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把自己扔到床上,脸埋到被子里,“终于安静了”他想,慢慢地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近来总是感到疲惫,难道是工作又开始了倦怠期?这是他毕业以后换的第二份工作,为此他离开了第一份工作所在的C市,和,小水。
小水,他又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好像很遥远很陌生似得,又怕自己忘记。他点开微博,想看看她的微博有没有更新,还是十天前,他松开手,手机从他手里滑下,有一点失落地,继续闭上眼睛。
搬来S市也已经六个月了,和小水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依然历历在目,他对此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真爱吗?他笑了一下,这个词从他脑子里第一次蹦出来。被世界捉弄惯了,这么美好的词儿,反倒觉得像是天堂那么遥远。
好久也没去看喷泉了,大学的时候几乎每个傍晚都会和一行人去附近的梅湖广场看喷泉,水花喷向夜空,像是盛开的烟火,美丽又短暂,人生何尝不是如此?蓄集了好久的力量,为了这一瞬间的绽放,只是这暗涌的积蓄,有时太久太过清苦,没人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或许就此暗淡下去也未可知。
第一次遇见小水是在C市的国家森林公园,葱葱郁郁的大片树木,围绕着一片弯月形状的湖,弯弯曲曲的木质栈道穿梭其中。自从母亲不久前去世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愿开口讲话,但他总喜欢每个周末来这里走一走,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地坛”。
那天天刚下过雨,秋天的树林里,氤氲着潮湿的气息,小水就站在这样的栈道上,背对着他望着湖面,黑色的大衣包裹着她瘦削的身体,大衣下面露出木耳花边的长裙,长裙若有若无地随风扫过她漆色的英伦风皮鞋,也若有若无地扫过了他的心尖。光是这若有所思的背影,就足以证明她和自己应该是可以聊得来的人,他决定上前搭讪。而事实就是这么大的森林,而他和她走到如此近,不打招呼反倒有些不正常。
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身来,他有些愣住了,并不是她有多么的美若天仙,只是还算好看的五官里的那双眼睛有着不与年龄匹配的憔悴,那憔悴在转过身来被惊异所代替,但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呃。。”他有些不知措起来,只想好了要搭讪,却没想到怎么开口,“今天有些冷”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个开场未免太过寡淡。没想到她毫不在意地微微笑了一下,“是啊,冬天快到了。”她抬起眼睛看向他,在她目光与他交接的瞬间,他忽然感到一阵炽热,下意识地躲开了。
接下来就是小水和他并排走在栈道上了。
森林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她的皮鞋一下一下地踏在木头上,很好听。
“诶,你是哪里人?”
“安徽”
“安徽哪里人?”
“你猜”
“我猜啊,**人”
“啊,好准,你怎么知道”
“直觉。”她微微一笑,露出得意的神色。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一边走一边聊,一起享受这森林里的静谧和安详。也默契地没有去问各自的心事,仿佛感谢彼此把自己从各自繁杂的思绪里暂时解脱出来,享受一下这形而下的的轻松欢快的时光。
只是后来,她什么时候把手放到他的手里的他已经记不清,又怎么勾住他的胳臂把头放在他的胸前的他也已经记不清,他记得她说,“抱我一会儿吧。”在抱住他的那一刻,M全身感到战栗,他低下头吻了她。
“看把你冻得”小水关怀地问到。
“不冷,因为经历。”他淡淡地说到。
小水沉默着没说话,只是抱他更紧了些。
暮色开始变得苍茫,树林里也开始暗起来。
“该走了”他拍了拍小水的背。
“好。”
当他们走到大路上,他听到小水说“走慢一点吧,就像回家那样。”他心里一动,他和她,在这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C市,两个陌生人,因着这小小的偶遇结识,但当她说出家这个词却听来这么自然。“我想有个家,而不是家庭,家庭是个政治学概念。”他记得她后来这么说过。他也突然间产生这样的冲动,想做她的盖世英雄,给她一个家,也给自己一个家,就这样给漂泊的彼此一个停靠的港湾,只是,那样的情况不允许他做这样的承诺,也不明了,这短暂的相处意味着什么。
“如果你知道这里到出口有多远的话,就知道这种情况有多棘手了。”他这样解释。
后来他们终于搭上了一辆顺风车。他把她送回她的住处。楼下,他把小水用自己的大衣包在了自己怀里,“还冷吗?”他看到她的眼睛盯着他,路灯下,闪着亮晶晶的光,吸引着他,不转眼地看。
产生这种莫名的归属感是危险的,但是当时他不自知,开始每天和她在微信上热烈的交谈,他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话好讲。只是感觉,又重新找回了对生活的一点热情。
“给你买小车车,突突突。”
“太贵了,我自己买就行。”
“给你买碰碰车,嘟嘟嘟”
“不喜欢。”
“那给你买小火车,污污污”
“哈哈哈,这个好”
就是这样无聊的话语,却在刹那间温暖他的心房。他开始想象
有时她会分享一首歌过来,好久不说话,而他也会默契的点开听,他知道,手机的两端都在品味那首歌的旋律和歌词,往往,也代表了小水此刻的心情,他也乐意去猜,去感受她现在的心情。有时她也会发来一段书摘,好像告诉他也在告诉自己,应该怀抱着怎样的态度对待失去,而终究归结到一点:生活会好起来的。
慢慢地,他逐渐了解到,在遇到他那天,她其实是想自杀。
说自杀,未免太严重,据小水自己讲,那一段时间里,常常感到无力,结束了一段伤筋动骨的感情:遭遇谈了三年的男友劈腿。一败涂地,想想那个男人此刻沉醉在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乡里,大脑常常在深夜高速运转,不眠不休。白天的工作也是一塌糊涂,更是常常要忍不住跑到洗手间去宣泄情绪。
“为什么失去了,还要被惩罚呢?”她问。
M沉默着不说话,这句话直直地问到他心底。
因为,他也是要离开的。
“好好爱自己,小水。”他说。
“不用跟我讲道理,我已经听过太多这样的道理了。”
他发过去一个衰的表情。
“但可以给我讲故事”,还有一个调皮的表情,她在给他一个台阶下。
“听故事得有酒啊”他接到。
“我陪你喝。”
“凹”他开始学她用凹代替“哦”。
“凸”
“曼”
两个人一起憨笑。
就在这样的契机下,小水带了几瓶啤酒来到他的住处。M的房间很简洁,一台电脑放在桌子上,一张床铺得很整齐,好像,随时都要离开。
因为这些,他能感受到小水内心的不安。
“这两年,我老了十岁。”他和她并排躺在床上,他这样开场到。
“过去的一年,我瘦了十斤。”小水说到。
他转过身把她揽在怀里,开始喃喃地回忆。
他依然还记得那通电话,当时在开会,爸爸的电话打进来,摁掉,打开信息想打字过去,爸爸又打了过来,这有点不寻常,一般摁掉他就明白有事在忙了,应该是急事,他这样猜测着,侧过身接起来,爸爸在电话里急匆匆地说“孩子,你妈她住院了,你得回来一趟。”他不记得回答的是“好”还是“嗯”,只是感觉自己脑袋嗡地一下,刚才还在暗笑领导“扯开嗓子不如甩开膀子”,唾沫星子溅到了前排人的脸上。突然间,一切都离他远去,他站起来,说着“我得出去一趟”,也不知道别人听没听见,却忘了推开椅子,只听到咣当椅子倒在了地上,他踉跄了一下,跑出了会议室。
“是癌症。”
小水听到这里动了一下,大概是因着自己所谓的悲伤在他这巨大的变故面前显得有些矫情,同时也没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经历过这些。
“如果不能接受离开,不如一直把她当做与自己同在。”过了半饷,小水这么说到。
M把她抱的更紧了,说出了最终憋在心里的话
“我也要走了。”
黑暗里,他仿佛看到小水的眼睛里恐慌与不安。“为什么要走?既然要走为什么还要撩我?”一开始的惊诧变成后来低声的哭泣,他记得她大概说了十几遍“留下来好不好?”又说了十几遍“你走吧,回家去,走一走以前的路,重历以前的时光,生活总会好起来。”他们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酒,又一起抱着入睡。
他还记得离别时的情形,他牵着小水在离别的分岔路口,开口说:
“我最烦女人两件事,一是女人哭,二是女人叹气。所以,不要哭。”
然后她真的很乖地忍住眼泪,说了保重。但在他转过街角时,瞥见她站在原地不远处,望着他的方向。终于,他开始控制不住情绪,扶着墙角勉强站立,却怕别人看见。
想到这里,又觉得难过,他翻了一个身,看了看时间,喷泉已经开始喷了,他起身走出去。
离开C市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想不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担心小水会不会轻生,想象她又度过了很多个不眠的夜晚,于是不停地刷她微博,想要寻找以上观点的蛛丝马迹,发现她发的还是一些美食,聚会之类,又莫名其妙有些失落,好像他离开也未造成太大影响。像是做了一个梦,而梦的最后,那些想要去温暖想要去守护的人还是被他抛弃在千里之外。一个人,想念深切的时候,他开始思考他们再见的可能性和场景。
这世界上有很多规则和道理,比如,不要尝试重温旧梦,因为所有的重温旧梦都是破坏旧梦。比如,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比如,时间会冲淡一切。比如,爱总会消失的,不管当初多么浓烈。再见或许已经不会再像初见时那般欢喜,他被这些条条框框框着,也被现实框着,不敢动弹。
但是他依然渴望立马回到她身边,渴望看着她的眼睛,把她拥在怀里,给彼此温暖,像她说的那样,陪她在阳光下走一走,一起去听一场演唱会,看一场暖心的搞笑的或者任何风格的电影,度过每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
到梅湖广场了,他又点开微博,发现她终于有了更新:
后来,我发现自己还是怨恨不起来,也不去计较,并把曾经做的一切都当做是对彼此的善意,我会笑着等待,我们相遇的未来。
那一刻,一股情绪冲上眼睛,喷泉依旧继续喷着,变幻着,五彩斑斓,如梦似幻,一阵风吹来,水汽扑在脸上,他感觉脸上热的凉的混在一起,他也放心地流着眼泪,哗哗地,但是所有的思虑开始平息,心里是云开日出的明净。
他转身对相处了三年的女友说:回去吧,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