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过麦天,我们就知道老家山上的杏就该熟了。老家来人时,也总热情邀请我们回去吃杏。
老家在豫西伏牛山东山头的汝阳小店镇北山,山上有数不清的果树,譬如桃树、柿树、梨树、枣树,还有杏树。
杏树在冬天是光秃秃的,粗糙黑硬的树干与枝杈在寒风中抗争。而到了春天,它便呈现美丽的容颜,枝头开满一簇一簇或白或粉红的小花朵;其间有小小的绿芽吐出,那芽一天天伸展长大,杏花则在不经意间随春风春雨落下,杏树便成一身绿装;在这静静的转换中,枝头又挂上小小的青果,这果在春风里与麦苗比赛,看哪个长得快。天很快地热起来,麦子饱满起来,到了五黄六月麦子一割,杏也熟了。
此时已是初夏时节,早晚还有点凉,而但了晌午,日头就有点毒了。挂满杏树的杏儿们开始向人召唤了。
杏树大都自然天成,东一棵西一棵,是生产队的公物,队长统计好全部棵数,尔后召集全村人抓阄分树,一家至少能够分一棵;接着那树上的果子就归各家随意处置,吃杏儿的季节便来到了。
那完全是杏儿的世界。家家户户都去摘杏,都有杏吃,树上有杏,地上杏,院里有杏,屋时有杏,好的进肚,坏的丢弃,地上随处可见杏核,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杏儿的气味......
那年月,没有好茶饭,杏可以当零食填肚皮。只不过这杏不都是甜的,也有酸的。我最喜欢的是摘下来放得稍软些,用手一挤或一掰便一分为二且核肉分离的杏,比较好吃,不酸。可以说,杏跟柿子一样也被人专捡软的捏。
杏不仅好吃,也好看,大都呈圆圆状,金黄色,朝阳的地方则绯红,象美女的脸。有杏树的地方就很美,“牧童遥指杏花村”给人以愉悦的想象。故乡的村子亦应是杏花村。附近十里八村的闺女有起带杏字名字的,如杏花、红杏、小杏等;而娃子家起名也有跟杏沾亲带故的,象杏春、二杏等。
村里有一家人很能,把丢在地上的杏核都捡起来,晒干以后用锤子砸了,取出里面的杏仁,用开水焯了,放凉水里泡着,三两天后撒盐凉拌就饭吃,成一道美味。杏仁还是药材,冬天把杏仁放到火上烧熟了吃能治咳嗽。工作后有一年我去河北承德,发现那里的山上跟故乡一样有很多杏树,而承德产的饮品露露就是用杏仁做的。我们也可以做汝阳露露吧。
印象最深的是在小村东场上有一个小杏树,它不甚挺拔,弯曲着向上长,一树可爱的绿叶,树下是一片诱人的阴凉。小时候夏天的午饭后,我会扛一张小草席,走到那棵杏树下面乘凉。去年我从他乡归来时,眼见这棵杏树已十分沧桑了。
最后一次回老家吃杏时,爷爷已逝去八年,伯父也垂垂老矣;而家里分到的那棵高大的杏树却异常茁壮,一树红黄相间的杏,很是诱人。伯父抬起浑浊的双眼说:“你们可回来了,我弄不动了,赶紧都摘了吧!”我带了洛阳表弟,拿着一个大筐,开始收获工作。风微微地吹着,杏树叶发出飒飒的响声,象是鼓掌欢迎我们。我没费力气就爬到了树上,稍一用力便有杏果纷纷从树上落下,表弟跟伯父在下面捡。我靠在树上,伸手摘了一棵,塞到嘴里,甜中稍带一点儿酸,汁水丰富,是上品。吃了杏后,立马浑身有劲,我再用力摇动树,杏果象下雨样往下落,一时响声四响,就跟下面过羊群生出的动静;往下看去,竟落满一地。树梢上摇不下来的,就用长竿去钩。树里人也过来帮忙,最终得杏三大筐,留下两大筐,我与表弟分了一大筐,在暮色中与伯父匆匆话别而去。这是最后一次与伯父在故乡相见。
如今,伯父早已不在,故乡也苍老了许多,那棵杏树不知是否还在、是否依然茁壮。真愿故乡山上的杏树永远春花灿烂、夏果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