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向日葵》一开场就是整片的向日葵花海,此后是荒草石砖,土墙灰瓦,北风扑面而来;每一帧画面都如此精致考究,即便是空镜也赏心悦目。这无疑是一部由顶尖团队打造的作品,青年导演李旭以艺术电影作为载体,拍摄了一个有关都市女性抛下一切走进山村探问生死的故事。
影片中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女主角娜仁花。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她,一身黑衣,一副静默独立的姿态,形单影只地深入这与她格格不入的乡野。
在以往的印象里,她是刚好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时代步伐,从中国电影创作正走向自由的 80 年代成长起来的内蒙女演员,在《湘女萧萧》里她扮演美丽多情的湘西女子,一心要冲破礼教束缚追求真爱,令全国人民都见证了她炽热的青春。
后来她出国进修多年,尽情体验人生,再回来已经是实力派老戏骨,在宏大的民族题材里她扮演拥有光辉品质的伟大女性,拿奖无数,功成名就。现在看到《傍晚向日葵》,戏里戏外,她是一个卸下所有包袱的成熟女性,整个故事就是女主人公徐曼芳面对人生最后时刻的心路历程。
主创们带着观众一路走进徐曼芳的内心深处,走得很深,很深,像是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意识流小说。片名中的向日葵似乎只存在于徐曼芳的幻梦中,一大片金灿灿的花海,仿佛象征着她几十年生命里最有活力的那一瞬,如今在人生的傍晚回光返照,她渴望抓住生命的余晖。
当这个成熟的、沧桑的、有着强烈自我意识的都市女性跟北方山村的皮影戏碰撞到一起,在古老的曲艺中穿越时空,电影凭借巧妙的蒙太奇手法带着徐曼芳重返青春,同时不小心揭开当地老艺人的另一段人生。徐曼芳一句“别让皮影死在箱子里”瞬间又让这部貌似只聚焦于个人表达的电影有了别样的广度。不仅纵向深挖了女主角的内心,到最后又豁然开朗,在那白花花、亮堂堂的皮影戏的大幕上遇见新世界。于是她的生命从枯萎、紧缩的繁忙城市中走了出来,在这五彩斑斓的古装剪纸小人上面得到了延续。
这不禁叫我想起玛格丽特·杜拉斯在《情人》里写道:“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杜拉斯是在年过七旬后,用一个老人的笔触写了《情人》;娜仁花则是在 60 岁演了《傍晚向日葵》。片中不乏她的正面特写,直击一个女性备受摧残的面容,毫无疑问,这是最好的娜仁花;当《湘女萧萧》里面那种容易转移观众注意力的过分的娇嫩鲜艳都烟消云散了,娜仁花只留下满脸的故事,她眼皮一动,嘴角一颤就是一段岁月流金,她就是行走的电影。演员娜仁花很幸运地遇上了导演李旭,用电影记录下最好的时光。
内地影坛浮浮沉沉这么多年,时不时就有人高喊:艺术电影已死。当所有浮躁与喧嚣暂时散去,《傍晚向日葵》让我看到中国电影发展了这么多年始终坚持着艺术追求,从《小城之春》到《大红灯笼高高挂》一直延续下来。作者导演也依然在努力保留一片创作的净土,他们不仅没有隐去,还在电影市场大爆发的今天变成一股更为锐气十足的鲜活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