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在炖排骨的时候,老丁给我打来电话说,阿呆要结婚了。我惊了一下反问道:“难道真是他俩结婚了?”老丁叹了口气:“羡慕阿呆。”
是啊,我们都很羡慕阿呆。刚进大学的我们被分配到了大二学长的宿舍,和这些身经百战的老油条们混居。阿呆就是和我一个宿舍的同学,我睡东头,他睡西头,中间隔了三位学长的卧榻。
那会儿长沙还没有现在这么热,吹吹风扇就能忍下来,但对180斤的阿呆不行。热到不行的时候,只穿了条裤衩躺在了公共澡堂的洗手池里,一个人静静的“沉思”。
名为公共澡堂,其实只是一个房间里有一排水池可以洗衣服,夏天就被辟为男生宿舍的澡堂子。大家大多穿条裤衩,不分你我,洗澡的时候还能把衣服洗了。
有次阿呆中午泡在池子里纳凉,不小心睡着了,有个来洗衣服的同学看到阿呆的块头怕打不过他,就悄悄的洗衣服没叫醒阿呆,洗完就沿着水池一倒,阿呆差点溺水。
因为宿舍设计极其不合理,导致天花板上的风扇永远都吹不到阿呆的床。但阿呆刚进大学,他爹怕他学坏没给多少零花钱,阿呆又买不起电风扇,于是跑到楼下的超市做起了兼职。
没想到做了几天他就不做了,带着两台崭新的电风扇回到了宿舍。开始我们还以为是他偷来的,不曾想老板将超市转手给了别人,积压的存货就给员工们分了,最后剩下两台电风扇让阿呆捡了漏子。
傻人有傻福,老话说的真没错。
贰
到大二之后换了宿舍,我们升级成为学长之后,就从八人宿舍搬到了四人宿舍。阿呆想和我一个宿舍,没有调剂成功,但正好宿舍里有个本地人搬走了,于是他的床位就空给了阿呆。
阿呆爱吃,而我又长期闲不住,看到外面有什么好吃总想复制下来,自己做来吃。两个臭皮匠一拍即合,偷偷“运”了电磁炉和锅碗瓢盆到宿舍来。那天阿呆看着摆满阳台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自豪的说了一句“我是要成为顶级料理师的人。”
那天之后阿呆多了个绰号——呆当家。
在宿舍做过饭的人都知道,炒菜很难保证宿管不会发现,浓浓的油烟味儿不用眼睛,鼻子就能闻出来。我们也曾尝试着用电风扇背对着锅,用电风扇排出去,但也失败了,那会被发现的更快!
退而求其次,我们开始了在炖菜上的探索。第一个被阿呆临幸的,就是最简单最大众的海带排骨汤。
那会儿哪有什么做菜的APP,全靠百度搜索菜单,但网上统统只告诉我们,所有的调料加“适量”就可以了。最后在阿呆的“适量”中,我们第一锅排骨汤被倒进了厕所。
在我以为他会吃一堑,长一智的时候,在接下来的几次排骨汤实验中,阿呆相继加入了孜然、胡椒、大葱、辣椒、洋葱等各种配料,但他们的结果无一不是让厕所充满了排骨香气。
那段时间,大家都不爱在自己宿舍上厕所,被一种油腻的气味包裹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阿呆,你在顶级料理师的道路上还差得远呐。
叁
再后来,阿呆恋爱了。他喜欢隔壁师范的一个姑娘,短头、长腿、大胸,几乎是阿呆心中的完美女神。但阿呆不知道怎么追姑娘,四处打听她爱吃啥,好像在阿呆的心里,就没有吃搞不定的事。
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知道,女神爱喝汤,于是他又把电磁炉和锅拿出来,开始煲汤。但我们都很奇怪,你这样无缘无故的去送,人家会接受吗?
阿呆无所谓的一挥手:“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做了再说!”
可惜的是,每碗汤,放到馊掉阿呆都没有送出去。不过,阿呆的手艺倒是在一锅一锅的汤里面,逐渐开始成长。有次遇上排骨打折,他多买了一点,于是当晚宿舍有福,每人都分到了一大碗。
当然方便面用这个吃的话,相当赞。
常例阿呆还是给姑娘留了一碗汤,用保温杯装着,放在书桌上,嘴里念念有词,明天一定要送出去。
到最后,还是没有送出去,又馊了。
大二的男生宿舍很空旷,大一就搞在一起的痴男怨女早就搬出去住了,还剩下的就是一些还在路上的。这些人,常常在约会回到宿舍后,仍然要和姑娘们煲着电话粥。
在过道、在阳台、在楼梯间、在被子里,一对对火热的灵魂在电波中交媾。他们累的时候左手换右手,站起来抖抖已经麻木的双腿,他们低声交谈,时而有不羁大笑。在每个炎热或者寒冷的晚上,他们在“爱情”的游乐园里乐此不疲。
阿呆很愤怒,他决定一定要去跟姑娘表白了!
肆
那是一个汗流浃背的晚上,阿呆带着他的保温杯,冲到了窥伺已久的师范女生宿舍楼下。然而没多久,又悻悻的带着保温杯回到了宿舍。他痛苦地看着我:“她让我滚!”
我翻了个白眼:“废话,换做是我也让你滚!”
于是阿呆改变了策略,他找到了姑娘常去光顾的瓦罐汤店,在近一星期的软磨硬泡之后,总算说服了老板娘。他又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临时兼职学生。
这么说还太笼统,他只是在厨房带着,把自己炖的汤放在汤店的保温炉里。只要是这个姑娘来消费,就把她点的汤换成阿呆炖的汤。
坚持了小半年,阿呆也学会了几乎所有常见瓦罐汤的做法,而姑娘似乎越来越离不开汤店,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光顾。同样奇怪的是,汤店的生意越来越好,都开始有了排队喝汤的了。
有次我逼着阿呆,带了一杯汤回来。我记得,好像是枞菌山药排骨汤吧,喝到嘴里的那一口,我惊呆了。又回头看了看阿呆,突然发现他的背后闪着神仙一样的“金光”。
原来爱情,真的能把一个厨房炸药变成厨房人参。阿呆在不知不觉中,熟练掌握了排骨的挑选方法和处理方法,姑娘也越来越喜欢这家汤店的排骨靓汤了。
再后来,大二最后一个暑假,我在火车站看到了来送阿呆上火车的姑娘。太阳下面,姑娘撑着粉色太阳伞,一袭白色连衣长裙干净整洁。突然发现,阿呆真是傻人有傻福。
姑娘名叫胡霞,挺土的一个名字。
伍
毕业后的几年,总是会不自觉地来到“母校”。虽然我极度厌恶这个专科学院,但每次走到当初的宿舍门口时,总会不自觉的想:如果推开门,还能看见阿呆在炖汤就好了。
那天,我阴差阳错的回到学校,鬼使神差的来到了以前生意兴隆的瓦罐汤店。似乎老板已经换了人,懒洋洋的堂倌也是陌生的年轻面孔。我点了一碗玉米排骨汤,静静坐下。
在氤氲的雾气中,我看到了和宿管老大爷斗智斗勇、和学生会的自命不凡打着机锋、和洗衣房里的阿姨斗嘴八卦。这是我们的日常,也是生活在二区宿舍所有学生的日常。
陆
阿呆结婚前来到长沙,宿舍兄弟们都齐聚一团。大家吃着,喝着,聊着大学里出的糗,聊着没有追到的姑娘。没有人聊大家的现状,因为我们还活在大学三年的梦中,只属于我们几个人的梦。
我们聊到阿呆失败的排骨汤,笑成一团。
很快来者不拒的阿呆醉了,靠在椅子上,看着大家递上来的酒杯,笑的很开心,像个被门缝夹了脑子的智障少年。
敬酒间隙,我偷偷问他怎么就追到了胡霞。阿呆挠挠头,一嘴的酒气喷到我脸上:“汤煲的好啊,我可是要成为顶级料理师的男人!”
我点头,附和道:“确实很好喝。”
阿呆笑的更开心了:“当时她已经开始打听炖汤的厨子了,但突然发现就是以前跟她表白过的胖子,她一下就对我有了兴趣啊。”
阿呆掰着指头,跟我细数他们之间的默契与快乐。言语间,他的嘴角一直向上扬着,不时露出几颗黄灿灿的大门牙。他说:“胡霞爱喝汤,我会炖,简直比杨过小龙女还要配。”
我点点头,又有点恍惚,似乎有些想不起来他煲的排骨汤,究竟是什么味道。
阿呆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你想知道我炖汤的秘诀,其实只要你用心就好了。一锅汤,老了还是生了,少了还是多了,烂了还是酥了,全凭你有多爱她了。”
好像是对我说,也好像是自言自语:“我一直都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我端着一杯果汁,却似乎有些微醺。恍惚间我想起了火车站里,那个举着太阳伞,一身洁白连衣裙的姑娘;还有打着赤膊,在脸盆里捣鼓着排骨的阿呆。他们的剪影明明离得很远,却在终点重合在一起。
如今我也学会了阿呆的绝技,每次看到乳白色的汤汁在锅里翻滚,总是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个赤膊裤衩的阿呆。
在一次次炖煮中,我们逐渐长大,把青春炖成了沙煲里的浓汤,不敢开大火,生怕熬干。
这是时间的味道,是记忆的味道。是我们散发着油腥的荷尔蒙,在青春的盛筵里,光芒绽放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