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的居所

梅玉荣

在江边散步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就是:我已把鸟视作可心的伴侣。

这些凌空高蹈、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飞行者,以轻盈超然的姿态俯视人间,显得高贵、优雅、神秘,与人保持必要的距离。它们既有入世的姿态,也有出世的高格。

我对鸟没有研究,却不妨碍我对它们的仰视、爱慕与钦敬。就像我对植物知之甚少一样,除了麻雀、喜鹊、燕子这几种鸟外,其它的一概不能相认。江堤上常出现一种灰翅的鸟,我也叫不出它的名字,偶尔运气好的话,会遇到色彩艳丽的鸟,却不能确定是黄鹂还是翠鸟,深以为憾。倘我有一双识别的慧眼,当它们无意中从我头顶飞过,我像朋友一样喊一声,“嗨,黄鹂!”“喂,翠鸟!”它们在繁忙的飞行中,一定会停几秒,惊奇而开心地多看我两眼吧。

看它们飞。恣意,无忧,没有预兆,想飞就飞,想怎么飞就怎么飞。可以从树梢冲出,从你头顶一掠而过,转瞬,已站在某座房屋的檐下。或者成群结队,呼啦啦从这棵树里飞出来,又呼啦啦,全部雨点般洒落到另一棵树上去了。鸟儿落满树间,如同雨滴入海,浑然一体无可辨识。

闲了,也可能停在某根电线上,摆出休闲的姿态,荡一荡秋千,用小嘴捋捋羽毛;或者落到地面,在草丛间踱踱步,也许会朝路人看几眼,但时刻保持警惕,作好振翅欲飞的打算。最大胆的要算麻雀,它们也许天生需要跟人住在一起,最理想的居所是墙角屋缝,最基本的食物是米粒谷壳,最常见的活动是在人的附近跳跃。它们不怕人,如果离得足够近的话,还会用黑豆般的眼珠,与你对视一下。也不怕来往的车辆,它们在公路中央闲庭信步,脚底像安了弹簧似的,一弹一弹的,一副见惯世面的样子,等车近到咫尺才轻轻跃起,很是从容。

我曾观赏过一群鸟的大部队演习式的飞翔,足见它们的随性。一群鸟在空中,我估摸了一下,应该不少于50只,这些鸟的黑点,基本围成了一个圈,在这个黄昏,可能一时兴起,某鸟提出了倡议,它们决定绕着屋顶飞。于是,我看到一群黑点以江边一幢幢的房屋为圆心,旋转、向前、旋转、向前……如此循环往复,像波浪一样向前推进,久久不散。

听鸟语别有趣味。有的鸟儿声音清脆,像是用清晨的露水洗濯过,婉转如天籁;有的鸟像人哑了嗓子,嘎嘎之声难听之极。当然更多的鸟语是美好的,让人一听而生愉悦之感。

有些鸟,譬如麻雀,喜欢群居,爱热闹,人多力量大,鸟多声音大,它们喜欢占据一两棵枝叶茂密的树,集会。鲍尔吉原野曾说过,“没有比鸟儿更絮叨的了。鸟儿如果在地球上消失,一半是说话累死的,另一半被其它鸟说话吵死了。”我想这说的多半是麻雀。

百鸟同时发声,几乎想把整棵树吵翻。该听哪个的好呢?鸟中没有王者,它们都是平等的,一样的羽毛一样的脚爪,没有谁头上刻个“王”字,那它们整天讨论什么?谈谈天气的炎热,议议虫子的味道,说说风的疏密和露水的清凉?

我插不上话,权且做个旁听者。它们当然也不在乎我的意见,照样吵它们的。

同样作为尘世间的居民,人,有时比鸟更吵闹。吵得最厉害的是房子。每个人都希望能住上一套宽敞舒适的房子。三室两厅不够,还要有阳台、书房、储物间等等;100平米不足,要有旋转楼梯200平米复式楼才好;装修十万二十万明显不够,不装个百儿八十万把房子弄得跟皇宫似的誓不罢休。

但是鸟呢?鸟对居所有什么要求?

在江堤行走,一排排的意杨树上,越是树叶萧疏的冬春时节,那零散而突兀的黑色鸟巢就越是显眼。没什么规律,但随时都能看见。高高的树顶,离树梢大约两三米的位置,便是鸟的居所。

我很好奇,曾经很想搬一架长梯,上去看看这些鸟巢是怎样的构架,是否牢固和美观,如何过滤雨水承接阳光。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它们觉得安全么?筑巢之前,它们细致考察过这棵树的稳定和健康么?树的根基怎样,外表看上去完整,可有虫蛀?更不可知的,这棵树会否被人无情砍伐?到那时,巢将焉附?我想它们一定是乐观的,大大咧咧的,断不会考虑这么多。

秋风肃杀之际,这些巢在被剥离了青葱浓郁的灰黑色树干枝杈中,显得突兀而寂寞,却又因了高远天空的映衬,带出几分孤绝之气,恰与鸟的俨然之姿相吻合。

而当春意一点点爬上树梢,碧绿弥望,枝叶遮蔽,那些巢,便像隔世隐居的高人一样消隐不见,而鸟的鸣声,却愈见清脆悦耳。它们的日常生活,又染上一些神秘感了。

鸟的生活,人类永远不懂。因为鸟的居所,离天堂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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