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枪炮与玫瑰》第十三章

我骑到胡同的拐角处,向家门口远望,视线极处看到父亲和母亲已经在那儿等着我了,母亲看到了我,兴奋的挥起了手来。

我暗自提醒自己,要从刚才的思绪中跳跃出来,一边想着一边脚下加快了蹬车子的频率,骑到家门口,父亲笑了笑,用手一把接过自行车,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母亲用力的抱了抱我,然后我们一块儿朝院子走去。

晚饭期间,母亲用勺子向碗里舀着我喜欢喝的咸汤,父亲像往常一样关切地问道:"生子,这一周怎么样?"

我想到彩凤姐的痛苦和在铁蛋家看黄片的场景,不知不觉又陷入了刚才的思绪中,一时语塞,我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母亲觉察到了我的情绪,赶忙岔开话题:"生子他爹,孩子刚回来,又学习了一周,可能是太累了。就先让孩子安安稳稳的吃个饭,吃完饭再问吧!"

"好吧好吧,那就先吃饭。"父亲赌气的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

吃过饭后,母亲看看我,拉着父亲的的手出去遛弯儿了,嘴里还嘟囔着:"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我本来想去找彩凤姐,看看她这两天过的怎么样,可是想到两天前彩凤姐哭泣的画面,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她,更不知道如何去开口了……我思索良久,终没有起身,想看一会儿电视节目,转移下注意力,打开电视机,往日电视里精彩的打斗画面,此刻对我来说,却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索然无味了。

情绪无处安放,我想到父亲每次累了的时候,吃饭时都会喝上一盅酒,舒缓下神经,饭后再点上一支烟,深深的吸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他盯着看烟圈在空中打着转儿升腾飞扬。想抽烟的冲动突然从心底涌起,像一棵小树苗般,瞬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枝繁叶茂,虬干粗壮的向上伸着,向上伸着,穿过大气层,穿过薄雾,穿过云朵,最后开在了云霄里,盛开之后,枝桠还在长着,是那么的迫切,那么的希望,我着急忙慌的跑到父亲放烟的抽屉里,匆忙拉开,里面有一盒开着的烟,剩半盒有余,我忐忑不安的抽出了一根,然后捏了捏烟盒,把藏在最里面的烟抖擞到外面,烟盒又恢复到鼓鼓的样子,我小心的把烟盒放到原来的位置,从厨房里拿了盒火柴,就爬到了屋顶上面。

我把烟放在鼻子上,深深地嗅了一口,烤烟叶子浓浓的香味让我精神一震,然后迫不及待的学着大人的模样,把烟叼在嘴里,拿出火柴,轻轻的在侧面的砂纸上一划,磷粉燃烧开来,黑夜中的亮光照到身上,把我的影子拉伸的很长,我赶忙用左手护住火苗,头歪向火柴,把叼着的烟探了过去,学着父亲的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霎那间,我感觉呼吸道急速的扩张,本来完好的腔壁上像有了许多的裂痕,烟雾在腔壁上飘着,见缝就钻,透过缝隙,布满了我的五脏六腑,随即一阵剧烈的咳嗽从胸腔发出,我张着嘴巴,干呕着,想用手指探进喉咙里,撕开气管,吐出这令人窒息的东西。

我扫兴地把烟头摁在了瓦片上,长长的舒了口气,四仰八叉的躺在楼顶上,望着天空中的繁星,就像我点点的思绪,忽明忽暗,却没有答案……

我听到了外面走路的声音,伴着爸妈的交谈声。

"生子这次回来感觉心不在焉的,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呢?""

"他个小孩能有什么事儿。"

"说不定呢,不是都说现在小孩可精了吗!"

"也是,听咱们村当老师的小赵老是说:现在小孩发育的都早,可能到了那个叫什么,什么的,什么的青春期。"

"什么的青春期是啥"?

"谁知道青春期是啥,反正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小孩就没有以前听话了。"

"那可不得了啊,回家赶快去问问他吧……"

他们在大门口谈话间隙,我一个激灵,赶忙从房顶上慌慌张张的走了下来,然后冲到厨房里用舀子在大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向嘴里灌去。

刚到嘴里,"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太他妈凉了,还好,嘴里也没有了烟味儿。

父亲和母亲推开大门走了进来,看到我在厨房里有些诧异:"生子,这么晚了,你在厨房里做什么"

有些突然,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尴尬的摸了摸耳垂,却受到启发似的赶忙说:“嗯,我感觉耳朵里特别痒,就来厨房里找了根火柴,掏了掏耳朵。”

"嗯,最近你,没什么事儿吧"

"嗯,我能有什么事,一点事没有。"我悄悄地握着拳头,暗自镇定的说。

"嗯,没事,那就去睡觉吧。"母亲好像看穿了什么似的,见我不说,却又不忍心揭穿。

"嗯,好,那我就去睡觉了。"我忙不迭的奔向了自己的房间

这么一折腾,刚才郁闷的心情土崩瓦解了般烟消云散了。躺在床上,我竟很快的入睡了,一夜好梦。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无心写作业,趴在桌子上,装作埋头苦读的样子,等父母赶集出门之后,我就向前面的彩凤姐家里走去。

刚开始挺平静,离她家门口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的心跳突然加速了起来,心窝子里像有一只老鼠在里面四处乱撞一样,忽上忽下,想打退堂鼓回去了,可脚却不受控制的向她家门口迈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她们的院落里叽叽喳喳的热闹非凡。

我加快了步子,心里还在纳闷着,就推门走了进去,院子里彩凤爷爷和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正弯着腰气喘吁吁的笑着,彩凤爷爷看到我,赶快招呼着:"生子快过来,帮我们抓鸡。"

我有点诧异,彩凤接过话来:"我二叔家的儿子鹏鹏,就是我堂弟回来了,我奶奶高兴的要把那只老公鸡杀了给他炖肉吃。"

从小时候记事,整天和彩凤一块在他爷爷家玩儿,我们看着小黄鸡长成现在的大芦花,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稚嫩,可公鸡已经壮硕的不成样子了。最近每次来都看到公鸡趾高气扬地在院子里踱着步子,走起路来,脖子一伸一缩,像王者一样巡视着自己的国度,蔑视着满院子的母鸡,偶尔打打鸣,趴在窝里学着,咯咯哒地叫上会儿,装作自己成了下蛋的货色,更多的是在春暖花开时和母鸡谈谈爱情,胡搞乱搞对象。

我撸撸袖子,和彩凤爷爷,带着鹏鹏在院子里开始了抓鸡,每当我们靠近,公鸡总是敏捷地躲开,我们合围,它又扑拉着翅膀从头顶飞了出去,前后夹击,迂回包抄,气喘吁吁的我们费劲全力却总不奏效。

彩凤姐提醒道:"我们用小时候捕鸟的办法来抓吧"。

""好啊好啊。""小朋友拍着手蹦着跳着跑去屋檐下,拿箩筐去了,彩凤爷爷同时也去西屋里拿出了细长的绳子。

我们三个用绳子把木棍拴好,用木棍把箩筐撑了起来,在箩筐的下面撒了些小麦,绳子的另一头拉到屋里,把门留下一个缝隙,我左手攥着绳子,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三个人大气不敢出一声,透过缝隙向外面紧紧的盯着。

公鸡惊魂未定,远远的看着,院子里一片静寂。

几只麻雀在电线上荡了半天秋千,估计晃的有些久,血糖低了,三三两两的跳到了院子里,叽叽喳喳地找寻着食儿

公鸡依旧冷静地看着,不为所动

当麻雀跳进箩筐下面,啄起小米粒下咽的时候,静候的公鸡像发了疯一样飞速的冲了过去,喔喔地叫着,那阵势就像发疯的地主一样怒吼着:在我的地盘撒野就算了,还抢租子吃。

麻雀受到惊吓,一飞而散,说是迟那时快我飞速地一扯绳子,公鸡被盖在了下面。

我们还没开始兴奋,就看到小朋友飞快的跑了过去,"哐"的一脚踹向了箩筐,伴着枝条的破碎声和公鸡沉闷的叫声,我们张大了嘴巴,愣了起来。

彩凤爷爷有些心疼箩筐,笑着的脸阴沉起来,大声制止:"掀开去抓,别踹坏了筐子"。

彩凤奶奶在后面笑着反驳:"筐子重要还是孙子重要,你这老头,说你啥好"。

彩凤爷爷尴尬地笑了笑,不再吭声,他走过去掀开了破了洞的箩筐,公鸡早已失去了刚才的神气,在那儿哼叫着……我们用绳子一边拴在鸡的腿上,一边拴在树上。

爷爷走向厨房,拿了菜刀在大水缸上面来回磨了几下,本已迟钝的锋刃在水光的折射下有些刺眼,他拿着菜刀又折了回来,左手拎起鸡的翅膀,大拇指翻转,反扣住鸡脖子,右手在大动脉处摩挲了几下,拔了十几根鸡毛,露出青色的筋脉,然后低头对鸡叹息一声: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是阳间一碗菜。

阳光反射的刀刃,折射到公鸡的眼睛里,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它的瞳孔充满了恐惧,在急剧的放大,伴着剧烈的挣扎,嘴里低沉的叫着,用尽全力的扑棱着翅膀,爪子拼了命的在空中乱蹬,却始终挣脱不了,一番徒劳后,没了力气,瞳孔又慢慢的缩小,直至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一片死灰……锋刃轻轻的划过鸡的脖子,溢出的鲜血喷了起来,公鸡又开始了剧烈的挣扎,却始终逃不出命运的掌心,血流不止,奶奶拿碗接了半碗鸡血,差不多时,爷爷左手一扔,本以为死了的公鸡开始了生命最后的狂舞,上窜下跳,左突右奔,无力的狂甩着脖子,一分钟后,终抵不住灯尽油枯的落寞。

小朋友饶有兴趣的看着,彩凤姐干呕了几下,我顺过话来说道,咱们出去转转吧。

北方冬天的村庄里,太阳少了往日的光芒,照在人身上有一种懒洋洋的错觉,几个老头蹲在南墙根下,无精打采地眯着眼睛,像睡着了,却又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春种、夏耕、秋收、冬藏,只有在冬天,他们才能慢下来,舒缓舒缓身子,休养生息,享受闲适的时光。

"凤姐,你说刚才那个公鸡痛不痛苦啊。"

"当然痛苦啊,你看它那激烈的挣扎就能感觉到啊!"彩凤姐痛苦的说到。

"对呀,一刀下去,撒开手后,它还在那儿扑棱,好像眷恋着生的美好,可就那么短暂的十几秒钟,一切就结束了,一切不可能了。"我接着彩凤姐的话说到。

"对呀,或许只有真正面临失去,才知道珍惜吧,可是生命又是如此的脆弱,那么轻轻的一划就结束了。"

"嗯,那就好好的珍惜活着的时光吧!对了,你说死是不是需要很大的勇气?"我接着问道。

"嗯,是啊,看着都疼。"

"是啊,这样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想到死,连死的勇气都有,为什么没有勇气去好好活着呢。"

"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放心吧,已经过去了,我一定会学会放下,努力的重新开始的。"

"没有啦,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我笑着吐了吐舌头。

"哈哈,好吧。"彩凤姐由衷的笑了起来。

看到她笑了,一霎那间,如醍醐灌顶的我长吁了一口气,感觉身子轻松了许多,我才真正的找到了令我烦躁不安的原因,就是彩凤姐哭着对我说她想到过死给我留下的阴影,我想去帮助她却无从下口,公鸡却提供了答案和最好的契机:死亡是短暂的,过程却是痛苦的,而且死亡是一趟有去无回的单程票,一旦去实施了,就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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