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为实,这句古话其实大可商榷。
有一个著名的哲学问题,好像叫做“奶牛问题”,大意是:牧民想奶牛还在不,跑到山顶一看,那头黑白花的奶牛就在那里。奶牛真的在那里吗?有很多不一定。牧民可能离得太远,看见了牛,但未必是他们家的奶牛,甚至未必是奶牛,可能是别人挂了一张奶牛的画在那里。可能性可能不大,但它们完全可能存在。
从心理学上讲,人心情、认识的不同,眼中世界亦大相径庭。农民视久旱大雨如甘露,卖炭翁心忧炭贱愿天寒,这叫做“天堂地狱在心中”。你刚买了速腾车,放眼一看,大街上怎么这么多速腾?其实一直都不少,只是你没注意,这叫做“虹膜效应”。你觉得自己倒霉,遇到的人与事也好像都与你作对,这叫做“自作自受”,嘻嘻。
从科学上看,人眼只能看见可见光,但如果人眼能看到红外线以下、紫外线以上、无线电波、x射线等等,那世界又将是一幅让你目瞪口呆的图景。你眼的世界七色斑斓,狗眼中则是黑白的,苍蝇、蜻蜓、蝙蝠眼里,世界就更特别啦。你掬一捧池水,它看似清澈无比,其实里面有万千你肉眼看不见微生物,这就是一个“大千世界”。
还有,你行住坐卧、喜怒哀乐,每天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
我们暂且不用把自己分离为原子或更小的粒子,以透彻认识自己认识的局限性、存在的虚无性、与万物的统一性,仅从生物学角度发问:你是谁?多明显啊,此刻翘着二郎腿、敲着键盘、白话着这些不知要说明什么的那个人呗。嘿嘿,科学告诉我们,你的体内,只有10%的东西真正属于你,另外那些是什么?寄生虫、微生物、细菌、病毒,你就是它们生存的世界,就跟你外面的世界一样。即使是属于你的那10%的各类细胞,也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它们要生存,也在死去。据说,从分子学角度观察,当癌细胞吞噬活细胞时,活细胞就跟老鼠怕猫一样恐惧、退缩、逃离。你从来、永远都不是你,你是一个世界,跟你外面的世界一样。
你眼中所见(推而广之,你的心识所见),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世界,只是你以为真实。
我尤爱看宇宙片,浩瀚的宇宙让我感到自己渺小如尘埃、世界荒诞如幻景。没想到,一个如此平凡的我,还这样肩负着亿万生命的托付,它们于我就跟我之于宇宙,而我只管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欲望活着,根本考虑不到、也没法考虑它们的情绪与生死,就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些生命视我为上帝,我原来有这样的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威,而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神奇到哪、高尚到哪,我逃不掉自己庸庸碌碌的角色,我真是愧对自己体内的芸芸众生!
就目前的人类认识看,现在的这个世界或许还不是一种生命,但就跟奶牛问题一样,未必就是那样。而且,由于人类偷食了伊甸园中的苹果,有了自我认知,也就有了跟上帝一样创造新世界、新事物的能力,这些新的东西,都可能发展成为跟眼前这个世界一样不可能把我们当人看的东西。比如人工智能,以其进化速率看,超越人类成为更高级的生命,只是时间问题,它们会把我们当“人”吗?比如互联网,是不是正在发展成为一个超级智能体,我们70亿人口,在它眼里与细菌在我们眼里何异?更神奇的是宽泛的概念“科技”,它已经完全具备了生物进化的各种特征,正在成长为一种我们想都想象不出来的生命体,它管得就更多了,时间与空间、物质与精神,还有我们现在还无法想象的东西,那么,我们是什么东西?
我时常沉浸在这样的狂想里,各种思路像乱麻一样缠绕在一起,但我一点也不害怕会疯狂,我很享受这种内心世界的遨游和冒险,就像登山一样移步换景,眼前的世界渐次展开扩大,人渐渐变成蚂蚁,楼房变成火柴盒,城市变成矩阵、地球变成圆球、银河系变成螺旋,乃至整个宇宙都变成尘埃——跟我一样,都是尘埃,我便与世界融为一体。
我们渺小如细菌,连世界都是尘埃;我们又庞大如世界,是亿万生灵的主宰。世界是我,我即世界,我与万物同在,万物与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