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南,山色朦胧,隐约中仿佛看到一个女孩,她搀扶着身旁的老人,一步一步走向阳光。
1.
黛瓦青墙,流水人家,记忆中的江南永远都是如此的山河简静,与世无争。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行人们来来往往,脚步匆匆。
夏星伏在窗台,皱了皱眉,似怪行人们破坏了这大好氛围。
“咚咚咚,咚咚咚”准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夏星眉头皱的更紧,她慢慢悠悠地磨蹭到门口,任凭敲门声不断地刺激着她的脑神经。
打开门,果然是隔壁的叶老头。
只见那叶老头满脸的焦急,看到她又长舒一口气,对她憨厚一笑。递给她一碟精致的糕点。
“嘿嘿,夏姑娘,今天是桂花糕,你尝尝。”
夏星礼貌地接过,关上了门。
2.
隔壁的叶老头刚搬来没几个月,从没看他跟什么人有过来往,应该是一个独居老人。
吃着叶老头的桂花糕,夏星鼻子一酸,是妈妈的味道。
香香甜甜的感觉从舌尖蔓延到心脏,夏星闭着眼睛回味着,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
叶老头从不跟人来往,唯独跟夏星走得近,不知是因为对门方便还是看她一个人住得可怜。叶老头每天下午三点都会准时给夏星送来一碟自制小甜点。
要是叶老头长得不那么可怕,也许他们会成为好朋友吧。夏星想。
小雨滴在窗子上,密密麻麻,一颗一颗,不知为何,夏星脑子里竟然浮现出叶老头的脸。她猛地一甩头,可叶老头的模样还是深深地刻在她脑里。
一张皱巴巴的脸,上面布满深深浅浅的坑坑洼洼,还有几条细长的疤痕,如蜈蚣似的爬在脸上,甚是吓人。
夏星竭力不去看他,可自从第一次见他,那张脸便已深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是几个月前,夏星刚为母亲办理好丧事,隔壁突然搬来一户人家。叶老头第一次敲响她的房门,手里端着一碟绿豆糕,看着她憨厚地笑。皱巴巴的肉全往上挤,令人作呕。
她忘记当时自己的表情,只知道关上门后胃里翻江倒海,那碟绿豆糕被倒进了垃圾桶。
3.
接近凌晨,夏星屋里的灯仍亮着,这里的常住居民都知道,这个女孩晚上从不熄灯。
一闭上眼睛,夏星便被那无尽的黑暗压得喘不过气。吃了安眠药,意识渐渐模糊,夏星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记忆中的少年没有脸,夏星只记得他有着好听的声音。
“小辰哥哥,你长什么样子啊?”
“哈哈,你摸摸就知道了。”
然后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抓过夏星的小手,放到自己的脸上。
“这是眼睛,这是鼻子,这是嘴巴。”夏星慢慢地在少年脸上探索,仿佛发现了一个新大陆。
“你一定很好看,小辰哥哥。”
少年没说话,但夏星知道他在笑,因为她摸到他扬起的嘴角。
“星儿,你也很好看。”过了很久,少年说。
阳光照在夏星脸上,睁开眼睛,已是中午。
回味着昨晚那个梦,夏星不愿醒来。
记忆中,那是六七岁的时候,因为一场车祸,夏星失去了爸爸,还有光明。妈妈带着夏星住在医院旁的一个小小出租屋里,等待着眼角膜。
当时合租的还有一个叔叔,带着一个大她四岁的小哥哥,叫叶辰。
叔叔说小辰哥哥得了一种病,为了方便治疗,只能退学搬到医院附近。
那时候,夏星不知道死亡为何物,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她只知道那段时间和小辰哥哥在一起很快乐。他会每天陪她做游戏,然后帮她做很多很多的晴天娃娃,希望她能早日看到太阳。
妈妈和那个叔叔常常会背着他们讲一些悄悄话。夏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叔叔教会了妈妈做好吃的小甜点。
小辰哥哥说他爸爸之前和他妈妈开了一家甜品店,后来因为他生病,妈妈抛下他们走了,爸爸变卖了房子和店面,带着他来这里求医。
4.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离别多。
寄生江南,赏遍清风明月,晴光雨色皆是言语。
这般美景,要是小辰哥哥在该有多好,也不知道他的病治好了没有。夏星想。
远处烟花绽放,火一样的记忆刺激着夏星的神经。
冲进洗手间,撩起遮住左脸的头发,夏星拼命用冷水冲洗着,仍觉火辣辣的疼。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狼狈模样,夏星蹲在墙角,双手环抱住自己,任凭泪水溢出眼眶。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又是讨厌的叶老头。
夏星没理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记忆中那是一年除夕,万家焰火齐放,只有医院附近的小小出租屋里,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凄凉。
妈妈外出买晚饭未归,叔叔去医院给小辰哥哥拿药。夏星听着烟花的声音,看不到烟花的模样。
小辰哥哥身体每况愈下,这些天一直卧病在床。
隐约闻到烟味,继而门外一片嘈杂,夏星只听到小辰哥哥用尽全身力气的嘶吼,“星儿,着火了,快跑!”
摸到小辰哥哥的床,但他根本起不来,他用力推开夏星,咆哮着,“快跑!”
小小年纪的夏星被吓哭了,什么都看不到,怎么跑?
火势很快蔓延,夏星感觉一股浓烟钻进鼻腔,无法呼吸。
这是夏星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
意识模糊之际,她感觉有一只大手拉住了她,耳边似乎还有小辰哥哥的哭声。
清醒过来时,夏星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不能动弹。
“小辰哥哥呢?”她问。
妈妈握紧她的手,说没事,叔叔带着小辰哥哥去了国外治疗。
拆开纱布的那一天,夏星看到了妈妈,她仿佛老了十岁,皱纹密密麻麻地爬上她的脸。
对,她能看见了!
妈妈告诉她,除夕那天已经等到了合适的眼角膜。
看着镜子,夏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辰哥哥骗人,她那么丑,左脸有一大片伤疤。
5.
叶老头破门而入,找到蹲在地上的夏星。长舒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星儿。快起来快起来。”
将夏星扶到床上,叶老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玩偶,是晴天娃娃!
“星儿,太阳总会出来的,你的人生还这么长,别放弃。”
“这是我做的雪花酥,你尝尝。”
夏星木木地吃着叶老头的雪花酥,不知是甜还是咸。
叶老头走后,夏星找到床头的帕罗西汀,她无奈地笑笑,看来药还是不能停。
夏星患抑郁症已有多年,在母亲的照料下,基本已经痊愈。母亲逝世后,夏星发现自己又离不开药物了。
躺在床上,翻弄着手里的晴天娃娃。没想到叶老头竟会做这个。
它的布料已经发黄,似乎有些年头了。
上面写着一个字——辰。
时间仿佛凝固了,夏星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叶老头,辰,叶辰!
她迅速翻身下床,找到母亲生前使用的手机。
充上电,打开通讯录。
“我时日无多,星儿拜托你了。”收件人——小辰爸爸。
“星儿有抑郁症,你要多关注一下。”
“星儿还是喜欢吃你做的甜点。”
“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
翻看着这手机里的每一条短信,眼泪涌出眼眶。
原来,妈妈从一开始就骗了她,小辰哥哥并没有去国外治疗。
那天叔叔赶回家,先救了她,然后再回去救了小辰哥哥,两人都被严重烧伤,小辰哥哥因为自身疾病,医生也无能为力。
叔叔将小辰哥哥的眼角膜捐给了她,说这是小辰哥哥最后的愿望。
夏星犹豫了许久,拨通了那个电话,很快传来叶老头的声音,“星儿,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叶老头在电话那边笑了笑。
嘴里纵有千言万语想问,此时却说不出一句话。
“叶叔叔……”夏星抱着电话哭了起来。
“星儿别哭,小辰知道会难受的。”
“叔叔对不起你,当时开车太急,让你没了爸爸。”
“这是我们欠你的。”
“对不起对不起……”
夏星仿佛听到了电话那头哽咽的声音。
6.
打江南走过,爱恨情仇,那等在记忆里的容颜,随风散去。
可烟雨江南,终究也有万里晴空。
夏星没有再买新的帕罗西汀,每天陪着叶叔叔出去散步游玩,不再介意路人异样的目光,开朗了很多。
赎罪也好,补偿也罢,从他救起她的那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挂在窗口的晴天娃娃,似乎在对着他们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