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乱银花玉雪香

图片发自简书App

在婍容遇见阿瓀时,正值白玉兰开的灼灼之期。在一片大白大白之中,婍容望见了在玉兰树下罚跪年仅十岁出头的阿瓀。

坐在树上的婍容呆呆的望了片刻,便摘下身边的一朵白玉兰,悄悄的让它飘了下去,恰落在了阿瓀的头上。

阿瓀一怔,可爱的模样引得婍容一阵娇笑,银铃般的笑声如花开般轻柔。阿瓀怔怔地抬起头,寻声望到了婍容,也咧嘴傻傻地笑着。

阿瓀是门中最为愚钝的弟子,几乎每天都会被责罚至此。而他师父则是当时最厉害的妖师——墟空,凡是他遇到的妖,没有一个能逃得掉的,即便墟空捉妖如此厉害,但他依旧经常对阿瓀他们说:“我们妖师是为了不让平凡老百姓受到伤害,捉妖并不是我们本职的目的。”次次听到这番话,阿瓀都会仰望师父许久,阿瓀本以为未来某一天,他也会像师父那样成为一个德高望重,威风八面的妖师,可当数年后,他便意识到愚笨的自己还是应该脚踏实地一些比较好。

“你长得真好看!”阿瓀痴痴地望着,笑着说。

婍容一怔,猛地红了脸,慌乱间想躲到玉兰花后,却发现只是徒劳,然后婍容便一阵怒嗔:“你个登徒子!”

阿瓀被吼的一愣,正想要做些解释,却忽然刮起一阵风,漫天花瓣似雪一般在空中飘飘洒洒。这风看似强劲,可吹在阿瓀身上却柔柔的。迷乱间,枝头的那抹素影倏忽不见了。

阿瓀不知道自己在玉兰树下跪了多少次了,只知道每次跪在树下时,婍容都会藏在树间,每当阿瓀望向头顶时,婍容又会匆忙隐去身形。

阿瓀说:“我看到你过了!”

然后枝头便会飘悠悠地落下一瓣白玉兰停在阿瓀头顶。

后来兴许是婍容也躲烦了,便开始光明正大的坐在阿瓀面前,看他在烈日下汗如雨下,看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后来婍容说:“我教你法术吧!”

阿瓀摇摇头:“我既已入师父门下,自不可再拜他人为师。”

婍容撇了撇嘴,道:“又没说让你拜我为师!咱们这是朋友之间的帮助!”

阿瓀抬起头,望着婍容明亮的眸子,轻声说道:“朋友?”

婍容倩然一笑,点了点头。

可阿瓀在迟疑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婍容脸面一板,眉头微皱,吼道:“你这根木头!就等着跪穿这里吧!”

话音还未落,婍容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只留下缕缕白玉兰花香缠绕在周围。

翌日,阿瓀又被罚在了玉兰树下,而婍容则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在阿瓀面前来回转悠,只是这气氛有些尴尬。

阿瓀似乎也感觉到了空气中异常的气氛,便先搭了话:“咦?这才刚立春,为何玉兰花香便这般浓重,也不曾见这树头上开花啊?”

婍容脚下步伐一顿,似是有些慌张的解释道:“是我的香包!玉兰花香的!”

阿瓀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又开始沉默。婍容停下脚步,蹲在阿瓀面前,目光对上阿瓀的眸子,问道:“昨天我说的事,你有考虑考虑了没?”

阿瓀一听,本是笑盈盈的脸忽然就板了起来:“此事你也无须再提,我断然是不会同意的。”

婍容脸色一僵,挑了挑眉,然后一个巴掌打到阿瓀头上,一缕白光就这样悄然从婍容手心钻进阿瓀头部,婍容说:“笨死你算了!”话音刚落,婍容便一跃飞到了枝头,坐在枝丫间怒视着阿瓀,可嘴角却有一抹掩不住的得意。

当第二天阿瓀又被罚跪到树下时,婍容忽然一声惊呼:“你怎么又来了!”阿瓀疑惑地瞥了一眼婍容,道:“早课又没做好,所以又被罚了。”

婍容似乎还是有点不相信,径直走到阿瓀面前,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怎么能没做好呢!”

阿瓀眸子忽然一暗:“或许是我太笨了。”

婍容尴尬地笑了笑,想解释自己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可阿瓀却静静地跪了回去,没有再看她。婍容看着阿瓀,抿了抿嘴便不再说话,然后陷入了沉思。

自那天起,阿瓀每次再到树下时,总是会闻到浓郁的玉兰花香,而且味道一日比一日重,重到连他身上都沾染了一层花香,阿瓀的师兄们便开始笑话他定是在外面找了小姑娘,次次都会弄得阿瓀脸通红。

后来有一天,阿瓀兴许也是实在受不了这么重的花香了,便小心翼翼地向婍容提了下意见,谁知婍容却猛然大怒,然后架着腰,挑着眉吼道:“女孩子爱香怎么了!你若是不喜欢大可换个地方,也没人逼你非要留在这!”阿瓀被婍容吼的一愣,然后讪讪地低下了头,不再提及此事。

记得后来有一次阿瓀被罚到天黑,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婍容忽然拉住阿瓀的手,轻声问道:“这几日的修行可曾好些?”阿瓀呆呆地摇了摇头,问:“怎么了?”

婍容抿着嘴,沉默了片刻才道:“今天你多陪我一会儿吧,我想和你一起看看星星。”说完婍容才突然反应过来话中的暧昧,脸猛地一红。

阿瓀回过头,对上婍容的眸子,片刻后又忽然别过头,轻轻地应了一 声:“好。”

那晚,婍容带着阿瓀飞到周边最高的树头上,静静的望着远方的夜幕。夜风飒飒,春日里初露的枝丫在风中微颤,漫天繁星如同众神撒的沙砾一般,落了满天。

婍容说:“你觉得是我傻还是你傻?”

阿瓀微微一笑:“肯定是我傻啦!你看我连法术都学不好。”

婍容凉凉的小手忽然捧住阿瓀的脸庞,眼里含着笑意:“你那叫笨!”阿瓀一脸疑惑:“不一样吗?”

婍容鼓了鼓腮,说:“当然不一样了!你看哪,那些情人口中若是说‘你个傻瓜’就会觉得有好多深情,可若是说‘你个笨蛋’,我就会觉得这个人欠揍!”婍容收回手,然后又道:“而且我觉得‘笨’是指脑子,而‘傻’指心思。”

阿瓀呆呆的笑了笑,说:“那我岂不是又傻又笨?”

婍容“噗嗤”一笑:“本来就是!”

阿瓀看着婍容微弯的眼眸,也跟着傻乎乎地笑着。许久后又忽然听到婍容说:“你知道吗,我可是妖哦!”

阿瓀依旧笑着,静静地看着婍容故作恐怖的面庞道:“那又怎样?”

婍容一听似乎有些不甘心,猛地扑向阿瓀压着嗓子说:“我会吃了你的!”阿瓀似乎很坚定,摇了摇头说:“你不会的。”

婍容一怔,本来狰狞的脸慢慢地缓和,眸子在夜色里闪着星光。面对突如其来的沉默,阿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正准备搭些话时,嘴上忽然附上一层温软,一丝丝香甜缠绕在齿间,滑进心头,还不待阿瓀细细品尝,便似清风一般,撩起阿瓀心头痒意后又疏忽不见了。

婍容说:“先尝尝味儿!”

翌日,当阿瓀破天荒没被惩罚时,着实让他自己惊讶了许久。可阿瓀还是在晚上偷偷去找了婍容。

阿瓀在树下转悠到子时方看到婍容晃晃悠悠地走过来。阿瓀连忙扶住婍容不稳的身体,当离得近了,阿瓀才发现婍容脸色竟是如此苍白,还未等阿瓀询问,便听到婍容生气的声音:“你怎么又来了!”

阿瓀被吼的莫名其妙,许久后才支支吾吾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天我不曾被训斥。”

婍容似乎是费了很大力才翻了个白眼道:“你若是还被训我会吐血的!”

阿瓀傻傻的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小声的问了句:“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再到这儿来了?”婍容倚着树,忍住要一巴掌抽死他的冲动说:“莫不是你嫌罚的还不够?”

阿瓀低下头,声音低沉,仿佛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难道只有被罚了才可以来这儿吗?”

婍容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当回过神时才发现阿瓀早已离去。

可后来,阿瓀还是又来了。

婍容静静地看着阿瓀熟练地跪在原来的地方,不经意间笑了。当阿瓀抬起头,望到婍容的目光时,也跟着傻傻地笑着。

婍容在想:“一生注定颠沛,偶尔懒懒的赖在一个人身边,也挺好。”

每次阿瓀跪着,婍容便蹲在阿瓀面前静静的望着,然后用目光滑过他的眸子,鼻子,嘴唇……然后日子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溜走,婍容在想近些日子过的真是越发的快了。

当墟空找到婍容时,正是婍容不见阿瓀的第三天,那日,她正坐在枝头,捻下一片片花瓣,嘴里不知道都哪些什么,当看到墟空时,婍容站起身子便要逃,却被墟空挥手间拦下。

墟空说:“阿瓀有难!”

婍容猛地一个踉跄,惊乱了一地花瓣。

在阿瓀还小的时候,曾被一妖魂入体,墟空为保阿瓀便将那妖魂和阿瓀灵力一同封印了起来。后来那几日婍容本想凭借着花香向阿瓀体内灌输些妖力,却不小心将那妖魂唤醒,再后来的那晚,婍容又趁着吻阿瓀偷偷将妖丹送进他体内温养,却不成想又被那妖魂利用了去,破了封印。如今若是不尽快除去阿瓀身上的妖魂,阿瓀定然会沦为魔道。

墟空说:“阿瓀体内有你的妖丹,唯有你可以利用那药丹将妖魂引出,再将它除去,只是……”

未等墟空说完,婍容便是一跃飞向了阿瓀。

高空中妖风暴卷,凌乱了婍容一身素衣。婍容远远的望着阿瓀如同个孩子般在那里疯癫,忽然湿了眼角。婍容轻轻扬起嘴角,眸子里却满是苦涩,她踏着虚空一步步走向阿瓀,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婍容说:“阿瓀,别闹了,快随我回去!你又笨又傻,无论如何你也威风不起来啊!”

婍容还说:“阿瓀,我想好了,我要你陪我看一辈子的星星,我要叫你一辈子的傻瓜!”

妖风渐渐弱了下去,婍容也终是走到了阿瓀面前,婍容看着阿瓀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一笑,泪水从嘴角滑落,散在空中,她缓缓伸出手想要抚开阿瓀沾在脸庞的头发,手却在阿瓀面前生生停下,一波波痛感从下腹传来,婍容没有低下头去身上的伤口,只是一直看着阿瓀的眸子,眼睛弯的恰如那日她吻阿瓀时头顶的月亮。

婍容轻声喊着阿瓀的名字,便又猛地一个跨步冲进阿瓀的怀中,身后顿时如同一朵朵彼岸花般,妖艳了婍容的后背。

当阿瓀恢复意识时,嘴角是一片温暖,依旧是熟悉的香甜,依旧是难舍的温柔,依旧是一闪即逝的匆忙。阿瓀嘴唇微张,呼吸里满是颤抖,他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细看婍容的脸庞,就像往日婍容望着他一般,他记着她的眸子,鼻子,嘴角……

婍容趴在阿瓀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呢喃着,语气里满是深情:“傻瓜,傻瓜,傻瓜……”而在那一刻,阿瓀也终是明白了婍容以前所说的深情是何种感觉。

阿瓀抚着婍容苍白的脸庞,想要像婍容那般深情的唤着她,可还未来得及说话,婍容便猛然化作零星点点,散在了空中。

阿瓀愣愣的立在那里许久,猛地大哭了起来,万般情深缠绵的话语也只能如同篆刻一般,一遍遍的刺在心头。

一年盛夏,一素衣男子静静地跪在一片玉兰树下,每当枝叶间传来窸窣的声音时,他便会猛然抬起头,望着头顶,眼里温柔似水,然后笑道:“我看到你了!”可次次回应的却只有飒飒风声和虫鸣鸟叫。

光影婆娑,玉兰依旧,可望去也只是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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