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的法国，贵族认为婚姻和爱情是分开的，男女可以因为金钱而结婚，然后再各自寻找爱情，这样既能得到上流社会的奢华生活，也能得到浪漫的爱情。

从表面上看，女性的地位提高了，实际上，女性的地位更低了。

因为在丈夫眼中，妻子只是钱袋子和拿出去显摆的吉祥物，在情人眼中，女人只是钱袋子和宣泄情欲的对象，女人越是痴迷爱情，遭遇就会越惨。

巴尔扎克的中篇小说《被遗弃的女人》，完美印证了这一点。

01.

1822年，23岁的巴黎青年加斯东患了炎症，被家人送到了诺曼底乡下的表姐家休养。

加斯东的表姐隐居多年，对他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她到处和别人宣扬加斯东的财产数字、未来希望，展示他的家谱，吹嘘他的学识、礼貌和谦让，所以，加斯东很快成了年轻姑娘和母亲们心中的理想结婚对象。

在结识了本地最有头脸的人家，习惯了这种松鼠在笼子里打转似的生活以后，加斯东开始觉得这里的人永葆积习、墨守成规。

某天，他在一户人家的客厅里，听到有人谈论起德·鲍赛昂夫人的风流韵事，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夫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德·鲍赛昂夫人时年30岁，本名叫克莱尔，出身显赫，原本是上流社会的领袖。她的客厅曾经是巴黎贵妇名媛们梦寐以求的地方：“能够在那些金碧辉煌的客厅里露面，就等于有了一纸阀阅世家的证书。”

克莱尔的丈夫脾气执拗，喜欢挖苦妻子，是个风流老手。

婚姻不幸的克莱尔便和葡萄牙最有钱最有名的贵族阿瞿达侯爵相恋了，三年后，侯爵嫌弃她不够有钱，跑去跟暴发户的女儿结婚了。

克莱尔被抛弃后，全巴黎的社会名流、达官贵人蜂拥而至，上门来看她的笑话。

她流着眼泪，烧毁了情书，退出了社交界，隐居乡下。

乡下的人同样不欢迎这位同丈夫分居的女人，可加斯东却觉得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由于幸福的爱情或者悲惨的失恋而获得不幸的名声，反而使她更具吸引力。

“我们只对于那些平凡的事物，平凡的感情和庸俗的意外事件表现出毫不留情。能够吸引别人的视线，我们就显得伟大了。事实上，我们不是要使自己高人一等才能让人看见吗？而群众总是不自觉地对高大的事物产生敬佩的感情，而并不过分追究是用什么方法变得高大的。”

在这个冷漠的社会里，勾心斗角代替了感情，礼貌只是一种责任，最简单的意见也包含着伤害人的内容，使听的人难受，克莱尔这个离群独居，背负着恋爱创伤而遁迹孤寂的女人，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于是，加斯东打算利用克莱尔的好奇心去追求她。

他找来克莱尔的好友尚皮涅勒先生，说自己有一桩重要的机密要跟克莱尔接洽，成功见到了她。

02.

“像德·鲍赛昂夫人这种优秀的女人，能够使她们着迷的不会是别的，只能是心灵的优美和品格的高尚。高尚的品格可以满足她们的虚荣心，使她们得以指望产生伟大的爱情，而且似乎能满足她们心灵上的要求，聪明才智能使她们高兴，能适应她们灵巧的天性，她们就以为自己被人理解了。世界上所有的女人，如果不是要求心里高兴，要求被人理解和被人爱慕，还指望些什么呢？”

跟加斯东这两个月来接触的那些木头女人相比，克莱尔高贵，优雅，魅力十足，甚至比他以前崇拜过的任何女人都要完美。

她的如花美貌、不幸遭遇和贵胄身份为她蒙上了一层光辉，令他目眩心迷。

于是，他直接告诉了她自己所耍弄的花招。

克莱尔立即下了逐客令。

加斯东只得离开，可走出她的家门之后，又折返了回去。向她解释了自己有失礼仪的过程，恭维了她，向她证明了她正是他心目中被大多数青年不断追求而不能到手的标准情妇，并用真诚的口吻讲述了他年轻时代的不幸，又用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她的怀疑。

“夫人，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抛弃你呢？”

听到这话，克莱尔吃了一惊。自从她被抛弃后，这是她第一次深切和真诚地感到快乐。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青年情不自禁发自肺腑的判决书，这个判决书谴责了社会，控告了那个抛弃她的男人，证明了她完全有理由到这个荒僻的地方来受折磨。她曾经热切地希望世人宽宥她、同情她，社会尊敬她，但都被残酷地拒绝了，而加斯东的这句话满足了她的这一希望，很自然地给了她一个从跌倒中提高威望的机会，让她感觉到自己被理解、被懂得了。

所以，她打开了心扉：“我因为婚姻受尽了法律的害，又因为爱情受尽了男人的害。我不顾法律的束缚，打破了婚姻的枷锁，这是错误，这是罪孽，随便说什么都可以；不过，对我来说，不这样做就等于死亡，而我却想活下去。要是我有了孩子，也许我会找到力量去忍受婚姻所强加给我的痛苦。我违反过社会的法律，社会惩罚了我，我们彼此谁也没亏待谁。我追求过幸福。难道追求幸福不是我们的天性吗？我那时年轻貌美，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同他的外表一样多情的男子。曾经有一阵子我被他热烈地爱过！可因为我太痴情，太忠心了，或者要求太高了，所以，我被遗弃了，我所受的痛苦教会了我绝对不要去冒再一次被遗弃的危险……”

03.

克莱尔的倾诉，激发了加斯东的保护欲，他说：“我心里有个欲望，那就是用我的一生来使你忘却你的痛苦，来代替那些憎恨过你或者伤害过你的人而爱你。”

克莱尔打断了他，说她讲起自己的遭遇是为了让自己的拒绝不至于显得太生硬无情。

“将来你自然会知道，终有一天要拆散的结合，还是不结合最好。”

加斯东转身离开，回到家里，经过痛苦的犹豫后，写了一封长信给克莱尔。

“对我来说，你是世界上唯一的女性。我想象不出没有你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决心离开法国，拿我的生命去赌博，一直到我输掉，把生命毁灭在印度、非洲或其他地方我从事的不可能成功的事业为止。可是，只要你给我留下一线希望，也不必让我得到你的爱，只要得到你的友谊，我就要留下来了。”

这无疑是道德绑架了，克莱尔并没有上当：“我是从天主那里得到安慰的，而不是从男人那里，何况，我在爱情上是上当受骗者，我在用受骗者的悲惨目光去看男人的心，我看得太清楚了，不能接受你所要求和你所奉献的友谊。你上了你的感情的当了，你寄希望于我的软弱，而不是依靠你自己的力量。我宽恕你运用了这种孩子气的奸计，你还没有资格在这种奸计里当帮手呢。”

为了躲避加斯东，她离开了自己的古堡，在湖边租了一间小房子。

可加斯东追随而来，对她各种死缠烂打。

最终，她被打动了，两人在日内瓦湖边的别墅里同居了三年，离群独居，不见任何人。

“在现实生活中就如同在童话世界里一样，女人总属于那个懂得到达她身边，而且能把她从受煎熬的环境里解救出来的男人所有。”

04.

某天，加斯东收到了家里的来信，说他的父亲和哥哥都身故了，母亲催他返回法国。

克莱尔变卖了自己的财产，跟着他回到了法国，在马内维尔附近买了地皮，加斯东将自己的财产收益权交给母亲，又换取了9年自由的生活。

加斯东的母亲一直想把儿子从这桩不道德反宗教的婚外情中拯救出来，恰好此地来了一位贵族小姐，名叫罗迪爱尔，年方22，每年有四万法郎的年金入息。

于是，加斯东的母亲便费尽心思为儿子和罗迪爱尔牵线，她向儿子指出，他能被罗迪爱尔选中实在值得高兴，因为许多富有的求婚者都被拒绝了。现在是他考虑自己前途的时候了，这么好的机会不可多得。他终有一天会得到八万法郎的不动产入息，有了钱就能安慰一切。如果德·鲍赛昂夫人真心爱他的话，她应该头一个劝他结婚。

娶到罗迪爱尔，就能增加财产，拥有光明正大的婚事、子女，就能重新出现在社交场所，体面地占据自己应有的位置，加斯东心动了。

克莱尔感受到了他的冷落，给他写了一封信，问起罗迪爱尔，并要求他说出实话。

“告诉我真话，无论这真话多么残酷，我宁愿痛苦也不要被你欺骗，我爱得相当深，宁愿保全你的幸福，也不要我自己的幸福，宁愿保全你的生命，也不要自己的生命。如果你能够的话，你就摆脱掉我们九年幸福生活的丰富回忆吧。”

其实，加斯东并不喜欢罗迪爱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富家千金相当平庸，像半个哑巴，但是，她每年四万法郎的地租，已经足够代她说话。

他给克莱尔写了一封语焉不详的信，克莱尔接到信，立刻明白，他做出了决定。

看到加斯东在信中写“一切都还没有确定”，她怒火中烧，把信揉了，撕了，扔到火里，叫起来：“无耻！他不再爱我却还占有我！”

她把加斯东当初写给她的那封定情信寄还给他，并在下面加了一句“先生，你自由了”。

过了二十天，加斯东娶了罗迪爱尔。

克莱尔则继续住在古堡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结婚没几天，加斯东的夫妻关系就变得十分冷淡。

他的母亲则对所有人宣称“我的儿子十分幸福”。

结婚一个月后，罗迪爱尔怀了孕。

加斯东变得心神恍惚，他以送野味为借口，想跟克莱尔再续前缘。屡次被拒绝后，依然不死心，竟潜入古堡去见克莱尔。

克莱尔不为所动，直接告诉他：“你再过来，我就跳楼。”

又过了一段时间，加斯东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叫随身仆人拿去送给克莱尔，告诉她这是有关他的生死存亡的问题。

结果，一个钟头后，仆人把信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了他。

于是，他拿起了猎枪，自杀了。

05.

“痴情的妇女们心中总是抱着无数的希望！要拿匕首刺无数次才能把这些希望杀死，她们一直在爱着，一直在流血，要到最后一刀才停止。”

为了爱情，她们可以被骗一次又一次。

为了爱情，她们甘愿忍受贫穷、侮辱和身体上的伤害。

为了爱情，她们可以帮男人偿还巨债。

为了爱情，她们可以每年跑医院流产十几次，扎上几百次保胎针。

为了爱情，她们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

为了爱情，她们可以随意攻击别的女人，只要给别人扣上“第三者”的帽子。

为了爱情，她们可以牺牲家庭、财产、婚姻、生命。

为了爱情，她们可以灭绝人性，残害别人……

她们是“爱情”这个邪教里最忠实的信徒，存在的最大价值，就是为了证明世界上原来有那么多风格迥异、种类繁多的渣男。

比如本书中的克莱尔，比如泰国坠崖案的王女士、杭州杀妻案的来女士，比如电视剧《人世间》里的周蓉。

为了爱情，周蓉可以在十几岁的年纪只身一人去贵州找比她大十几岁的诗人；为了爱情，她可以把女儿扔在弟弟家里，让别人承担她应该承担的责任；为了爱情，她可以很多年不管不顾瘫痪的母亲、气死父亲……

她们不明白，爱情之于男人，不过是消遣的东西，不过是给自己带来各种价值的工具。

知乎有个问题：你为爱情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

女性们的回答都是跟家人断绝了关系、改了志愿、远嫁之类的，而最高赞的男性回答是：生了个孩子。我一定是疯了，才答应她生孩子。

多么讽刺！

再看看巴尔扎克，他是这么说的：“在克莱尔身边，爱情从来不是一种生活习惯，她既聪明又多情，她的温情可以采取多种不同的形式，在天然的魅力里面再加上许多人为的技巧，使得她在加斯东的记忆中，具有无限权威，所以，别的女人在她面前黯然失色。只有害怕失去这么伟大，这么光辉的爱情，或者事实上已经失去了，男人才能认识到爱情的价值，如果一个男人认识到这个价值以后，又把爱情抛弃，缔结一个冷淡的婚姻，如果他希望在别的女人身上获得同样的幸福，如果他又为着社会的一个假象而去伤害了他的真正爱人，那么他如果不以死殉情，就必须具有多情种子所憎恶的自私、唯利主义哲学。”

200年前，为了维护贵族道德，表达对资产阶级的道德风尚和价值观念的鄙薄，巴尔扎克为加斯东安排了饮弹自尽的结局。

200年后，现实中的加斯东们只会在娶到白富美以后，牢牢把控住妻子的财产，爬上事业巅峰，然后用出轨的方式跟不同的女人猎取“爱情”，用以调剂枯燥的婚姻生活。

那么，女人们，你还要待在“爱情”这个迷魂阵里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