后他没有相信过任何人。而他自然也不知道段侯二人自幼拜师学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从未背信弃义,他当然不懂兄弟情义。

“三哥,看在侯通曾为你卖命做事的份上,放了他吧。”段志说着跪了下去。

这让世杰更加难懂,师父怎会如此无情。这一幕也让陆家两兄弟眼眶湿润。

段侯二兄弟的情谊如此之深,陆家两兄弟相视一下,握紧了双手。

“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柳文清说着举剑刺来。看来当年大哥消失之事,在他心中怀恨的种子已深深埋下。

剑又刺来,眼看就到段志胸口,尚有气息的侯通伸手去挡,不料,一剑挥过,侯通右手仅有的两根手指被削落在地。

侯通当即倒地昏厥,段志勃然大怒,拿起长剑和柳文清拼命。

可五弟怎么会是三哥的对手,不出几个回合,段志身中两剑,无法站立。

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柳文清还是不放过段志,又举剑刺向段志的背部。

陆家两兄弟许是被段侯二人的情谊感动,无法看下去,二人相继跳出,挡开了柳文清的剑。

“你们什么人?”柳文清大吃一惊。

“好狠毒的人。”陆家两兄弟说着一左一右攻向柳文清。

柳文清武艺高强,陆家两兄弟联手也只打个平手。

“哥,怎么办?”陆武道。

“带他走。”陆文道。

陆武扶起段志朝外走去,段志挣扎着背上了侯通。

陆文一人不是柳文清的对手,几个回合后便落下风。但他为给陆武,段志离开争取时间,只防不攻,躲躲闪闪,让柳文清一时难以捉摸,更无法取胜。

陆文觉得陆武,段志已走远,扔出几枚铜钱,抢先一步,飞也似的跑去。

柳文清自知占不到便宜,便也不再追赶,捡起御笔,只想稍作休息,就准备连夜起程,逃离凉州。因为段侯二人不死,他的身份早晚暴露。

柳文清推开门一看,世杰正呼呼大睡,他叫了几声,见世杰没有反应,便回到自己屋内准备收拾行囊。

“大人,没有呼吸了。”陆文向陈天佑说到。

“找个地方安葬了吧。”陈天佑说着拍了拍伤心欲绝的段志的肩膀。

侯通中毒太深,再加上手指被削落,流血过多,终是无法抢救。

陆家两兄弟把一路跟踪的消息都告知了陈天佑。

“柳文清,柳春风,兄妹六人……”陈天佑暗暗寻思。

“陆文,陆武,那支御笔你二人没带来是对的,我们的最终目标还不是柳春风,我们要钓到那只大鱼。”陈天佑道。

“大人英明。”陆家两兄弟齐声道。

“大人,这段志该如何处理?”陆文问道。

“此人虽是贼盗,却也重情重义,如今,你二人救了他性命,他又死了兄弟,想必会改邪归正,弃暗投明。”陈天佑道。

“是,大人,我俩这就去。”陆家两兄弟说着抱拳离开。

他二人自然知道陈天佑的意思,便去做说客,希望段志跟随他们,为追查柳文清和当年的贼盗团伙贡献力量。

段志起初不肯说出当年之事,但想到柳文清定是不会放过他,最终也被陈天佑和陆家两兄弟的诚意感动,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说了出来。

至于大哥当年突然消失,去了哪里,无人知道,二哥和四姐的下落段志也是不知,他只把当年灵武城外之事和胡大人幼子一事告诉了陈天佑等人。

段志的伤势渐渐恢复,他慢慢开始信任陈天佑等人。

陆家两兄弟又奉命跟踪柳文清。

柳文清整理好行囊,又打开了世杰的屋门。只见他手中剑已出鞘,满脸杀气,向世杰床边走去,刚要举剑刺向世杰时,才发现床上无人,窗阁敞开。

原来刚才世杰假装熟睡,等师父出去时便迅速从窗阁离开。他本来就畏惧师父,今夜又看到师父如此无情,还杀了人,他不敢再待下去。

柳文清看世杰不在,便断定世杰看到了一切,怒从中来,心里暗暗道“兔崽子,你能跑到哪里去。”

瓢泼大雨依旧,窗外夜黑路滑,柳文清背着御笔和行囊行走在雨中。

世杰又是害怕,又是无助,只不住地朝城里方向跑去。

大雨从四更时分下到了翌日清晨。

这日,是七月初四。凉州城里城外人人皆知的理学大会明天召开。

来自西北各地的学界人士近二百人居住在了凉州府衙的前院和后院,人数之多,凉州史无所见。

一连几日,胡大人和张夫子吟诗作词,饮茶叙旧,谈家事国事,也话天下人生。

这日清晨,雨住尘香,陈天佑带着随从一行来到了凉州城南大门。

城南大门外,赵知县,胡大人,张夫子,还有几位曾在官场任职,此次前来参加理学大会的有名人士一字排开,迎接这位理学大会的倡导者。

离城门还有半里,赵知县一行数十人向前走去,陈天佑几人见迎接人数众多,周围又站满了前来围观的城内百姓,心里十分高兴。

“陈大人,光临凉州,我凉州城蓬荜生辉。”赵知县躬身行礼道。

“这位大人,幸会,幸会。”陈天佑亦不认识赵知县,随即还礼道。

“天佑,别来无恙。”胡大人,张夫子一同上前说到。

“长福兄,天成兄,拖你们的福,一路平安。”陈天佑亦上前,三人握着双手寒暄起来。

“天佑兄,这位是凉州知县赵俊之大人。”张夫子介绍到。

“原来是知县大人,失敬,失敬。”陈天佑抱拳道。

“陈大人客气,这边请。”赵知县说着,请陈天佑一行前往府衙。

胡大人早已注意到了跟在陈天佑后面的段志,段志也看到了胡大人,但二人皆假装,从未见过。

段志自知做了亏心事,只想着给胡大人赔礼道歉,获得原谅。而胡大人本想揭穿他的身份,但转又一想,不能在迎接陈大人时扫了大家的兴,再说陈大人身边的侍卫皆是精兵强将,段志纵有天大本事,又能干出什么事来。

从城南大门到府衙后院,陈天佑和胡大人当时一样,只说一路畅通,未遇贼盗。胡大人顿时猜出几分,想必段志抢劫未成,反被擒获。心下暗暗寻思“等大会结束,再报仇不迟。”

来到府衙,胡陈张三人在后院厢房休息,赵知县因处理公事,先行离开。

三人又是一番叙旧,一番寒暄。厢房外陈天佑几名侍卫背手立于门口,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转眼到了正午,几人来到了凉州书院。

但见书院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大门石柱上是一副大红楹联。

上联写:曲其曲也曲尽人情;

下联是:戏乃戏乎戏推物理。

这副楹联正是张夫子所撰并书。文理深刻,尤下联“物理”二字,彰显了此次大会的宗旨意义。再加上张夫子洒脱的书法,让胡大人和陈大人佩服不已。

几人走进大门,经过状元桥,在孔夫子像前三拜向后殿走去。

来到文昌阁,又见一副楹联,这副楹联却是上月刻于阁前木柱之上。

上联写:人文荟萃笔为椽;

下联是:地杰人灵天作柱。

此联是上月陈天佑所撰并寄来凉州,张夫子请人用欧公笔意所刻。

细读此联亦觉文理并茂,其中上联“笔为椽”应该指那三支御笔。

几人再往前走,穿过一个回廊,前面是书院核心之地“三元殿”,殿前亦是一副楹联。

上联写:三笔天地人;

下联是:一计官兵民。

此联乃胡大人上月所作,亦是飞鸽寄来。细看此联,乃是二王笔意,只觉龙飞凤舞,入木三分。

几人走进殿中,那金笔正闪闪发光立于殿中几案上。殿前几名武士昼夜把守。

几人从三元殿出来,绕过一个花坛,来到了“萃英堂”。这萃英堂正是明天举办理学大会之地。

但见堂内明亮宽敞,书桌三百余张,墙壁字画五百多副。

堂内南面墙壁处挂朱熹画像,画像两边是《观书有感》一诗和《大学》一文,一左一右,书于墙壁,相得益彰,宛如天成。

几人从萃英堂出来,顺着刚才走过的小路返回,不时有一些青年学子行礼问好。

行至孔夫子像前,又是三拜,走过状元桥,径直出了书院大门。

在张夫子的带领下,胡陈二人又来到了鸠摩罗什寺。

进两扇朱漆大门,过一座楼台殿宇,呈现在眼前的高塔便是当年鸠摩罗什传经之地。听张夫子说,唐名将尉迟敬德西征之时,经过凉州,看到此塔,赞不绝口。

几人又登上了凉州南城门大楼,俯瞰凉州全景,巍巍祁连雪山,片片沙漠黄土,还有那条宽阔的大道,皆勾连着中原与塞外。

午饭后,胡陈张三人去了府衙后院厢房休息。

世杰来到凉州城内,他不敢想昨夜的事,更不敢再见到师父。可他父母的仇该如何去报,找谁去报,他觉得自己无用。

他又觉得昨夜他不应该逃走,他应该向师父问清楚事情的原委,那些人究竟是何人,为何相互之间有着深仇大恨,只要弄清这些事情,哪怕死在师父手里也罢了。

世杰在城里大街上来回走着,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更感孤独无助。

他不知道该去往哪里,是回到山下去,还是去找少雄,小娟他们,还是从此流浪街头。

眼看到了下午时分,世杰已在城里大街上晃荡了半天,举目无亲的他饥饿难耐,摸摸口袋中,既没有干粮,也没有铜钱。看着旁边茶馆里喝茶的人和路边小摊上吃面的人,他直吞口水。

整整一天,世杰滴水未进,连走路都觉得头晕眼花,夜里他只能在城郊路边和几个乞丐睡在一起。

一夜过去,一轮红日升上天空。

凉州书院终于迎来了七月初五理学大会举办之日。

但见参加大会的各地学界人士和书院千百学子皆穿戴整齐,在知县赵大人和张夫子的带领下缓缓走过状元桥,逐个在孔夫子像前躬身行礼,叩拜作揖,人数之多,实是罕见。

之后近两百名参会人士纷纷来到萃英堂按资历辈份先后就坐,本院上千学子则排列站立于萃英堂南北两侧,南北大门窗阁皆敞开。

知县赵大人宣读了此次前来参会的各地学界人士名单,介绍了凉州的风土人情。

张夫子阐述了此次大会的宗旨意义。

陈天佑作为大会倡导者,向在场所有人员说明了大会在凉州书院举办的目的,并且把《大学》一文和朱熹其他诗文著作向学界人士和学院学子进行了新的剖析,同时提出了新的理学观点。

而胡大人就坐于参会人员前排席位。

在坐之人皆神情严肃,格外专注,甚至有人边听边写,偶尔还会有学界人士提出问题。

站立于大堂南北两侧的书院学子仿佛醍醐灌顶般顿悟,个个点头认同,不时也有学子相互探讨交流。

讲学结束后,陈天佑随从四人将银笔端放于堂前几案。

众人自是大开眼界,甚至有人惊呼不已,终于可以一睹御笔风采。

晌午过后,理学文章比赛开始,千人挥毫作文,场面甚是壮观。

傍晚,银笔被请进了三元殿。

翌日清晨,理学文章比赛结果张贴到了萃英堂门前墙壁上。

第三名:刘武和(商洛) 张光第(敦煌)

            曾文化(甘州)

第二名:查元志(凉州) 包三春 (兴庆)

第一名:冯子金(秦安)

理学大会结束,众学界人士在凉州府衙休整一日后,纷纷告辞散去。

“大人,金银二笔于昨晚被盗。”陆文向陈天佑禀告。

“这在老夫的意料之中,柳春风呢?”陈天佑问道。

“他还在凉州城。”陆文道。

“继续跟着他。”陈天佑吩咐到。

“是,大人。”陆文告辞离开。

凉州府衙后院厢房内,胡大人,陈天佑,段志相对而坐。门口陈天佑的侍卫轮流站哨。

“长福,段志如今已改邪归正。”陈天佑说到。

“还请胡大人原谅段志当时在枣子林中的罪恶行为,我兄弟侯通被柳文清所杀,等我为兄弟报仇后,大人再将我处死。”段志说着泪流满面。

“你二人杀了我车夫和一名侍卫,如今侯通已死,你又将当年灵武城外之事和我儿下落如实说出,枣子林一事我暂且放下。”胡大人道。

“谢胡大人。”段志当即躬身作揖道。

段志告诉胡大人,柳文清就是当年抱走他孩子的贼盗。他们一伙到凉州后,柳文清本想将孩子卖到凉州城外农户家里,哪知孩子腹部中刀,生命垂危,无人愿意出钱,柳文清便将孩子送给城外一孤寡老人。

老人将孩子扶养至四岁,可惜孩子依然不会说话。十年前,他和侯通偷盗回来,在城外碰到了那位老人,老人说孩子又被人抢走。

胡大人听段志这么一说,不禁潸然泪下,伤心不已。

段志还告诉胡大人,他们团伙兄妹六人,他和侯通排第五第六,柳文清排第三,而灵武城外一事后,大哥突然消失,随之团伙解散,二哥和四姐也不知去向。

“长福,不必太过伤心,如今有段志帮忙,何愁找不到那几人。”陈天佑安慰胡大人。

三更时,胡大人和段志各自回房休息。

段志回到房内,正准备熄灭案上的蜡烛就寝,忽然发现身后站了一人,段志转身一看,登时惊呆。

“大哥。”段志叫了一声,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

“五弟,想必你已知道,胡长福和陈天佑此来凉州借参加理学大会之名是为了彻查当年灵武城外之事,你已将当年之事尽数告诉了他们,别怪大哥无情。”那人说着几步上前扼住了段志的咽喉。

只听“咔嚓”一声,段志脖颈已被扭断,整个人瞬间倒地,没了呼吸。

段志死不瞑目,双眼大睁。

“大人,是被人扭断了脖子。”陆文说到。

“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线索。”陈天佑道。

“大人,段志手里有东西。”陆文说着打开了段志紧握的手,只见手里是一团纸。陆文将纸打开呈给陈天佑看,纸团上写着一个“柳”字。

“果然是柳春风。”陈天佑低声道。

“敢问大人,这柳春风是何人?本官即刻下令逮捕他。”赵知县上前一步道。

“这柳春风是一名贼盗,杀人抢劫,无恶不作,他现在也叫柳文清。”陈大人道。

“柳春风和段志是结义兄弟,他还杀了同是结义的兄弟侯通。”胡大人道。

“来人,城里城外缉拿柳文清。”赵知县下令道。

“是。”几名捕快转身出了门。

“想不到我凉州城内藏有贼盗,若不将其铲除,我凉州子民如何安乐?”赵知县怒道。

“知县大人,近几日,你忙于公事,我等未将此来凉州另一目的告知于你,实是抱歉。”陈大人道。

“莫非两位大人此来凉州,不仅仅是为了理学大会。”赵知县惊讶道。

“正是,我和胡大人奉皇上之命,来凉州借参加理学大会之名,实是为了找出十多年前的一伙贼盗,这伙贼盗有兄妹六人,如今已有两人死去,还有四人,其中一人便是柳文清。”陈大人道。

“这伙贼盗当年在灵武城外偷袭我家人,我夫人和十多名仆人皆被杀害,我那刚满两岁的儿子也被抢了去。”胡大人说着又是一阵伤心。

“原来如此,两位大人奉皇上之命前来办事,本官自当竭尽全力,只是本官上任近十年,竟不知凉州城内有这么一伙贼盗,实是失职。”赵知县满脸愧色。

“大人不必自责,贼盗神出鬼没,谁又能知道他们的行踪呢?”陈天佑道。

“不知胡大人儿子找到没,本官这就派人去找。”赵知县道。

“知县大人不必着急,等打探到孩子具体下落,再找不迟。”胡大人道。

“也好,二位大人有什么需求,尽可讲来,本官定当协助二位大人铲除这帮贼盗,还凉州百姓太平安稳的日子。”赵知县道。

“老夫谢过知县大人。”胡陈二人抱拳道。

当天,凉州城里城外贴上了缉拿柳文清的告示。

世杰整日和城郊的乞丐混在一起。

“孩子,你年龄尚小,万不可就此颓废。”一名满脸污垢的老乞丐向世杰说到。

“我从小就没了父母,在师父的谩骂和责备下长大,如今才发现师父是一名杀人抢劫的贼盗,我没脸再见我的小伙伴,不如从此流浪街头,乞讨为生,倒也是一种办法。”世杰向老乞丐说到。

只见他已头发蓬乱,脸上污渍斑斑,一套青黑色衣服破烂不堪,整个人懒洋洋地躺在那里,和先前那个逐渐成熟的少年判若两人。

“你就一点儿也不知道你的身世?”老乞丐问到。

“不知道,我师父之前告诉我,我父母是饿死的,后来又告诉我要我学剑为父母报仇。”世杰道。

“孩子,我看你朴实敦厚,为人正直,将来定有作为,你应该振作起来,查清一切,若能为父母报仇,也不枉此生,到时如若厌恶这世间万事,再来此做个乞丐,与我为伴,何不快哉?”老乞丐说着哈哈大笑。

“查清一切,谈何容易,我如今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废人。”世杰说着伸起了懒腰。

“男子汉大丈夫,当奋勇向前,怎能说如此丧气之话。”老乞丐望着世杰说到。

“你不也是一个无家可归之人吗?”世杰望了望老乞丐道,眼神中满是不屑之情。

“哈哈哈……你说我无家可归。”老乞丐大笑道。

“你笑什么,难道你有家还流浪街头?”世杰道。

“孩子,你跟我来。”老乞丐说着站起身来朝郊外走去。

世杰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紧跟在老乞丐身后。

他们穿过一片树林,再绕过几块麦田,来到了一块空旷之地。

只见一座硕大的庭院出现在眼前,庭院朱檐碧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这是你家?”世杰一脸诧异。

“不错,进去看看。”老乞丐推开了庭院大门。

眼前一幕让世杰惊呆。

但见院内上百位乞丐正喝着茶,下着棋,还有不少年幼的孩子在玩耍。

“这就是我的家。”老乞丐说着又哈哈大笑。

“这……”世杰说不出话来。

“这里面住的都是凉州城内的孤寡老人和被人遗弃的婴幼孩童,他们曾和你一样,无处可去,这些老人都年过七旬,在街头乞讨,又有谁会可怜他们,给他们饭吃,不过是捡些发霉的食物充饥,这些孩子被人遗弃,在街头受人欺侮毒打。”老乞丐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世杰惊呆良久,再看院内这些老人孩童,有的呆傻,有的残疾,甚至有人不能走路,这庭院便成了他们遮风挡雨的地方,院内有吃有喝。

世杰一下子对眼前这位老乞丐充满了敬佩之情,是他收留照顾这些无家可归的人。

“我在街头流浪,只为能把那些无法活下去的人带来此地,你若想从此流浪街头,乞讨为生,不如到我这院内,和他们做伴。”老乞丐道。

“不,我要查清一切,我还要去找少雄,小娟他们。”世杰大声说到。

“哈哈哈……”老乞丐又哈哈大笑起来。

“孩子,我已年老,能做的只有这些。”老乞丐说着指了指院内的老人小孩。

“我还年轻,要奋勇向前。”世杰信心大增。

“嗯,这凉州城藏有不少贼盗团伙,杀人抢劫,为害一方,我希望你振作起来,为自己,也为城内百姓铲除这些贼盗。”老乞丐向世杰说到。

原来老乞丐见世杰正直诚恳,又有武艺基础,是个人才。他得知胡陈二人来凉州参加理学大会,已猜出二人真正目的,便想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孩子,我知道贼盗个个飞檐走壁,武艺高强,你虽学过剑术,可和他们想比,实是天壤之别,从今天起,我教授你武艺。”乞丐说着拉住了世杰的手。

“嗯,多谢师父。”世杰跪下道。

城里城外,大街小巷,一拨又一拨的官兵在到处搜寻柳文清。

这天夜里,柳文清又走了几个出城的关口,见官兵把守严密,无法逃走,便来到了城西那座破庙。

那天夜里,他本想连夜逃走,可他还是想起了四妹,他偷偷在四妹房前呆了半夜,却始终不敢进去。

四妹正是他在秦川大老爷家卜卦时遇到的三房姨太太,他二人往来甚密,事发后,他抛下她独自来到凉州。

后来,他又偷偷前往秦川,经过一番恶斗后,虽身受重伤,可终是将姨太太抢到凉州,从此团伙多了一人。

渐渐地四妹怀有身孕,在一次抢劫时,四妹被剑所伤,导致腹内孩子夭折,从此二人矛盾渐起,自大哥突然消失后,二人分道扬镳,不再来往,可柳文清却时时惦记着她。

那夜他放心不下四妹,没有逃离凉州,等他要逃离时,出城关口各个戒备森严,他只能在城内东躲西藏。

柳文清在破庙中半躺着,他还不知道段志已将他的身份和当年之事说出,更不知道段志已被消失多年的大哥杀死,他断定张贴告示缉拿他是因为那支御笔和侯通之死。

破庙虽破,也是栖身之所。恍惚中,他想到了山下和世杰,当年他将世杰送给孤寡老人,后又将他抢来,只为给他端茶倒水,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

可如今,世杰在哪里,世杰得知他是贼盗,还会叫他师父吗?这些年来,他并没有关心过世杰,反而处处刁难他。如若将来,世杰得知他也是当年偷袭暗害他父母的贼盗之一,又会怎样。

柳文清自知逃不掉官府的追捕,这几天对四妹甚是挂念。

突然,庙门被踹开。

柳文清忙拿剑站起,一名蒙面男子双手背后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杀了五弟六弟。”蒙面男子道。

“大哥。”柳文清听出了他的声音。

“看来你是逃不掉了。”蒙面男子又道。

“侯通中了毒刀,可五弟被人救走。”柳文清说到。

“五弟死于凉州府衙后院,全凉州城的人都知道是你干的。”蒙面男子道。

“难道官府追捕我是因为五弟之死?”柳文清终于明白。

“不错,你抢来的御笔不过是胡长福和陈天佑引你上钩的诱饵,是假的,真的御笔早已放在了凉州书院三元殿。”蒙面男子道。

柳文清不敢相信大哥的话,拿出那支御笔,用剑轻轻一劈,御笔断成两截,终于看清,原是一根果木,只是外面镀了一层薄银,柳文清大惊失色。

“胡长福,陈天佑借参加理学大会之名,前来彻查当年灵武城外之事,那支御笔只是为了引你们上钩,你们都中计了。”蒙面男子道。

“那如今,该如何是好?”柳文清显然害怕起来。

“杀了胡长福和陈天佑,一切事情从此销声匿迹。”蒙面男子道。

“那胡长福和陈天佑可不是一般人物,杀了他们,惊动了朝廷,怕是插翅难逃。”柳文清道。

“不杀他二人,你又能逃得了吗?”蒙面男子道。

“不杀他二人,尚有一线希望,杀了他二人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官府的追捕。”柳文清道。

“怎么,当年在灵武城外,你的剑不也刺向了胡长福,如今害怕起来了。”蒙面男子道。

其实,柳文清一心想逃离凉州,将来还可以再见到四妹,他不想因杀了胡陈二人而丢了性命,让四妹孤独终老。

蒙面男子见柳文清犹豫不决,上前一步道“杀了胡陈二人,死的只是你一个,不杀他二人,怕是连四妹,二弟和我也会被查出来,你难道忍心看着四妹被押入大牢。”

柳文清一时不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杀胡陈二人,正如大哥所说,早晚会有水落石出之时,怕是连四妹也会丢了性命,况且他亏欠四妹的实在太多,杀了胡陈二人,他绝无逃走的机会。

二人沉默间,柳文清忽然道“大哥当年突然消失,害的兄妹几人流离失所,如今,大祸来临,大哥又突然出现,兄妹几人的生死,大哥何曾考虑过。”

蒙面男子道“我当年突然消失是迫不得已,如今生死关头,再无其他办法。”

柳文清冷冷地道“大哥是想自保吧,胡陈二人就在凉州,大哥为何不亲自动手,还要来找兄弟。”

蒙面男子道“我已隐藏十多年,江湖之人都以为我不在人世,我的数百仇家将报仇之事纷纷作罢,如果我一旦出现,怕是会牵连到更多的人,只要你杀了胡陈二人,我派人送你出城。”

柳文清道“大哥怕惹祸上身,三弟也怕啊,就说你送我出城,我又能逃向哪里,天下何处才是贼盗之家。”

蒙面男子见柳文清态度坚决,又道“只要你杀了胡陈二人,我保证四妹的周全,如果三弟执意不肯,四妹恐怕活不过今晚。”

柳文清听大哥这么一说,顿时愣住。他知道大哥说一不二,做事雷厉风行,说的出做的出。

他当年如若不将四妹抢来凉州,也许四妹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可他偏偏又将四妹抢到了凉州,让她做了一名贼盗,害得她腹内孩子夭折。他断送了她的前程,也毁了她的名声。

一个女人,做了贼盗,又失了孩子,内心是何等的悲苦,何况这些年四妹生活贫困,孤独无助,他多次去探望都没有勇气面对她,只是把抢来的钱财偷偷放在屋外,等他下回去探望时,那些钱财还在屋外,四妹不会再用他的不义之财,更不愿再见到他。

“大哥,我去,看在兄妹情份上,请您照顾好四妹,告诉她,我柳春风欠她的下辈子再还,如果我死在凉州,还能日夜看着她,看着大哥,如果从此亡命天涯,来生再会。”柳文清含泪说到。

还还是恨这位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大哥,曾经兄妹六人,形影不离,大家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可他为了自保,不顾兄妹几人死活,悄然离开。

柳文清又想起了五弟六弟,他觉得他还不如六弟,能有一个为他而死的师兄。

“五弟是大哥所杀,嫁祸于我,让我无路可走。”柳文清依然含泪道。

“五弟死有余辜,他将当年之事和胡长福儿子下落尽数告诉了胡陈二人。”蒙面男子道。

“胡长福儿子是我所抢,我本想抢来卖钱,哪知城外农户见他生命垂危,无人出钱,我把他送给了一位老人,后又抢来,如今十六岁了,我想杀了他,谁知竟让那小子逃走了,古今不知去了何处。”柳文清道。

“如果当年你不把他抢来,恐怕不会有今天之事,所以,你的失误你去处理。”蒙面男子道。

“都怪我贪心不足,这是天意。”柳文清道。

“据我所知,胡陈二人住在凉州府衙后院厢房,门口有武士把守,你先探清他二人行踪,找到合适的机会就动手,但不要超过五日,事成之后,我在此庙等你。”蒙面男子道。

“但愿大哥能信守诺言。”柳文清还没说完,蒙面男子已从庙门闪去,身形之快,绝对是一位顶尖高手。

“大人,柳文清在城西一破庙中,有位蒙面黑衣人找过他。”陆文向陈天佑道。

“那位黑衣人去往哪里了?”陈天佑问到。

“那位黑衣人轻功甚高,我兄弟二人没能追上他。”陆武道。

“可曾听到他们说什么了?”胡大人问到。

“我二人怕被发现,一直躲在庙外,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看到柳文清泪眼模糊,他二人发现了那支假御笔。”陆文道。

“发现假笔无关紧要。”陈天佑思索着。

“两位大人,近几日你们多加小心,贼盗团伙逐渐浮出水面。”陆武道。

“我二人自会防范,从今日起,你俩就就在这后院。”陈天佑道。

“大人,不再跟踪柳文清了?”陆文问到。

“不必了,他自会送上门来。”陈天佑道。

一旁的胡大人当然知道陈天佑的意思,眼看当年之仇即将得报,长舒了一口气。

七月初十,凉州府衙后院花坛旁。

“知县大人,贼盗团伙已听到风声,知我二人前来目的,多亏大人把守严密,未让团伙逃离凉州。”胡大人说到。

“本官下令抓捕柳文清,可这柳文清狡猾无比,不知藏在何处,至今没有下落。”赵知县道。

“我已派人暗中跟踪柳文清,在城外破庙中发现了他,有一位蒙面黑衣人找过他,二人多是同伙,大人不必着急抓捕他,我们放长线钓大鱼。”陈天佑道。

“二位大人足智多谋,本官佩服。”赵知县道。

胡陈赵三人在后院花坛旁密谋,良久,直至有人来报,赵知县才离开。

世杰跟着老乞丐天天学剑习武,不出几日,武艺大进。

世杰才知剑法招式博大精深,师父教他的那五套剑法只是简单的皮毛招式。

老乞丐倾囊相授,世杰聪慧好学,每日五更起,三更眠,短短六七日,便把老乞丐所教的七十二种剑法使得出神入化。

“孩子,你资质中等,勤奋好学超过常人数倍,这七十二种剑法已融入你的血液,今天我教你一种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剑法。”老乞丐笑道。

“什么剑法,师父,为什么是独一无二?”世杰颇有兴趣地问。

“这套剑法是师父这十多年来的自创剑法,十多年来,师父无所事事,整日流浪在这城郊一带,和龙雀为友,久而久之,师父观察到龙雀晴天食蝗虫,雨天捉田鼠而有所悟,这龙雀飞翔如鹰迅捷,纵有万千蝗虫,万千田鼠,也逃不过它的双目,更逃不过它的两爪和那张喙,孩子,你看。”老乞丐指着空中飞翔的一只龙雀道。

世杰顺着老乞丐的手望去,只见一只龙雀静静地在空中飞翔,突然,冲向脚下的麦田地中,只一秒时间,两爪抓起了两只田鼠,嘴中还叼了一只。

世杰见此情景,惊叹不已。

“我这套剑法叫龙雀剑法,是根据龙雀的飞翔,俯冲,叼食演化而来。”老乞丐说着拿起手中的剑在旁边演示。

世杰从未见过如此精妙而又高深的剑法,剑在手中,似拿非拿,每一招,每一式都刚柔并济,击出的每一剑大气磅礴,收回的每一剑柔情似水。转身,侧身,反转,倒攻都如刚才的龙雀一样迅捷。世杰只看的瞠目结舌,忘了自己。

夜里世杰在郊外树林练剑,老乞丐在一旁指导。只一夜,便将龙雀剑法使得有模有样。

一连几日,世杰昼夜不停地练剑,时而乞丐还教他一些字词文章。

这个少年仿佛一下子脱胎换骨,俨然成了一位充满阳刚之气的男子汉。

书院三元殿,张陈胡赵四人。

“天成,此事不必张扬,金银二笔带不出这凉州城。”陈天佑道。

“看来贼盗团伙已经浮出水面,一网打尽的时刻快到了。”赵知县道。

“这些贼盗在凉州多年,杀人偷盗,害人不浅啊。”胡大人道。

“长福兄和天佑兄来我凉州,一举铲除这帮贼盗,实是功德无量。”张夫子道。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为铲除柳文清一伙贼盗谋划着。

城郊林中,月色洁白,世杰和乞丐并排走着。

“孩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乞丐问到。

“我叫世杰,有名无姓。”世杰朗声道。

“世杰好啊,一世豪杰。”乞丐笑道。

世杰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不是师父专门起给他的。

那位三房姨太来到凉州后,加入团伙成为四妹,不久,她怀有身孕,柳文清整日喜笑颜开,他和四妹商量,孩子出生若是男孩就叫他世杰,希望他将来成为一世豪杰,若是女孩就叫她世美,长大后能成一世美人。

可天不遂人愿,四妹腹中孩子夭折,柳文清伤心不已,懊悔万分。

后来他又从孤寡老人那里把孩子抢来,从此就叫他世杰。

老乞丐见世杰不语,又道“世杰,很快你就会知道你姓什么了,如今,这凉州城能胜过你的只有一人,此人也定会让胡陈二位大人查出。”

世杰甚是疑惑,问道“师父所说的这个人是谁,胡陈二位大人又是何人?”

乞丐怔了怔道“这人师父先不告诉你,至于胡陈二位大人是来凉州彻查贼盗团伙的朝中大臣,他二人体恤百姓,做人做事刚正不阿,师父当年在京城见过陈大人,师父认为你父母一事,此次会有头绪。”

世杰听乞丐这么一说,顿时有了兴趣,道“师父,真的吗,我可以知道我父母之事了?”

乞丐望着世杰道“真的,世杰,你如今学会了七十二种剑法,还学会了独一无二的龙雀剑法,师父不留你了。”

“师父要赶我走?”世杰伤心起来。

“师父不是要赶你走,而是让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师父一直在你身边。”乞丐道。

“师父,什么才是我该做的事?”世杰问到。

“帮助胡陈二位大人,查出凉州的贼盗团伙。”乞丐道。

“这胡陈二位大人,世杰从未见过,不知如何找到他们?”世杰道。

“他二人住在凉州府衙后院厢房,你从屋檐跃过,直接去找他们,将这把折扇交给陈大人,不要泄露了我的身份和行踪。”乞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交给了世杰。

“是,师父。”世杰道。

“去吧,世杰,府衙后院亮灯的便是他二人住所。”乞丐说着转身离开。

“师父保重,等世杰办完此事就回来照顾你老人家。”世杰说着向离去的师父三叩首。

月光依旧,世杰从城郊来到城内,只见他提一把宝剑,身穿青黑色衣衫,轻轻一跃,便跃上了凉州府衙后院高墙,他从高墙环视一周,果然中间一厢房亮着烛光,隐约能看到房内有二人促膝长谈,而门外有六名武士把守。

世杰从高墙跃下,几步便到了厢房前。

“来着何人?”说话的正是在门口把守的陆文。

“我来找胡大人和陈大人,还请这位壮士通报一声。”世杰觉得眼前这位壮士很是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胡大人和陈大人已休息,你来找二位大人是为何事?”陆武道,显然他们怀疑世杰深夜来此,图谋不轨。

世杰终于想起来了,眼前这二人正是那夜从师父柳文清手中救人的二人。

“我是来帮助二位大人的,请把折扇交给陈大人。”世杰说着将折扇掏出。

陆文,陆武及几名武士见世杰掏出折扇,皆抽出长剑,做出防范和进攻之势。

陆文见世杰只是拿出折扇,并无其他动作,依然不相信世杰所说,又道“二位大人已休息,请这位少侠明日再来。”

世杰正欲转身告辞离去,却见房门打开,二位大人已站在门口。

陆文,陆武及几名武士皆上前,护在二位大人身边。

“这位少侠,你手中的折扇从何而来?”陈大人问到。

“是我师父所给,要我转交陈大人,并留在二位大人身边,帮助二位大人。”世杰道。

“你师父是谁?”陈天佑问到。

“我之前的师父是柳文清,现在的师父是一名乞丐。”世杰说到。

此话一出,陆文,陆武两兄弟长剑已出鞘,几名武士摆出进攻姿势,胡陈二人也是一惊。

世杰见众人惊呆,又道“我之前的师父是一名贼盗,我知道他杀人抢劫,满城正在缉拿他,我是奉乞丐师父之命,帮助二位大人捉拿凉州的贼盗团伙。”

胡陈几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是将眼前的少年抓捕起来,还是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你拿什么证明你和柳文清不是一伙的。”陆文道。

“凭手中的折扇,再说如果是一伙,我如今不是暴露了自己,自投罗网吗?”世杰道。

“陆文,把折扇拿过来。”陈天佑道。

“是,大人。”陆文向前几步接过了世杰手中的折扇。

陈天佑打开折扇一看,上面正是自己亲书的一首诗。

“这位少侠,你这位师父姓甚名谁?”陈天佑问到。

“我师父不让我泄露他的身份和行踪,再说,我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世杰道。

众人又是一呆,这少年说话令人难以捉摸,连自己的师父叫什么都不知道。

陈天佑看着手中的折扇,想起了十多年前,他在京城主持殿试,一名学子高中进士探花,独自到他寓所请他题诗。他和那名学子相谈一夜,只觉志同道合,甚是投缘。

“这位少侠,你不在柳文清身边,怎么又另投师父?”胡大人问到。

“我看到师父柳文清杀了人,还听到他亲口说他是一名贼盗,所以离开了他,后来我遇到了一名乞丐,他教我剑法,鼓励我有所作为,今夜他让我前来找二位大人。”世杰道。

“难道你不怕吗,这凉州城内有数名贼盗,个个武艺高强,你跟着我二人会有杀身之祸。”陈天佑道。

“我不怕,我在乞丐师父那里学会了好多剑法,师父说这凉州城只有一人能胜过我。”世杰道。

众人更是惊讶,这少年说话直来直去,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柳文清已被我等抓获,关在大牢内。”陈天佑道,显然他在试探世杰。

“是吗,可我听师父柳文清说他还有大哥,曾经突然消失,他们共有兄妹六人。”世杰一字一句道。

世杰这么一说,众人才放松了警惕,胡大人首先开口道“孩子,你句句实话,我看你朴实憨厚,并非奸诈之人。”

陈天佑点了点头,一旁的陆文陆武两兄弟依然手握长剑,注视着世杰的一举一动。

“进来吧。”陈天佑说到。

胡陈二人进了厢房,世杰也跟着进去,留了四名武士在门外把守,陆家两兄弟也跟着进去,时刻不离胡陈二人。

“不知这位少侠如何称呼?”胡大人微笑着问。

“叫我世杰就好。”世杰道。

“世杰,刚才老夫为了试探你,才说柳文清已关在大牢,其实柳文清尚在城中。”陈大人道。

“世杰一定帮助二位大人,抓捕他们。”世杰很有信心的道。

五更时分,一朵云遮住了挂在天空的月亮,府衙后院渐渐暗了下去,胡陈二位大人的烛光依旧,房内二人促膝长谈,房外把守的武士困意渐生。

柳文清穿好黑衣,蒙好面,从破庙闪出。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凉州府衙后院,只见他双足轻轻一蹬,就落在了府衙后院高墙上。

同样,有一间厢房亮着烛光,房内二人在喝茶聊天,再看门口几名武士,半躺在门口打盹儿。

两把短刀飞出,门口两名武士应声倒地,一动不动。

柳文清从高墙跃下,几个箭步来到了厢房门前,他轻轻地用指头戳破了窗阁上的贴纸,朝里望去。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忙跃上屋梁,原来是一队巡逻士兵,待巡逻士兵绕过花坛走出后院,柳文清又朝屋内望去,两人正喝茶聊天,只是烛光暗淡,看不清是何人。

柳文清又跃上房檐,环视一周,这后院其余厢房都挂着大锁,只有这一间亮着烛光,他当即断定这便是胡陈二人所住之地。

他迅速从房檐跃下,冲进厢房,举剑刺去。

突然,房内二人一个左闪,一个右闪,闪到了柳文清左右两旁,柳文清这才看清是那晚救走段志的二人,知道中计,忙向后一步,往门外跑去,不料,门口打盹的两名武士一跃而起,跳进屋内,紧紧关上了屋门。

“柳文清,柳春风。”陈大人念到。

瞬间,屋内又燃起几支蜡烛,整个屋子灯火通明。

陈大人,胡大人,世杰从内屋走出。

灯光下,闪向柳文清左右两旁的人正是陆家两兄弟。

“世杰?”柳文清甚是诧异。

“师父,你别在执迷不悟,放下武器吧。”世杰说到。

“柳文清,我们还是把你等来了,当年灵武城外,你们杀了我夫人和所有的家仆,你还抢了我的孩子,今天终于自投罗网了。”胡大人怒道。

“柳文清,说出你们团伙其余几人,可留你全尸。”陈大人道。

“师父,放下武器,自首吧。”世杰着急地说到。

这么多年,他和柳文清生活在一起,虽然受尽了责骂,可如今看到他被围困,还是于心不忍。

“哈哈哈……”柳文清大笑,突然扯掉了蒙面黑布,胡陈二人这才看清这位贼盗的真面目,圆脸,八字须。

“我就是柳春风,是又怎样?原来那晚救走段志的是你二人。”柳文清对两旁的陆家兄弟道。

“是我二人,可你还是杀了他。”陆文道。

柳文清知道陆文所说的他就是段志,而段志是大哥所杀,现在和他所杀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他决不能透露出半点大哥的行踪,否则,四妹的周全无法保证。

“是我杀的,他必须得死。”柳文清狠狠地道。

“结义兄弟都下的了手,你真是无恶不作。”胡大人道。

“胡长福,当初没有杀死你,我后悔莫及。”柳文清大声道。

“你把我孩子给谁了?”胡大人问到。

“等你死了,你也不会知道,就凭你们几个,想抓我,没那么容易吧。”柳文清怒道。说着举剑向胡大人刺去,陆家两兄弟齐步上前,挡住了柳文清的剑。

世杰早已护到了胡陈二人面前。

几个回合下来,柳文清占了上风,门口的两名武士也上前帮忙,可双双被柳文清踢出,只能紧紧守住房门,防止柳文清逃走。

突然,柳文清左手一扬,两枚短刀射向胡陈二人,世杰宝剑一挥,两把短刀落地。

“世杰,我是你师父,快帮师父杀了他俩。”柳文清大声说到。

他虽占了上风,可一时半回也赢不了陆家两兄弟,只能从世杰身上打主意。

“师父,你对我有恩,可我不能听你话,去杀人啊,你赶快收手吧,否则,难逃一死。”世杰道。

柳文清知道世杰连鸡都不敢杀,何况是人,他只能另谋他法。

突然,柳文清使出浑身解数,将陆家两兄弟逼向角落,然后说到“胡长福,陈天佑,只要保我不死,我告诉你们便是。”

“住手。”陈天佑喊到。

陆家两兄弟这才停手,一左一右站在房内,手中长剑兀自举着。

“世杰,你过来,师父有话跟你说。”柳文清向世杰说到。

“柳文清,你耍什么花招。”陆文道。

“世杰,不要过去。”胡大人急道。

可世杰还是过去了,因为他想知道他父母是谁,为何而死。

胡陈几人都为世杰担心,因为他们知道,柳文清肯定在耍花招。

世杰渐渐地走到了柳文清面前。

“师父……”世杰刚开口,柳文清一个逆转,锁住了世杰的喉咙,世杰说不出话来。

“世杰。”胡陈几人同时叫了出来。

“柳文清,放开他。”陈大人大声喊到。

刚才若不是世杰挡开柳文清的短刀,恐怕胡陈二人早已中刀在地。胡陈二人对世杰又多了几分信任和感激。

“胡长福,陈天佑,我告诉你们吧,当年我们兄妹六人,如今只有我还活着,其他五人都已不在人世,你们设下圈套不就是为了抓我吗。”柳文清大声说到。

胡陈二人相视一下,都感到惊讶,段志,侯通已死,众人皆知,其他几人可是闻所未闻。

“柳文清,你想包庇你的同伙吧。”胡大人道。

“胡长福,信不信由你,你不是要找儿子吗,你儿子就在我手上,这就是当年我从灵武城外抢来的孩子。”柳文清哈哈大笑。

胡大人顿时愣住了,陈大人和陆家两兄弟也是一愣。

世杰被柳文清锁住咽喉,一句话也说不出,两行眼泪滚滚而下。

“柳文清,我看你师徒二人是在演戏吧,我儿子不会说话,可你徒弟却口齿伶俐。”胡大人保持镇定,口中虽这样说,可心里恨不得跑过去抱住世杰。

“胡长福,我把你儿子送给了一位孤寡老人,那老人半聋半哑,你儿子自然不会说话,可被我再次抢来后,便开口说话了。”柳文清道。

柳文清这么一说,胡大人想起了段志的话,两行老泪从双颊流下。

世杰听到师父柳文清的话,早已成了泪人,他终于见到自己的父亲了。

“柳文清,你想怎样?”陈大人道。

“我想让你们死,否则胡长福的儿子就得死。”柳文清大声道。

此时的柳文清杀人未遂,凶恶本相完全暴露,只见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柳文清,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陈大人道。

“胡长福,当年灵武城外你儿子腹部中刀,至今还有伤疤。”柳文清说着掀起了世杰的衣衫,果然腹部有一块刀疤。

胡大人双腿发抖,声音哽咽,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你儿子的玉锁你总该认识吧。”柳文清撕开了世杰的衣领,一块玉锁露出。

胡大人终究站立不住,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胡长福,捡起旁边的刀,自尽在我面前,否则,我杀了你儿子。”柳文清狠狠地道。

柳文清自知中计,很难逃脱,想利用世杰逼迫胡大人自尽,然后再想办法杀掉陈天佑,这样,在大哥面前也好交待。

陈天佑几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强攻怕是对世杰不利,甚至会害了世杰,如果不采取什么办法,恐怕胡大人真会自尽。

胡大人看了看被柳文清锁住咽喉的世杰,泪流满面,再看看那把玉锁,心如刀绞。

十多年来,日夜思念着儿子,牵肠挂肚,不知受尽了多少煎熬,今夜终于见到了他,可又要阴阳两隔。

陈大人,陆家两兄弟以及门口的两名武士,见此情景无不同情这对父子。十多年不得相见,没想到相见便是永别。

“胡长福,我数三声,你不死,你儿子就死。”柳文清大吼到,他已失去理智,贼盗本性完全暴露。

“一……”

只见胡大人颤抖着双手,拿起了那把被世杰挡落在地的短刀。

“长福,不要。”

“胡大人,不可。”

胡大人高高举起了那把刀,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心脏处。

“二……”

“不要。”世杰大吼一声,一个翻转,从柳文清手中挣脱,紧接着一脚踢出,柳文清忙向后一跃,才躲开了那一脚。

柳文清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几日不见,世杰功力大增。

世杰红着双眼,抽出了宝剑,陈天佑扶起胡大人退到了墙角,陆家两兄弟向前几步守住了房门。

“狗杂种,几日不见,翅膀硬了。”柳文清大怒道。

“师父,原来我苦苦追寻的大仇人是你。”世杰哽咽道。

“我呸,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种,老子杀了你。”柳文清举剑砍来。

世杰左躲右闪,只是防守并不攻击,他还是下不去手,毕竟师徒一场,虽无太深情感却也在一起生活了多年。

他只是眼含泪花,看着柳文清,希望他能停下手中的剑,改邪归正,而柳文清比刚才更加恐怖,招招致命,一心要杀了世杰。

就在世杰向后跃起的一瞬,柳文清一个侧身,袖中两把短刀飞出。

“大人,小心。”陆文叫到。

“铛铛”两声,一把短刀被陆文扔出的剑击落在地,一把短刀直中胡大人胸口,顿时鲜血渗出,胡大人面色苍白,双眼慢慢闭上。

“长福,挺住。”陈天佑叫到。

屋外火把燃起,一队官兵包围了厢房,一名捕快忙命人将胡大人抬走。

世杰看到胡大人中刀,却也叫不出“父亲”二字,只是大喊一声,使出了龙雀剑法。

只两剑,柳文清就招架不住,退到了墙角。

陆家两兄弟见世杰如此灵妙高超的剑法,不由得佩服起来。

柳文清更是惊讶,他曾经交给世杰的剑法只是些防身之术,可如今世杰的剑法怎会如此高深莫测。他当然不知道世杰在乞丐那里学会了世间独一无二龙雀剑法。

柳文清想穿门而逃,可世杰的剑招招刺来,他连向前移步的机会都没有。

“世杰,再不能手下留情,你父亲胡大人快不行了。”陆武在门口叫到。

世杰一听,心想“胡大人是自己父亲,哪怕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他死。”

龙雀剑法逼来,柳文清无法抵挡,只几秒,他的左腿右臂以及肩头后背连中数剑,鲜血直流,整个人站立不住,倒在地上呻吟。

世杰收起剑,向门外跑去,陆家两兄弟和几名官兵将柳文清押入了大牢。

胡大人躺在府衙后堂内,呼吸微弱。陈天佑握着胡大人的手,眼含泪水。世杰跪在胡大人面前又是自责又是痛心。

他没能保护父亲的周全,这些年来,父亲一个人不知是如何度过的。

世杰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口中喊着父亲。

胡大人听到世杰在喊他,干裂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沧桑的脸庞上一行又一行的泪水不断流下。

赵知县带着两名郎中匆匆赶来,一名止血,一名欲拔出那把短刀。

“胡大人,都是本官监管不力,让贼盗潜入后院。”赵知县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张夫子也赶来后堂,握住胡大人的手,泪水不断涌出。

半个时辰后,两名郎中站了起来。

“怎么样,郎中?”几人几乎同时问到。

两名郎中摇了摇头,一名郎中道“胡大人失血过多,加上身体孱弱,我二人也是没有办法。”两名郎中说着装好了药箱。

“父亲,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世杰控制不住自己,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陈张赵三人无不伤心流泪,赵知县明白眼前这个孩子便是胡大人寻找多年的儿子。

从门外赶来的陆家两兄弟也忍不住流下了同情,伤心的泪水。

一别十多年,一个年过七旬,在思念中煎熬,一个还是少年,在责骂中度日,终得相见,却又从此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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