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这场修行中，爱是唯一的道路，幸福是唯一的终点。
晚上十点，我关了卧室的灯，拉上窗帘，房间立刻笼罩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安静，黑暗，是睡眠的摇篮。我躺在竹席上，像一个罢手的交通警察，让纷乱的思绪如不受红绿灯管辖的汽车，自由地飞驰。
过了一会，我突然听到一阵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女孩的哭喊声。
天哪，我心想，对门又吵架了。忍忍就过去了。我让自己慢慢地再进入睡眠状态。
记得前几天早上六点钟，我开门扔垃圾，听到对门屋里啪啪的打人声。一个女人说，“你成天在我这儿能啥能？造反了你！”接着一个女孩哭着说，“你别打我……”啪啪，咚咚，又是打人的声音，女孩哭得失声。我当时心想，大早上的，这是干嘛呢这是？对门的人刚搬过来不久，我对她们一无所知。
我在半睡的状态下，突然被一声惨叫惊醒过来。我起身，走到窗户前，拉开窗帘，看到对门的窗户亮着，女孩的哭声从窗户中传来。我的窗户和对门的窗户之间隔着我弟的房间，为了听得更清楚一些，我走到我弟的房间，意外地看到我妈也立在窗户那里。
我妈看见我说：隔壁那女的平常见面说话挺好的啊……我妈的言中之意是，想不到那女人是这样的狠人。我说：妈，你以前就跟那个女人一样。我妈没有说话。我和我妈一起在窗户前偷听。
女人大声骂道：你给我做！少一秒都不行！平时辛辛苦苦为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成天就会演戏！你演吧，看我会上当不会！
女孩的哭声变成了抽搐性的呜咽。女人骂着骂着也要哭了起来，声音沙哑，听起来很绝望：你这么不听话，你不孝顺……
过了一会对门的窗户安静了，既没有哭声，也没有骂声。我想，这场吵架应该结束了吧。
我说：妈，对门住的是一对母女？我妈说，是。我说，难道也是一个单亲家庭？她回答说，我没见过她们家有男人。我妈让我回屋睡觉，说完她就回自己房间了。
对门一家，让我想到了自己也曾被家暴的经历。此时跟对门相比，我们家的氛围显得温馨和睦。
我躺回床上，享受终于而来的平静，在黑夜的笼罩下，我打了一个哈欠，有了一丝睡意，慢慢地沉入无梦的睡眠。
啪。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响亮的巴掌声让我一下子醒了过来，凄惨的哭声随之响起。我躺在床上，隔着两个屋子，听见女人大骂：这样下去，学你也别上了，成天就废在家吧……我养你干啥！
有完没完？吵架还一次吵不完了？隔一会打一次，隔一会骂一次，精力这么充沛么？我看了一下手机，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
对门又没了声音，这次应该打骂完了吧，应该去睡觉了吧。事实证明，我想错了。
间歇性地被吵醒，我已经很难再入睡了。我起身出去上厕所，到客厅的时候，我突然听到门后“砰”的关门声。我抬眼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我轻轻地打开猫眼，看见一个女孩在对门的门外啜泣，她敲门，门没开。对门的猫眼里透着光，她哭着一边敲门，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妈妈，你开门呀……楼下的叔叔说呜呜……只要我敲门你就会开门的，可是妈妈呜呜……你为什么不开门呀呜呜呜……
门里传来女人的吼声：你赶快给我滚！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通过猫眼，我看见女孩裸露的背。她不会是光着被赶出来吧？
我打开客厅的灯，犹豫着我要不要开门帮她。这时，我妈从房间里出来了，她被客厅的灯照得眯着眼：这么晚还不睡？我指了指门，说：那个姑娘被她妈赶出来了。我妈说：不关你的事，快去睡吧！我把我妈哄去睡觉。我站在门口，通过猫眼继续观察。女孩的妈妈一直都没有开门。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女孩在门口悲伤的哭泣。我能想象到她的悲伤。
小时候，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在繁茂的商业街上逛街，弟弟因为想要玩具撒泼，惹恼了年轻的妈妈，妈妈一气之下撇下我和弟弟，一个人走了。感到被抛弃的姐弟俩，在街上手拉着手撕心裂肺地哭。被抛弃的感觉，是世界上最难受的感觉。即使只有一瞬间抛弃的想法，在那一瞬间里，也能感受到，你不爱我。
又过了一会，门还是没开。雾蒙蒙的夜晚，凉气渗人。一个女孩，被打了四个小时，被骂了四个小时，现在光着被赶了出来，我当何如？
犹豫了片刻，我拿上外套、钥匙和手机，为了自然一点，我还拿上了没有装满的垃圾袋，开了门。
女孩看到我开了门，很惊讶的样子。开门后我才看清楚，她穿的是舞蹈服。我说：我下楼丢垃圾，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去散散步？
女孩哽咽着说：刚才我已经下去过了……一个叔叔让我回来敲门，他说我敲门妈妈会开门的，可是……妈妈还是没开门……
我说：她刚才已经说不想看见你了，你一直在门外敲门，她不是会越来越气了？咱们先下楼转转，等你妈妈消气，好不好？
女孩扭头看了看紧闭的家门，犹豫了一下，便跟着我下楼了。在楼梯上，女孩问我：姐姐，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我说：不是不是，是我失眠。刚才出来上厕所的时候，刚好听到你在哭。你怎么了？
女孩说：妈妈让我耗腿十五分钟，我做不到，就被赶出来了。
耗腿是什么？我说。
耗腿就是把腿抬高，练韧性的，是学舞蹈的基本功。女孩看着我说。路灯让我看清了女孩的长相：女孩有两道清秀的眉毛，眼睛又大又水灵，鼻子翘翘的，两片粉唇长得很标致。是一个小美人胚子。
把垃圾扔掉后，我们坐在楼下的石桌旁。
我：来，把这个外套穿上。
女孩：谢谢姐姐。
女孩单薄身体，在我的外套里瑟瑟发抖。我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
我：你几岁了？
女孩：14岁了。姐姐你多大？
我：22。
女孩：我上周考试，没有时间练功，所以我很长时间没有耗腿了。今天晚上，妈妈让我耗腿十五分钟，一秒都不能少。可是我从八点练到了十二点，每次耗不到五分钟就下来了……我真的做不到……
女孩的眉毛成了八字，眼睛眯在一起，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大哭出来。我搂紧了女孩。
女孩低声呜咽道：我以前做到过耗腿十五分钟的，可是今天晚上，我怎么也做不到，呜呜呜……
我：以前拿过冠军的人，也不会一直拿冠军啊。也许是你妈妈工作压力太大了，所以把火发泄在你身上了。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女孩：我妈妈是跑业务的。
我说：你看，你妈妈是跑业务的，所以白天会见很多客户，有些客户可能很刁难，你妈妈又不能当着客户面发火，所以一天下来就闷了一肚子气；另外，你看啊，你妈妈每个月领工资是看业绩的，没有业绩的话，月底拿的钱就会很少，所以你妈妈也许因为业绩，压力很大。晚上回来，刚好碰上你耗腿不成功，所以你妈妈才会发火。
女孩一脸认真的看着我，然后看向地面，慢悠悠的说：也许，妈妈是压力太大了……
我：是啊，所以……
我的讲话被楼上的声音打断了，我妈在喊我的名字。我打开手机，看到我妈打来的三条未接来电。糟了，我心想。我立刻回电话过去，电话那边传来我妈的呵斥声：你在哪呢？你去楼下干嘛？赶紧上来！我说好。挂完电话后，我继续开导女孩。
我：我真羡慕你啊，你还能上舞蹈班。我小的时候，因为家里穷，什么班都没上过。
女孩：可是妈妈对我很严格，她刚才说不让我上学和跳舞了，我害怕她是说真的……我真的做不到耗腿十五分钟，我妈妈不相信我，她说我是演的呜呜呜……
女孩的眉眼又挤在了一起，她克制地呜咽。我搂着她发抖的肩膀，气愤地说：真是混蛋，神经病！因为耗腿这种不关紧要的小事就半夜把你赶出来！
女孩哽咽着说：不可以这么说妈妈的。
大家都在强调母爱伟大，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无私的，全世界只有父母才是真心地对孩子好，吧啦吧啦。可是，反过来，你知道孩子有多爱父母么？即使前一秒还结结实实地挨了母亲一巴掌，下一秒也仍会维护母亲，不允许别人说自己妈妈的不是。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妈妈把我寄养在外婆家，偶尔回来一次。有一次妈妈从城里回来了，我让妈妈在一张纸上写下想对我说的话，然后写上自己的名字。妈妈走后，我把那张纸随身带着，就像把妈妈随身带在身边一样。我上课的时候，放学和朋友们一起玩耍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和外婆在田野里放羊的时候，那张纸就在我的裤兜里，拍拍裤兜，我能感受到妈妈的存在。直到一次，外婆在小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我忘记把纸拿出来了。那张纸触了水，纸上的字迹还有妈妈的名字变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蓝色……我惆怅地拿着湿透了的纸，不知妈妈下次何时再回来……
在我和女孩说话的时候，妈妈突然从楼上下来了，她害怕我半夜坐在这会出什么事。我妈让我们上楼，在上楼的时候，女孩让我们声音小一点。她说，她妈妈不喜欢她跟别人在一块，不然她妈妈会不高兴的。到门口的时候，女孩看到屋里的灯是亮的。
女孩看着门说：妈妈还没睡。
我说：先来我家吧。等你妈消气了，会敲门来接你的。
女孩犹豫了一下，就进来了。
我让女孩坐在我屋里，我给女孩拿了牛奶和点心。
我说：吃点吧，你还没吃晚饭吧？
女孩说：嗯，但是我不吃晚饭。减肥。
我看着女孩纤瘦的身体说：减肥？谁让你减的？你妈妈么？
女孩说：不是的。是我妈妈，我的舞蹈老师，还有我。我太胖了。
女孩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我问：你爸爸呢？
女孩：我三岁的时候，我爸妈离婚了。
我：啊，我也是。你爸妈是为什么离婚的？
女孩：因为我爸爸赌博。有一次我爸妈吵架，我爸爸用电话线勒我和我妈妈。我妈妈当时都快死了，幸亏最后一口气上来了。我爸爸勒过我后，听我妈妈说，我再也没跟我爸爸讲过话。后来，我妈妈送我去北京一个心理医生那里住了大半年。我上小学的时候，都没怎么说过话。我妈妈跟我班主任沟通，班主任让我一点一点变得活泼了起来。
天哪，这是些什么经历，我心里想。
我说：那你妈妈一定很爱你。
女孩：嗯。但是她也管我很严。她不让我做除了学习和跳舞以外的任何事。有一次，我在QQ的班群里回复了一个消息，妈妈看到后，就让我以后不许给任何人回复。她说，跟别人聊天会影响我学习。后来我就没有再在QQ上说过话了。不过之后，我们班群又把我加回来了，加回来之后我也没有说话。可是妈妈看到那个群后，直接把我手机上的QQ给卸载了。
我说：天哪，这不是剥夺私生活么。
女孩：我以后想做演员嘛，所以我手机相册里收集了一些女明星的照片。妈妈会时不时地检查我的手机，她看到那些照片后，把照片都给删了，说是跟学习没有关系……
我：无语……
女孩：我们刚搬来这，只有一张床，我每天和妈妈睡一起，妈妈看着我起床，睡觉……
我说：我觉得你妈妈对你的占有欲太强了。
女孩：也许是吧。我九岁的时候，妈妈带着我去广州参加舞蹈比赛，比赛结束后，我们在广场上玩，我躲起来让妈妈找我，妈妈找到我后，严厉地跟我说，让我不许再躲起来吓她。可是我当时调皮，我又躲了起来。当时和我在一起块的还有一个女生。妈妈没有找我了，而是拉着那个女生走了。我跟在她们后面，妈妈装作没看见我，一路上都没跟我讲话。
我想，是因为过去的经历，女孩的妈妈非常害怕会失去她，所以绝不会让自己冒失去女儿的险，毕竟她是单身母亲，一个人在外打拼，没有娘家人，没有丈夫，现在她只有女儿，女儿是她活下去的动力，也是她的命根子……
我：我觉得你还是很幸运的，你是你妈妈唯一的孩子，你一个人独享她的母爱和资源，没有重男轻女的问题。
女孩：我姥姥是重男轻女的。我妈妈是家里最小的，一直都不受重视，后来我妈妈长大了，一直很努力，想获得我姥姥的……我姥姥的……
女孩子在想措辞。
我：重视？
女孩：对。
我：所以你妈妈更看重你啦。你不光是她唯一的孩子，你还是一个女生，你妈妈想在你身上弥补她自己成长的遗憾。另外，她也希望通过你，重过自己没有实现的完美人生。
女孩低头不语。
我继续说：可是，这样的妈妈也会给你带来伤害和成长缺陷。她剥夺了你自由长大的权利。你完全在根据她给你画好的地图来走人生的道路。你稍微偏离路线，妈妈就会发火，久而久之，你就不会自己走路了，你就离不开你妈妈了。你的独立思考权利被她剥夺了，同时，你也失去了犯错的机会。犯错不是一件绝对的坏事，人只有通过犯错，才能真正的成长。只有自己亲身体会过的道理，才会成为自己的。你看哪个伟大的人物是被教出来的？但是现在你还小，你没办法完全脱离你妈妈的管教，来按照自己的想法独立地成长，你可以听你妈妈的话，但是你心里一定要有自己的想法。怎么才能有独立的思想呢？多读课外书，知道么？
女孩看着我的脸，点了点头。我希望她听进去了，尤其是最后一句话。
我说：周杰伦的《听妈妈的话》，不知道害了多少孩子。妈妈并不总是对的。人要有辩证思想，是对是错，要自己去想；是左是右，要自己去走。如果自己想对了，那很好。如果自己错了，那也很好，因为这是一个学习机会，成长值加一。妈妈的话，可以借鉴，但是决定权还在自己。因为自己是自己的自己，是不归属于任何人的自己。
女孩：可是我不听妈妈的话，妈妈会伤心的。
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心情，来改变自己呢？妈妈不能跟你走完一生，从出生到死亡，从始至终与自己同行的，只有自己而已。我相信任何真正爱子女的父母，对孩子最大的期望，就是孩子幸福。所以你要记住，你只要做到让自己幸福，就是尽最大的孝道了。至于如何让自己幸福，我想没人会比你更清楚了。孩子听话，成绩优秀，毕业后有一份离家近的稳定的好工作，有一个靠谱的伴侣，生一儿半女，生活稳定体面，这是当父母的幸福，而不是孩子的幸福。作为孩子的我们，要努力追求自己幸福。如果你放弃了自己的想法，来迎合父母的期待，那你就是背叛了自己，放弃了自己的独立性。父母也许一时不能理解，也许永远不会理解。但是，不想让孩子真正幸福的父母，是不是自私的父母呢？我们总说，孩子要理解父母，体会父母的辛苦，可是父母自己，有没有试着理解孩子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父母总是打着爱的名义，做伤害孩子的事情。这不是真正的爱。父母在孩子人生中的作用，不是当轮椅，而是作助轮。
我不确定女孩能不能完全听懂我说的话，但是我还没讲完的时候，听见了敲门声。
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
我和女孩对视了一眼，女孩露出高兴的神情。
我打开门，没有看到人。我看到对门的门敞开着，对着门的凳子上坐着一个看样子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她们家的客厅空无一物：没有桌子，沙发，电视，什么都没有。看样子她们搬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家具。
女孩走了出来，已经把我的外套脱了。
女人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叉抱胸，冲着女孩喊道：过来，给我耗腿，十五分钟少一秒都不行！
女孩在我身后哭着说：妈妈，我今天真的做不到，我从十点练到了十二点，筋还是很硬……我下星期一定可以做到……
女人：你还在演！你演戏给谁看呢？你能骗得了别人，你可骗不了我！我太知道你了！
女孩哭着说：我没装……
读者们想想看：如果女孩真的可以做到，她为什么不一早做完，好去睡觉呢？
我小心翼翼的说（因为我怕女人会从凳子上冲过来拽我的头发）：阿姨，您看要不让她先在我家练会，练好了给您看。
我说着，胳膊抱着女孩的肩，让她先在我家拉拉韧带。
请你不要把我的女儿带走！女人隔空一字一顿地说。
我赔笑着说：阿姨，她一个星期没怎么练了，这猛地开腿十五分钟，韧带拉伤了怎么办啊？
女人几乎发狂地吼道：她是我的女儿，我让她生她生，我让她完蛋，她就得完蛋！
沃日她妈。
我冲着女人喊：你凭什么让她完蛋！你凭什么！
女人回喊道：凭我是她妈！你知道怎么教育孩子么？我教育自己孩子不用你管！
我紧接着说：你这是畸形的教育！
女人愣了一下，随后手指着女儿说：你把她的话再给我重复一遍来。
女儿抖动着身体，哭着说：妈妈我不会，我不会重复……
我妈被我们的声音吵醒，从后面出来，对着我训道：你怎么没大没小的？人家的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回去！回去睡觉去！
女人对女孩吼道：只有不想做，没有做不到！你今晚必须给我做到十五分钟，差一秒就别想睡觉！
女孩哭着进了家，说：妈妈，我这就练，你别说了呜呜呜……
女人接着大声说道：你一不想做就哭，你是想骗取谁的同情呢？你骗得了对门的姐姐，你骗不了我！邻居都被你吵醒了！
我气不过，对女人说：那是因为看不下去！
我妈对我狠狠地使眼色。
女人扭脸对在耗腿的女儿说：你听见没，邻居都对你看不下去了！
我对女人说：是看不下去你！
我妈把我推回家门，说：你真是没大没小的！你凭什么说人家？
凭我曾经也是一个孩子，我心里想。
我妈走到那女人身边，小声的说：孩子还小，不用这么严厉，这么晚了，赶紧让孩子睡去吧。刚才她俩在楼下，我都吓死了，大半夜的，出点啥事咋办呢！
女人：她们这就是再利用我们，你知道么姐？利用父母的爱肆意妄为……姐你不知道，我这孩子可有心机着呢！每次都是这样，一不听话就哭！就装！我以前心软，今天可得让她知道厉害！不然每次都是这样，我还咋管她你说是不是！不按照我说的做，我就跟她磕到底！可得让她知道教训……你们别管，这是我教育我孩子的方式！
我妈又小声跟女人说了些什么，女人突然哭了，是没有声音的那种失声的哭，她哭着说：这孩子真是不孝顺！我一个人借着高利贷供她读书，让她去群星（C市有名的舞蹈培训机构），别人都没做到，只有我做到了，她还这么对我……她不知道我每天又是工作又回家给她做饭，我有多累，她还不听话来气我……
道德绑架，我心想。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不是女孩选择的，为什么把你的苦难作为要挟让女儿对你唯命是从？她不顺你意，就是辜负了你受的苦难？女儿做了什么？她只是生在了这个家庭了而已啊！她才十四岁，除非辍学，否则她对你的现实问题帮不到任何忙，但是你至少，可以选择不加给她这个心理负担，让她多少幸福一点吧！
家长给孩子钱的时候，总会说，自己赚钱多么多么辛苦，这让孩子花钱的时候怎么想？说这话有意义么？大家来想象一下这个场景：你生日的时候，妈妈送给你了一部手机。妈妈说，孩子，这是我攒了两个月的钱给你买的，你喜欢么？过去两个月里，妈妈省吃俭用，没吃过一顿肉，心里总是想着啊，妈妈一定要给你买一部最时髦的手机！你看，你喜欢么？你拿着手机，看着妈妈瘦了的脸颊和她期待的眼神，你心里很不舍，也很感动，你看着手里的手机，仿佛那不是手机，而是妈妈在过去两个月里减掉的肉……
妈妈的本意是送给孩子礼物，让孩子开心，说那些话是想让孩子知道，妈妈很爱你。可是，孩子并不开心，他会觉得自己很亏欠妈妈，自己让妈妈吃了很多苦，自己是妈妈的拖油瓶，吸血鬼……
既然你决定为孩子付出了，就让孩子好好地享受你的恩惠，不要顺道让他承受你所承受的，因为你所承受的那些，还不是为了让孩子好过一点么？
如果你说，我打你是因为我爱你，那么你女儿以后就会找一个打她的人，她会跟你说：妈妈/爸爸，他是爱我的，因为他很像你。
我回到房间，拉上窗帘，沉重地躺在床上。外面的天还没亮，但能听出车流明显变多了。
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有没有做到十五分钟耗腿，不知道她妈妈有没有再打她了，也不知道女孩是几点睡的。
比戏还夸张的人生无处不在上演。
在这场修行中，爱是唯一的道路，幸福是唯一的终点。
随着东方之既白，我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