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线条充斥眼帘，轻轻摇曳不停流转。海面与海面，平行存在于身前身后。而我，静静地依靠在无边蓝色的怀抱中，感受水波的温柔。伴随海浪涌动，聆听海底回响，悠长而深沉，令人沉沦。我想，我也是水，是这片海中的一部分。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我便哗啦啦溃散。那声音原本只是轻声低语，渐渐变得尖锐，直到一道不协调的白色刺入海面，引发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现实中的色彩就从漩涡眼突突突往外冒，然后胡乱地塞入眼睛。
我还没回过神来，半截粉笔精准砸在我额头上。
“你，起来把这篇课文背一下！”
同桌叹了口气，我下意识站了起来。
背什么？匆匆扫了眼课本，好像正是关于海的文章。文字旁边还有张插画，蓝色的海，蓝色的天，月亮挂在夜空中，将月光洒在水面上，照亮独行的船只。刚刚就是看这张图入神的。
可就我这稀烂的外语水平，通顺地读出来已属不易，哪还指望能背下来。
在与老师对视几秒后，她脸上肥肉猛地一抽动，怒斥：“拿书上外边站着！”
“你后边计划的怎么样？”她说。
“能怎么样，走一步看一步呗，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我打了个哈欠，眼睛看向她。
她没有看向我，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我心中思绪又飞来飞去。
凡事总是后知后觉，后知后觉，若是早些在选座时候，离得近些，再近些，相互勉励，共同进步，也许真能长久同行下去。眼下不过一月就要考试，纵使再努力，再努力，也再追不上她的脚步。她不能放弃，我也不能让她放弃。
是真的不在乎，还是默契地无言？于我而言皆为浮云，最后的时光才最为珍贵。
“诶，要不咱去许个愿，听说有家神殿，不知怎么许愿超灵的。”我翻出手机上看过的公众号文章在她面前晃了晃。见她不作声，顺手打开导航，招呼她向车那边走去。
最近的压力还是不小的，希望能借这个神殿带她放松一下。
神殿位置偏僻，在城市边缘的地方，紧挨着大海，就算是开车也花费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然而到达的时候，仍看到络绎不绝的人流，我心里不禁感叹，人多得反常。
桥上人熙熙攘攘，我也没好意思继续往前开，停车至桥边，准备和她一块走着过去。
神殿的位置很特殊，它建在一个离大陆不远不近的孤岛上。说是孤岛，四周却全是高高的悬崖，与大陆的悬崖相对。而整个孤岛的面积，不过刚好比神殿建筑占地的面积稍大一圈，仿佛这个孤岛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建造这个神殿。
大桥是连接大陆与孤岛的惟一路线，说实话，因为建在悬崖上，在桥上时总忍不住往下看，一看又让人心生寒意，我有点打退堂鼓。
“想好许什么愿了吗？”我问道。
“哎，那可就多了，不说全部，就算只有一部分能实现就好了。”
远处神殿的样子逐渐清晰，高耸的柱子，大理石建造的外墙，栩栩如生的浮雕，三角形的像山脊一样的屋顶，跟在书上看到的希腊神殿一样，对称和谐，又宁静庄重，仿佛古代文明的辉煌与智慧在眼前重现，如此威严崇高。
然而，随着离神殿越来越近，一种说不清的不安感在脑海中浮现，不知是因为大理石光滑而洁白的表面反射的阳光，还是因为大桥是吊在百丈海面上，总之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又走了一会儿，我感觉有点累，停下脚步，拉着她想把她叫停：“慢点，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这很好啊，哪里不对劲？”
相比之下，她精神很好，脸上洋溢着笑容。我看着她的笑容，心想有什么所谓，带她来本就是想让她放松放松，开心开心。我手扶着栏杆，尽管相距百丈之远，依然感觉隐约有海浪拍打的轰鸣通过栏杆传递到我的手臂。
我深吸几口气，小跑几步追上她，她瞳孔中闪烁着的光芒尽收眼底。
又走了几分钟，终于来到神殿跟前，我也得以看清墙面、柱子上那些浮雕。我没什么多的见识，只认得上边应该是些鱼、船只，偶有些人形应该是什么神明。
这里供奉的是海神？
拾级而上，大殿内的景象也展露在眼前，她加快了脚步，发出一声声惊叹：“哇，你快来看。”
来不及细细打量，好像是有很大的风声从殿内传出，但风声又不同于以往听到的风声，在我一步踏入大殿的瞬间，它穿耳入脑，将我思维中的许许多多一概卷走，脑子一片空白，一时我竟愣在原地。
她抓住了我的衣袖，指着大殿里的装饰，毫不吝啬地夸赞起来：“你看这里修建的，一眼看过去，是不是真的有种在海面上的感觉？”
打量一番，殿内的装修风格与以往见到的建筑都不同，天花板到墙壁再到地板，被形状像贝壳的材料铺满，整体像鱼鳞般层层叠叠，确实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在灯光照射下更显得熠熠生辉。如果不是敞开的大门，真的有种置身大海的感觉。
“先生，您没事吧？我看您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一个工作人员向我走来，关切地问候着我。
“有吗？可能是昨晚有点没休息好……不过这殿内装修太别致了，看的我有点头晕。”
“这里都是专门设计过的，一定程度上利用了人的视错觉……可能您观察角度不太好，换个角度你就能发现这些装饰的独到之处。”
神殿内有不少参观者，在我看来，这些人的举止和在其他景点见到的人的举止并无二异。看来是我想多了，参观结束后，我得好好休息一下。
“听说你们这里许愿很灵，那么问一下，在哪许愿呢？”
工作人员神秘一笑：“这个得您自己发现。”
神秘兮兮，我摆了摆头，跟着她继续在殿内参观起来。
然而侵入脑子的风声并没有消散，随着时间的推移，脑海中的风声越来越来大。除此以外，我还感觉到身体受到一股莫名的引力，拉扯着我向某个方向。
见许久没有找到许愿的地方，只是一直绕着大殿打转，我说：“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咱先回去吧，晚上不还有节课要上吗。”
她没有回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便向外走去。
踏出大殿的时候，明显感觉脑子里的风声小了很多，身上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我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就可怜跑了几十公里的油钱，最近油价可又涨了……
“现在回去应该差不多能赶上晚课……
“果然，愿望还得是靠自己去实现……
“……”
杂七杂八说了很多的话，边说边看着她，眼中满是她。她也笑着看着我，我轻轻拉起她的手，感受她手心的温度。
眨眼，再眨眼，她竟凭空消失，我怔在原地。
她不在身边都没注意到？我为什么会没有注意到？
“嘿！那谁？”
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扭头一看，原来是她的闺蜜。
客套几句，我问道：“你也来这许愿吗？”
“就没事过来玩么……她去哪了？”
我还没把事情捋清楚，也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我有点东西忘车上了，出来取一下，她还在里边呢。”
她“哦”了一声，又说：“你把我好闺蜜拐跑了，你看我现在都是一个人。”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语调一转，又说：“你可别让我失望，不准惹她生气明白吗？”
我频频点头连忙说是，试探性问道要不一块儿。听到她说她玩过一圈了，现在准备回去了。直到她走很远看不见背影后，我思绪才拉了回来。
打电话电话不通，心里有些焦急有些惆怅。
她怎么就没在身边呢……
我闭上眼思索了几秒，决心开上车四处找找。
大桥上还有结实的栏杆保护，神殿所在的孤岛周围就是悬崖，反而什么保护措施也没有，也没留出多宽的空间，我提心吊胆地开着车在外围一圈又一圈找，在神殿内也找了又找。
倒是碰见之前搭话的工作人员，礼貌归礼貌，依旧什么也问不出来。
车停在门口，我看着来往的人流，有些迷茫。难道是先一步回学校了？没道理啊……
在我犹豫是给她舍友还是给警察打电话的时候，碰上了前来的爸妈，他们也来这里吗？
他们发现了我，挥着手向我走来。
“这不也是在网上听说这儿许愿特灵，来试试。”我爸说。
“看看能不能保你今年高中之类的，图个吉利。”我妈说。
我没什么特别想许的愿，但我现在把她弄丢了，我脸上满是掩盖不住的沮丧。
“是那边那个吗？有点像。”
闻言我一愣，顺着我妈手指的方向，当真还就发现了她的身影。
我转悲为喜，顾不得思考那么多，三步并两步兴冲冲向她跑去，一把抱住她，激动地快要落泪。
“你上哪去了，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我还以为把你弄丢了……”
她轻轻拍拍我的背，我感觉心里一阵踏实，不自觉抱得更紧了。
她缓缓拉下我的手臂，牵着我的手说：“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你跟我来。”
不等我开口，她拉着我走上台阶，再次步入神殿中。
我非常确定刚刚在神殿中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所以她说在神殿中有新的发现时我又感到不安，更何况我再次听到了风声。
“这里的通道比较狭小，你一定要小心。”
我转头四处望着，我们明明还在神殿的大厅里来回走着，哪里有狭小的通道？
很快我就发现她不是简单地转圈，因为我明显感觉到，每走一步，之前隐约感觉到的引力随着更甚的风声加重了几分。
所以她是顺着某种引力的方向拉着我转圈？就像是陷入某种漩涡那样。
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开始揣测她消失不在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难想象风声会到无法忽视的程度，像是要在脑子里掀起一场风暴那样。我的脑仁显然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眩晕感涌了上来，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加上墙面特殊的装修，感觉周围一片模糊，我已经分不清楚现在是她在拉着我走，还是我在顺着引力的方向往前摔。
就在我以为我会被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感冲击着昏迷时，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虽然风声不减，但终于能恢复正常思考，同时也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怎么回事？”我迫不及待想要问清这一切，但发现此时的我确实处在一个狭小逼仄的通道中，而且已经走到了通道的尽头。回头看去，竟是一段长长的螺旋楼梯，真的像是陷入漩涡那样。
随着她踏出最后一步，墙面上如贝壳类的材料齐刷刷翻转，眨眼间周围的墙壁变得无比光滑。
“这……”
“就在下边哦，一切的结果，一切的答案。”她嫣然一笑，伸手推开面前的门。
很难说是什么“东西”轰击了我，或者是否可以称之为“东西”，实体还是虚无？我不得而知。
就在门打开的瞬间，有一股力量直冲我面门，来不及反应。
怎么说呢，虽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给我的感觉确实就像是一个高速运动的铅球直直地击中我的脑袋，身体安然无恙，但脑子已经化为齑粉，脖子处还有幻痛，让我真的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被轰爆了脑袋。
但我明明还有视线，甚至能看见我的眼镜框、鼻尖，还能看见她。
她没有回头，只是向门内走去，我伸手想拉住她，阻止她继续往下。
世界天旋地转，地心引力快速变换着方向，血液在身体里像是不断摇晃着的水杯中的水那样，耳朵传来尖锐的嗡鸣声。
我猛地睁开眼，刚刚急剧的失重感害我差点摔入水中。
我打量着周围，海面，与海面，仍静静地流淌在身前身后。
真是可怕的噩梦，我吐出一口气。受我气息扰动，海面泛起丝丝涟漪。
我想我是一直在这片海域中休息，随着海波四处飘摇，只是不知为何做了个糟糕的噩梦。
我渐渐放松下来，身上每个细胞都像激起的涟漪一样舒展开来，意识渐渐与周围融为一体，思维也如纯净的海水一般，我能想到的就是流淌，随海浪摇晃。
又过去了多久？
等我意识到有歌声传入耳中时，海面的线条不再柔和，而是宛如闪电迸发而出般，急促而尖锐地左折右拐，每一个转折都仿佛是告示压抑许久而爆发的力量，尽显锋利与扭曲。
我这才意识到我并不是一直流淌于海面与海面之间的水，此时的我只是蜷缩在角落，闭紧双眼，用力捂住耳朵的可怜虫罢了。
可能是刚刚的打击过于强烈沉重，使我陷入了类似昏迷的状态。而我醒来的缘由，则与此时蹲在一旁的爸妈有关。
迷迷糊糊中，爸爸背起我，向楼梯上走去。我听到他们一边走一边抱怨：“天天日子怎么过的，瘦这么多。”
最终我们回到了车里，我的意识也回到了身体里。
“没想到你们也下去了。”
“那不是在里边溜达了一会儿，有个工作人员领着我们下去了，”我妈说，“总之你没事就好了，可把你爸你妈吓死了。”
“唉……”我伸手扶着额头，感觉被什么硬物咯了一下，抬手一看，食指上有一枚戒指，便指着问：“这是什么？”
“哦，这不我们下去那个小房间了吗，在那呆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就送我们一个纪念品，说是戴上它，就能受到海神大人的庇护，有安神的作用，就带着出来了。”
“没想到还真有作用，刚刚在楼梯那看见你的时候，你全身紧绷着像上满劲的弹簧，怎么拉址都一动不动，给你戴上戒指后好多了，全身的肌肉立马松驰下来……”
“下去？”我疑惑道，“听起来你们像是回去的时候才看见我的？你们在里边呆的时间很长吗？”
“也不是，说来也怪，我们在下边看见你说的那个女同学了。”
“她怎么了？”
“反正就一直不搭理人，只是在神像下打坐，闭眼冥想吧。”
听到这些，刚清醒的脑子又一片混沌。意思是说爸妈不仅下去的迟，并且下去时没有看到昏倒在门口的我。进入地下室后，他们也看到打坐多时的她，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冥想。神像下……
“那个房间还有什么吗？”
“也没有，就是房间小点，跟上面的大厅差不多，墙上挂满了许多画，什么鱼啊、船啊……”
又听爸妈描述了一些细节，但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过诡异，很难捋清其中的因果。想下去拉她上来，但地下室房门打开时突然如炮弹轰击的冲击让我有点心生忌惮。
“算了，先去外边的餐厅吃点东西吧，有点饿了也。”
“你确定现在没事了吧？”
我点点头，换到驾驶座的位置，打开导航，打算导到最近的面馆。起步前，我盘着食指上的戒指，想从其中发现一些奥秘，但终归徒劳，于是索性摘下来，还给爸妈，挂上档，起步离开神殿。
哪料这莫名其妙像闹剧一样的风暴还没有平息，刚上大桥没开多远，我透过后视镜发现神殿的几个大门中缓缓伸出几根巨大的触手，胡乱地在周围拍打着。一根触手就能撑满一个出口，我顿时冷汗直流。
“那是什么？”我下意识问道，却发现爸妈疑惑的神情，让我更有些慌乱：“你们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触手，蓝色的触手！正从神殿那里的几个出口伸出来，你们看不到吗？！”
爸妈一齐摇头，而我不敢也没必要仔细确认，按紧喇叭的同时将油门踩到底。
乖乖，这要是被拍一下岂不直接成肉泥了。
大桥刚驶过一半，我发现触手停止了摆动，与此同时，在神殿的屋顶上，探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不知在注视着什么。
平生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事态，也不管拥挤的人流，我发疯似的向桥另一边开去。即使如此，在即将驶出大桥的时候，我还是看见那几根触手重新摆动，齐刷刷向我这边拍来。
到底还是没有逃出去，一根触手横扫而过，我们连车带人直接被拍飞，翻滚着摔下大桥。
我眼睁睁看着挡风玻璃中折射来的景象，海面在不断放大、放大，直到我可以清晰看到每朵白色的浪花，我突然在想，如果，如果在很久很久以前，可以好好努力，或者后来后来拒绝一切的发生，是不是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挡风玻璃碎了，眼中蓝色的海洋顷刻间变得一片腥红……
我还是醒来了，在陌生的海岸边。
已是深夜，我艰难地撑起身体，借着月光的照耀，向道路的一边走去，寻找所谓的出路。
直到发现海面上有高高垒起的高台，借着月光在海面上投下一片可怖的阴影。
垒成高台的砖块，是森然的白骨。
我不知道这寓示着什么，但像是为了回应我的注视，高台下面有漩涡一轮轮徐徐展开。
几乎是连续发生的，在漩涡成型后，高台倒塌，一道人影在月光下浮现。
她手持权杖，全身佩戴亮闪闪的首饰，自上而下无不浮现高贵的气质，只是表情冷漠。
注视着她时，风声再起，穿耳入脑，重击灵魂。
我终于理解风声，这不是单纯的风声，更像是低语、像嘶吼，其中夹杂了危险的信息，并且似乎是为了给我的精神打上烙印，所以更为深邃、透骨，理解风声传达信息的我明显感到心跳在加速。
俗子卑微，一无所成，就此退去，永不僭越。
回忆起过去点点滴滴，她那简单，却看不透的眼神在心中浮现。
是啊，天道如此，我怎敢违之。
但眼下，亟需我做的并非俯首，而是勇气，踏出那一步的勇气！
【本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