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那根神经错位。最近总是梦回大学校园,更加奇怪是梦境的结局,总是同窗好友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捧着毕业证书欢快离去,而只剩我一人孤寂的蹲在那里。为无法毕业而惶恐惴惴,于是在不甘与不能、挣扎扭捏的心悸中,猛然睁眼,发觉自己实是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里,朦胧中急速闪过的慌张追忆中,方才晓得我已拥有了它的产权,于是刚刚经历的凄楚梦境瞬间已被忘却,满脑子忙碌的找寻着,如何应付为买房而拉下那笔饥荒的理性,夜色里飘荡着黑暗发狠的寂静,在一上、一下起伏喘息之中藏着一股稠愁的杀气,而我又在理性寻找的征途上迷乱了昔前的清醒,愤然心中一声“Who cares”的闪亮后,让过一声瘦瘦的屁响,拽一拽被角,翻身睡过。
滴滴答答的闹铃,如突刺一般扎醒了我,昏头昏脑的再一次忘却了梦中镜像,双手如游蛇般寻找着衣裤和它们在我身位上的归处。机械的身躯终于开动起来,在叮叮咚咚的一阵忙乱后,稍事停当,整整衣冠、挎上背包、抹一抹头发、挥转门锁、推开大门。伴着一阵炫目的金色,喜鹊枝头的鸣叫、水墨村委会的广播、过道旁肉摊的屠夫正磨刀霍霍,以及正前方公路上车流穿梭,一股脑儿的声响迎面纷至沓来,然在我清晰而又急促的,赶路搭车的脚步声中,它们涌动的只是划过耳畔的漠然。
登上公车后依旧是断断续续、没头没脑的喧闹,然身处摇摆之中,脑海里却已呈现一片倔强的宁静,为新一天的工作进程,忙活的筹划安排着,以至于到了单位门前,怡然有了一种闲庭信步、安步当车的从容。
在一阵丁零丁零、不紧不慢的电话铃声中,雀跃出了一天的劳苦。噼里啪啦的打印文件、叽里呱啦的联系客户、咚咚锵锵的同事交流、轰隆轰隆的领导批评、呛起呛起的低头嘟囔,昏头八脑的夹在这一篇职场交响乐中,已然忘却了方才的从容和自信,无法控制的传唱起了压力山大苦楚,那茫然可怜的旋律之中突兀的蹿出一声清亮歌词“I care”,让我听得分外真切。
其实我是在乎的,作为一根资深且血统纯正的屌丝,我仍不甘于在纸醉金迷涌过的疾风中,默默的仰起一脸极空洞的穷酸苦逼相,也是满腔豪情、不知倦怠、乐此不疲的期盼着成功逆袭的那一天,幻想着在众多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登上成就光荣与梦想的高台,在一轮炫目的弥红彩光里,享受一下真实的温暖与自由。然而在这热切期盼等待的背后,我总是在梦中心生一份莫名的惶恐惴惴,难以忘怀!
见证奇迹的时刻,好像都是隐藏在一个个欺瞒真相的魔力背后。苦难的先辈早就明言,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英雄的旗帜上定然要溅满那明晃晃、冷冰冰的沸腾热血。而今,日渐无知又无能的我,卑微臃肿的身体里竟已无半丝的气力,去喷洒那无畏淋漓的热辣与生猛,这笃定了我只能蜷缩在一只相对安逸且昏暗龟壳里,在日复一日了无生趣的患得患失中,静待末日的审判。于是,在忘却之后又开始无比怀念,那有趣而又充满活力的校园。那时的我,虽然天真愚钝,却还会去学、还敢去爱、还能去拼、还愿去舍,全无此刻这般懦弱慵懒的安逸无趣。
然而,真正令我郁闷和焦躁的这股拧巴难受劲,仅仅是因为生活的慵懒无趣吗?是什么梦魇让如此草根的我,竟然失去了根植于泥土之中天然的绿色,茎秆中净是些丧气颓废的枯黄败絮呢?当我无奈于职场里高远的战场指标和低配的指挥保障,如高效催产的化肥,已灼烧的我那片尽心耕耘的一亩三分地,田野干涸、地面龟裂,让我这颗枯草儿只能无比怀念那松间明月、石上清泉、畅饮甘露的美好校园时,我却已然忘却了自己身处在一个高度自动化的工业文明里,自觉、自动、自强方才是当今乱争之世、自立求存的正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早在08年选择回乡之前,我就在痛并快乐的闲暇之余,困惑且找寻着自怜自艾的缘故,结果到了此刻,我还是在欲罢不能的诉说着,一路上寂闷摇曳的悲伤,苦苦找寻那可以生发根须的土壤。这是为什么呢?回想往昔,当我每每要开演一幕自哀不幸、自怒不争,秣兵历马、自我挞伐的大剧之时,腹中竟总有种种新鲜可人的诱惑和冠冕堂皇的托词,让一部自我救赎的好戏,变成了一阵风吹就拉稀的自欺闹剧。
迷恋眼前短暂的安逸与欢愉,畏惧艰辛劳苦之后的得不偿失,假托坚守底线以求心安的自持与虚伪,如同一锅歹毒而缓缓加热的温水,将我这只井底之蛙,结实的捆在了看似安全的龟壳里。以至于当我尝试着从龟壳里探出脑袋时,竟然接受不了阳光的热情拥抱,而真真切切的萎靡不振了。只能蜷缩着脑袋,心有不甘的怀念少时的雄心与奋斗,再在拉稀后的落花流水中慢慢的将其遗忘之。一颗失去了雄起脉动的心,自然无力支撑起生命的长度和硬度,良心虽然尚存、人格却难苟全!
是什么在支撑着一个人的良心和人格呢?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信仰。以前我对信仰的理解,就是我所认同并坚守一生的生活准则,但总是觉得缺少了什么,直到听过马云(阿里巴巴前CEO)的演讲方得顿悟。他在演讲中把信仰精辟的概括为四个字“感恩、敬畏”,很形象的诠释了信仰的基本灵魂。当然从生活经验角度判断,人的成长应是敬畏在先、感恩在后,且敬畏之前应该有相信,感恩之后需要做奉献,方能有一个抗拒生死疲劳的审美情趣和对真、善、美的渐悟,这是一个让生充满温暖和有趣、让死呈现无憾和淡然的完整体验。而现实的我冷漠而无趣,惶惶不可终日。
霎然惊觉,我曾誓言要爱之一生的信仰,在我等待戈多、追寻伟大的路上,已与我渐行渐远。当我执迷于发掘那漫无边际的伟大,而旋进了空虚自恋的黑洞里,我几乎要失去她了。一阵冷汗过后,万幸之余又不得不去思量着日后再次失去她的隐患。只有找到原因,才能解决问题,苦思良久、方觉醒悟。
过去,我是相信的过于草率,敬畏中缺乏虔诚,感恩里藏着算计,奉献时夹带敷衍。在这样一个无处存真、难以尽善、不能识美的心境中,没有修行、只有一肚子贪、瞋、痴、妄的屌气。并在“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骚情中,熏走了我的逆袭精神,让尚有奋起可能的我,一步步滑入不知与不能的深渊。在不甘与不屑、不省与不究、不耐与不学、不为与不敢,屌气冲冲的“八不”中,成就了我那不阴不阳的盖世神功《缩头宝典》,“欲练神功,挥刀自宫。”
然正当我那热辣躁动、沸腾凶猛的热血化作一匹神马,直上云霄欲踏平武林、一统江湖,成就千秋万岁的霸业之时,却看到了印在袈裟上的宝典后文,分明写着“虽不自宫、亦可成功,若已自宫、必不成功。”Oh!my God!嘶哑凄厉的叫喊,在触碰崖壁后传来一阵回声:“在苍茫的大海上,划过一道闪电,在滚滚雷声背后,浮云都是神马、神马都是浮云。”——恨毒了那位有文化的太监!
索尔仁尼琴曾在《癌症楼》里感叹,“生命的最高价值是什么?到底为它该付出多少代价?而多少不可以?”在我看来那是在直面死亡后对生命的敬畏,告诉我但凡选择活着,就必须承受拒绝死亡,而为此付出的苦难。《一九四二》让我重识那份苦难和沉重,方知自己早已忘却了饥饿的生理本能,这份温饱让我在追求自由的幌子下,不断放纵着自私、贪婪的欲望,在不断膨胀的自欺自娱、安乐轻松中,逃避了本该继承的那份人之为人的荣誉与责任。既然这龟壳里已无法让我自守于真正想要的人格,那就使出全身的气力去敲碎它。为亲近泥土,感受大地的对生命的尊重与呵护,生出一条自新之路付费买单。纵然这笔税负会让我一时陷入困顿和危机,亦当不怨不悔。
危难往往会在敢于直面和应对它的担当和智慧面前变成一种机遇。只要不再等待那无可名状的戈多,不再迷恋那多知多能浮华,不再计较名利的得失委屈,相信自已已经准备好了,在承受和付出中去积累和超越。征途路上系统合理的给自己安排一个个简单可行的目标驿站,让自己饥饿起来、运动起来、充实起来,从简单处开始认真、从繁苛里磨练耐心、从失败中汲取力量,从汗水里分享快乐,从泪水中体味感动。不求高节神圣、只为人格自守,不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远名,只愿乐活当下点点滴滴的真实。
别了!我那不能忘却、无法怀念的屌丝生态,我挥一挥衣袖、作别昨天的屌样,轻轻的钻入那清泉潺潺的泥土里,一路向下,汲取那地心的温暖与力量,在平静、淡凡的莲座里,化生出一颗慈悲自在、无妄至诚的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