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从北京去新疆的火车分为两种,一种是普快,一种是特快,普快时长42个小时,特快也并没有快多少,33个小时会让大多数人头痛不已,但是大约两天的孤独旅行仍然让小盈兴奋不已。她的心已经飞去了天山牧场,渴望着浓厚乡音,就连舌尖都期待着呲呲冒热气的烤肉香,还有白杨树下她追随过的熟悉身影,这个身影便是小盈学生时代的全部梦想了。
小盈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长着圆圆的脸,单眼皮,塌鼻梁,两片嘴唇很薄,唯一能让人记住的特点便是她比较白,除此之外无它。在毕业照片上,若是不用指头一个个点,真找不出她站在哪里。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她是极容易消失在人们记忆中的那类人,不爱社交,不出风头,就连在公共场合说话,她的声音都极细极低,像是一只快要饿死的蚊子,在你耳边嗡嗡叫。
而他呢?一个身上永远有亮光的人,他只需眼珠一移,嘴唇一动,就在小盈心中点起了一团爱火。那双眼会突然出现在一片云里,一汪水中,一瓣花上,一线光中,轻轻一闪便让她感到无限春光。只要忆起他的名字,她就立刻回到梦境中,如一潭春水,荡起片片涟漪。
火车慢慢驶出站台,远去的景色不断更迭,慢慢唤醒了小盈的记忆,像一阵晚风吹开一朵欲睡的莲。
小盈从小学便认识了他,再至中学与他成为同班,大学报考同一个城市,他总是遥远的目标,挥着手让她拼命的向前跑。
他记得她吗?我不确定,因为整整十年的学生时代,他与她的对话屈指可数。可是每产生一句,小盈便在日记本上记下来,未来的一周甚至一个月她都会细细琢磨这句话的意思,一个字一个字的咀嚼其中的凄凉与甜美,致使她为此失眠。
即使他不记得她,她依旧是最了解他的人。不用多语,只需眼波流转,她就掌握了他的一切。就这一点来说,她简直是个“偷窥狂”和“跟踪狂”。她曾经在及膝深的雪地里站两个小时,只为偷看他踢球的背影,以至于第二天生了重感冒,挂了一周的吊瓶。她还熟悉他回家的线路,她总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三百米左右的位置,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送他回家”。她甚至在傍晚散步时悄悄“路过”他住的楼房,揣测他书房的位置,想象着他读书的神态,直至那间房亮起灯光,和星光一起埋入心底。
火车在空旷的田野上奔跑着,外面的暑气被结实的挡在了车窗外,地表的草皮经过了曝晒,升起团团蒸汽,树叶打起卷,鸟儿已经不知躲去了哪里,只留下蝉的聒噪。
女孩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这片漫漫田野在她眼中变成了条条跑道,起点处女孩们正预备开跑。发令枪响起,一群女孩在跑道上奋力向前冲,周围加油声与助威声,震颤着赛场每一寸空气,她仔细的辨析着,希望能从混乱嘈杂的声音中挑拣出他的。哪怕是一刻,她的身影会不会在他的眼里停留?汗水顺着肌肤滑落,呼出的热气被吸入深远的晴空中,她感觉每跑出一步就像对心脏重重一击,终于她还是率先冲过终点,成为了第一名。她低下头,微微笑着那个奔跑中的自己,似乎她的每次努力都是为了再接近他一点。
可真的要靠近他,她又连忙躲开,生怕自己被暴露在澄澈的目光下,她在他面前是低到尘埃中的人啊!她可以不眨眼的向着他的背影发呆,却不敢在毕业时索要他的同学寄语,她可以无数次抚摸毕业合照中他的面庞,却不敢在转角相遇时正视他的双眼,她可以在志愿表上报考与他相同的城市,却不敢在这座城市中进入他的生活。她是如此胆小,羞怯的守护着这个秘密,像保护一颗土中的籽粒。
车厢暗了下来,火车正在隧道中疾驰,迎面的风吹散了小盈的碎发,她用手拢了拢,沉浸在火车隆隆的回声中。她掏出手机,在微弱的荧光中,找到了那条同学聚会短信信息。
“小盈,今年同学聚会你一定要来,不来不像话,给你八卦一下,秦穆还把女朋友带回来了,收到信息请回复。”
她用颤抖的双手输入,“不好意思,我今年同学聚会可能参加不了,你们好好玩,别忘记多拍些照片发给我。”
按下发送按键时,她记忆的风筝被割断了线,飘飘摇摇消失在黑暗中。